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真子,带了几个家人,前往新洲踏看界址。

类别:其他 作者:石成金字数:5466更新时间:23/03/02 13:42:31
是时天气暑热。洲上佃屋矮小,到了夜晚,父子俱在屋外架板睡着乘凉。 睡到半夜,周虎忽听儿子大喊一声,急起一看,只见屋大的一个癞头鼋,口如血盆,咬着儿扯去。周虎吓得魂不附体,急喊起家人,自拿大棍,飞赶打去,已将儿身吞嚼上半断,只丢下小肚腿脚。周虎放声大哭,死而复苏。家人慌忙备棺,将下半身收殓。 方完,忽见三个县差,手执朱签。周虎看签朱标:“即押周正寅在新洲,俟候本县于次日亲临验审。”周虎看完,惊骇道:“我这儿子是癞鼋吞食,因何也来相验?”问来差原委,俱回不知。地方小甲,搭起篷场,公座俟候。 到了次日,只见县官同着儒学官,锁着被犯赵等六人,并一瞽目老妇人,带了刑具仵作行人,俱到新洲芦席篷子下坐定。 周虎先跪上禀道:“监生儿子,实是前夜被江中的癞鼋吞死,并不是人致死,且尸已收殓,棺枢已钉,只求老父母准免开棺相验。” 县官笑道:“你且跪过一边。”因吩咐仵作手下人役,将三个月前棍打脑破的棺柩抬来。不一时抬到,县官吩咐将棺开了,自下公座亲看,叫将这瞽目老妇膀上用刀刺血,滴在尸骨上,果然透入骨内,又叫将周虎膀上刺血滴骨,血浮不入。随令盖棺,仍送原处,即唤周虎问道:“你将做的这事,从实说来。” 周虎见事已败露,只得将如何哄骗乞丐,如何自己打死情由,逐细自供不讳。 县官道:“你如此伤天害理,以人命为儿戏。因你是监生,本县同了学师在此。今日本县处的是大恶人,并不是处监生。”他虽已实说,也一夹棍,重打四十。打得皮开肉绽,若将赵等六人讨保宁家,就将锁扭赵某的锁扭将周虎锁扭,带回收在死牢内,听候申详正法。洲上看的无数百姓,俱各快心。 有精细人细问县官的随身内使,方知县官因在川堂签押困倦,以手伏几,忽见一人头破流血满身,哀告道:“青天老爷,小人姓曹,乞化度日,被周虎哄骗充做儿子,在众人争打时,自用大辊将小人脑浆打出,登时死了,图占人的洲滩。小人的冤魂不散。但现有瞢目老母在西门外头巷草篷内,乞化度命,只求伸冤。”县官醒了,随即密着内使,唤到瞽目老妇细问,果有儿子。犹恐梦寐不确,特来开棺滴血,见是真实,才如此发落。众人听完,总各知晓。 这县官审完事,同学官即到周家查点家产,有阁家老仆回禀:“主母『司家中妇女,闻知事坏,收拾了金珠细软,都跟随了许多光棍逃走了。” 县官听完道:“这都是奸淫人妻女的现报。”因将家产房物,尽数开册变价,只留五十两交瞽目老妇,以为养生棺葬之用,其余银两贮库,存备赈饥。 至于周虎自己原洲并新洲共计三千余亩,出示晓谕城乡各处,但有瞽目残废孤寡之人,限一月内报名验实,尽数派给,各听本人或卖或佃,以施救济之恩。 不多时,京详到了,罪恶情重,将周虎绑了,就在新洲上斩首,把一颗头悬挂高杆示众,人人大快,个个痛骂。赵等六人并江都县人,俱不敢再占洲滩。本乡人有俚吉口号云: 两个尸棺,一假一真。 假儿假哭,真儿真疼。 谋财害命,灭绝子孙。 淫人妻女,妻女淫人。 枭斩示众,家化灰尘。 现在榜样,报应分明。 叮咛劝戒,各自回心。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第七回 自害自 人之所为,天必报之。凡一往一来,皆在因由。在明眼观之,通是自取。彼昏昧之徒,任意作为,只图谋利于已,全不代他人设想。殊不知或报于本身,或报于子孙,断然不爽。要知微末尚有赠答,何况于陷害人之身家乎,阅之凛凛。 王玉成前生必负此偷儿之债,所以今日特地卖妇偿还,即其嫂之慧心应变,亦是上天知王心之坏念有意安排。不然,远人久隔,何独于此(时)恰归耶! 我有老友赵君辅,为人最诚实,从不虚言。他向我说:“扬州有两件事,原都是图利于己,不顾他人的。谁知都是自己害了自己,说来好不怕人。” 顺治四年,有个许宣,随大兵人粤,授为邑令。