知行录之八 传习录下
附朱子晚年定论
正德乙亥,九川初见先生于龙江,先生与甘泉先生论格物之说,甘泉持旧说。先生曰: 是求之于外了。 甘泉曰: 若以格物理为外,是自小其心也。 九川甚喜旧说之是。先生又论《尽心》一章,九川一闻,却遂无疑。后家居,复以格物遗质先生。答云: 但能实地用功,久当自释。 山间乃自录《大学》旧本读之,觉朱子格物之说非是;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为物,物字未明。己卯归自京师,再见先生于洪都。 先生兵务倥偬, 乘隙讲授,首问: 近年用功何如? 九川曰: 近年体验得 明明德 功夫只是 诚意 。自 明明德于天下 ,步步推入根源,到 诚意 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工夫?后又体验,觉得意之诚伪,必先知觉乃可,以颜子有不善未尝知之,知之未尝复行为证,豁然若无疑;却又多了格物功夫。又思来吾心之灵,何有不知意之善恶,只是物欲蔽了,须格去物欲,始能如颜子未尝不知耳。 又自疑功夫颠倒, 与诚意不成片段。后问希颜。希颜曰: 先生谓格物致知是诚意功夫,极好。 九川曰: 如何是诚意功夫? 希颜令再思体看,九川终不悟,请问。 先生曰: 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濬所举颜子事便是了,只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 九川疑曰: 物在外,如何与身心意知是一件? 先生曰: 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听言动?心欲视听言动,无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但指其充塞处言之谓之身,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指心之发动处谓之意,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指意之涉着处谓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悬空的,必着事物,故欲诚意则随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归于天理,则良知之在此事者无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诚意的工夫。 九川乃释然,破数年之疑。又问: 甘泉近亦信用《大学》古本,谓格物犹言造道。又谓穷理如穷其巢穴之穷,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随处体认天理,似与先生之说渐同。 先生曰: 甘泉用功,所以转得来。当时与说亲民字不须改,他亦不信,今论格物亦近, 但不须换物字作理字, 只还他一物字便是。 后有人问九川曰: 今何不疑 物 字? 曰: 《中庸》曰 不诚无物 ,程子曰 物来顺应 ,又如 物各付物 、 胸中无物 之类,皆古人常用字也。 他日先生亦云然。
九川问: 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非惟不能,愈觉扰扰,如何? 先生曰: 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 曰: 当自有无念时否? 先生曰: 实无无念时。 曰: 如此却如何言静? 曰: 静未尝不动,动未尝不静。戒谨恐惧即是念, 何分动静? 曰: 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 曰: 无欲故静,是 静亦定,动亦定 的 定 字,主其本体也。戒惧之念是活泼泼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 ,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又问: 用功收心时,有声有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一。 曰: 如何欲不闻见? 除是槁木死灰, 耳聋目盲则可。只是虽闻见而不流去,便是。 曰: 昔有人静坐,其子隔壁读书,不知其勤惰,程子称其甚敬。何如? 曰: 伊川恐亦是讥他。
又问: 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 先生曰: 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有内外?即如惟濬,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静坐时心,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后在洪都,复与于中、国裳论内外之说。渠皆云: 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并着功夫,不可有间耳! 以质先生,曰: 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只为后来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失其本体了。如今正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本体功夫。 是日俱有省。
又问: 陆子之学何如? 先生曰: 濂溪、明道之后,还是象山,只是粗些。 九川曰: 看他论学, 篇篇说出骨髓,句句似针膏肓,却不见他粗。 先生曰: 然他心上用过功夫,与揣摹依仿,求之文义,自不同。但细看有粗处,用功久当见之。
庚辰往虔州,再见先生,问: 近来功夫虽若稍知头脑,然难寻个稳当快乐处。 先生曰: 尔却去心上寻个天理,此正所谓理障。此间有个诀窍。 曰: 请问如何? 曰: 只是致知。 曰: 如何致? 曰: 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的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若不靠着这些真机,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初犹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细看无些小欠阙。
在虔,与于中、谦之同侍。先生曰: 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 因顾于中曰: 尔胸中原是圣人。 于中起不敢当。先生曰: 此是尔自家有的,如何要推? 于中又曰: 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