他妄欲立功,乃搜乡间长发愚民十四人,伪称贼,申报上司,尽杀之。杀时为正午时。是日,许之家眷赴任,途中遇盗劫,杀男妇,恰是十四口,亦是正午时,此果报之巧者。 又崇贞年间,南乡王玉成与兄同居,兄久客粤,成爱嫂甚美,起心私之。乃诈传兄死,嫂号哭几绝,设位成服,未几,即百计谋合,嫂坚拒不从。成见其事不遂,又起坏念,鬻于远人,可得厚利,因巧言讽其改嫁,嫂又厉色拒之。 适有大贾购美妾,成密令窥其嫂,果绝色也,遂定议三百金,仍绐贾人曰:“嫂心欲嫁,而外多矫饰,且恋母家,不肯远行。汝暮夜陡猝至,见衣缟索者,便拥之登舆,则事成矣。”计定,归语其妻。 嫂见成腰缠人室,从壁隙窥之,则白金满案,密语多时,只闻:“暮夜来娶”四字。成随避出。 嫂知其谋,乃佯笑语成妇,曰:“叔欲嫁我,亦是美事,何不明告?”妇知不能秘,曰:“嫁姆于富商,颇足一生受用。”嫂曰:“叔若早言,尚可饰妆。今吉札而缟素,事甚不便,幸暂假青衫片时。” 因成独忘“以缟素”之说语其妻,且妇又性拙,遂脱衣相易,并置酒叙别,嫂强醉之,潜往母家。 抵暮,贾人率众至。见一白衣女人独坐,蜂拥而去,妇色亦艾,醉极,不能出一语。 天明,成始归,见门户洞达,二稚子嚎啼索母。始诧失妇,急追至江口,则乘风舟发千帆,杂乱不能得矣。于是寸肠几裂,不知所出。 又念床头尚有卖嫂金,可以再娶成家。及开箧视之,则以夜户不闭,已为穿窬盗去。 方捶胸恸哭,而兄适自客归,肩橐累累,里巷咸来庆贺,嫂闻之,即趋归。夫妇相见,悲喜交集。成既失妇,又失其金,二子日日伶仃啼泣,且无颜对兄嫂,惭痛之极,自缢而死,后来倒靠兄抚养二子。 我细听老友说完,极为叹息。可见天视甚近,岂不畏哉! 第八回 人抬人 凡为官者,只是淡无嗜好,静不多事,便是生民无限之福。要知得“淡静”二字,即是纯臣。凡人只是安分不妄想,便享许多自在之福。 当四海升平,但有奏请,以及廷臣面对,建置更革,或书生口游,不谙民事,轻于献计。若一旦施行,片纸之出,万民滋害,可不慎欤。 为官者,往来仕客甚多,如何应酬?但须酌量轻重,速赠速去,不可听在本地招摇生事,致污官箴。 我生于顺治末年,如今寿将七十,江都县的官,我眼见更换几十人,再不曾见熊县官,自康熙二十六年到任,至三十三年,在任八年之久的。 这熊县官,讳开楚。他是湖广人,只是不肯多事,小民便享许多安静之福。那时汤抚宪颁有对联云: 不生事不懈事自然无事能养民能教民便是亲民凡为官的,须把此联时刻警佩。熊公做到二年后,闻有个刘御史坏了官,自京都回家,由扬州经过。熊公即备程仪银十二两,前去迎接。 柬房禀道:“这个御史是削职回去的,老爷可以不必送礼迎接。”熊公笑道:“世人烧热灶的极多,烧冷灶的极少。本县性情专喜用情在冷处,但本县与此人无交,只此便见心思了。”柬房不敢违拗,因随熊公到东关外刘御史船上相会。 御史立于舱口,惊叫道:“人情浮薄,我自罢官,一路来无人睬着,今何劳贵县远迎,又送程仪呢?” 熊公道:“些须微敬,不过少尽地主之谊。卑职不敢动问大柱史,因何被议?” 御史道:“我在朝房议事,科道各官,多有妄行改革。我说:‘当此太平之时,民以无事为福。’那众官俱以我为庸才,暗中竟说我既喜无事,只宜致仕闲逸的话奏闻。蒙皇上削职还乡。今贵县问及,不胜惭愧。” 熊公道:“凡治民之法,利不百,不可轻易变法,在上台更为紧要。倘上宪若喜多事,再遇不善奉行的下司藉情滋扰,小民受无限的苦累,上台那里晓得?即如做县官的,若喜多准词状,多听风闻,那恶棍并衙役人等,便藉倚着遍地里诈骗愚懦姓百,就难以安乐了。若地方上有大奸大恶,又须严刑尽治,榜示众知,令棍徒敛迹。若是一味安静不理,则虚费朝廷俸禄,而奸恶得志,百姓反不得安生了。总之,滥准、株连、差拘、监禁,此四件是为官大忌,请教大柱台,以为何如?” 刘御史点头道:“此论深得为官妙法,我心敬服。但我平生自爱,沿途以来,从不谒客,今虽承贵县光顾,又承赐惠,感激不已,即日开船起程,亦不敢到贵县告辞。”说完打恭,相别而去。 到了康熙三十三年,正值大计,考察各官贤否。江南督抚会题,竟将熊公填注才政平常,揭语已经到部。熊公探知此信,就打点罢官回去。 过了两个多月,忽然京中飞报到县云:“江都县熊知县大有才能,已奉旨行取来京内升。”遍传此报,府官同大小各官,两城乡绅士民,都到县贺喜。 这熊公甚是惊疑不信,只恐虚报。续有都中来的亲友细说,方知刘御史去后年余,因有一县官多事,百姓聚众鼓噪,皇上闻知,想及刘御史曾说“民以安静无事为福”的话,特召进京供职。此时科部已将熊知县议令解任,刘御史看见,因而抗众议道:“目今四海升平,为州县官的,不肯多事,与民安静,最是难得,这知县不可不行取进京升赏,以励各官。”因同了天下遴选卓异的好官,并列上奏,奉旨依议,才有此报。 熊公方才知感,又向县柬房道:“岜料昔日些微,今得如此好报。”便择日起程进京。 这日,官宦士民齐到县前恭送,人千人万,拥挤不开。前边列着“奉旨行取”的两面金字朱牌,许多旗执整齐,好不荣耀,无人不赞扬。虽是熊公清正,却深亏刘御史之力。可见人要抬举人,切不可遏抑人,亦不可随俗炎凉也。 第九回 官业债 圣人治世,不得已而设刑,原为惩大口口口以安良若,非所以供官之喜怒,逞威以口口口,每见官长坐于法堂之上,用刑惨酷,虽施当其罪,犹不能无伤于天地之和,况以贪酷为心。或问事未实,或受人贿嘱,即错乱加刑,甚至拶夹问罪,枉屈愚懦,其还报自必昭彰。观姚国师之事,甚可凛也。 州县前有等无籍穷民,专代人比较。或替人回官,明知遭刑,挺身苦挨,这样人,扬俗名为“溜儿。”今日得钱挨打几十,调养股腿尚未全好,明日又去挨打。可怜叫疼叫痛,不知领打了几千几百。同是父母生成皮肉,一般疼痛,为何如此?总因前世做官,粗率错打,所以今世业债,必然还报。试看姚国师修至祖位,亦难逃避,可不畏哉? 永乐皇帝拜姚广孝为国师。这姚广孝,法名“道衍”,自幼削发为僧,到二十余岁,就自己发愤上紧参悟,因而通慧。凡过去未来,前世后世,俱能知晓。辅佐皇上战争,开创大有功勋。及至天下平定,皇上重加恩宠,他仍做和尚,不肯留发还俗,终日光若头,穿着袈裟,出入八轿。人都知道皇上尚且礼拜,其满朝文武各官,那一个不恭敬跪拜?从古至今,都未见和尚如此荣贵者。 他是苏州人,一日启奏皇上,要告假回苏祭祖。皇上准假,又与丹诏敕书,令其事毕速回自出京城,一路来奉着圣旨,座船鼓乐。上至督抚,下至承典,无不远接。 他路上有兴,即唤一二官谒见面谕,爱养百姓,清廉慎刑。若是没兴,只坐船内,参禅念佛,沿路旌旗锦彩,执事夫马,填满道途,好不热闹。 及离苏州约十里多远,吩咐住船。国师于黑早穿了破纳、芒鞋,密传中军官进内舱,低说:“本师要私行观看阊门外旧日的风景。这苏州城内,备齐察院,候本师驻扎,凡有文武各官接到船上的,只将手本收下,谕令都在察院候见。”说完,遂瞒着人众,独自上岸,往城步踱。那常随的员役,却远半里跟着。 行至阀门外,只见人烟骤集,甚是繁华。路上遇见许多大小官员,俱是迎接国师的。这国师亦躲在入丛。 忽遇一细官,两个皂隶喝道奔束,也是跟随各官迎接国师的。这国师偶从人丛中伸头看望,只见那马上坐的细官,一见国师,便怒气满面,喝叫:“这野僧侧目视我,但本厅虽是微员,亦系朝廷设立,岂容轻藐,甚是可恼!” 忙叫皂隶将国师拉倒,剥去衣服,重责二十板。责完放起,只见远跟的员役,喊道:“这是当今皇上拜的国师,犯了何罪,如此杖责?”一齐拥上,将这马上坐的细官用绳捆绑。一面扶起国师,坐轿进院。 随后,院司各官闻知大惊失措,各具手本,但请国师:“将这细官任行诛戮,免赐奏闻,宽某等失察之罪,便是大恩。” 原来,这细官乃是吴县县丞,姓曹,名恭相。他知责了国师,吓得魂不附体。曹县丞也道性命只在顷刻,战战兢兢,随着解差膝行到案下叩头请死。 国师吩咐:着大小各官上堂有话面谕,说道:“凡为官治理民事,朝廷设立刑法,不是供汝等喜怒的,亦不是济汝等贪私的,审事略有疑惑,切莫轻自动刑,不要说是大刑大罪即杖责。若是错误,来世俱要一板一板,并不疏漏。本师只因前世曾在扬州做官,这曹县丞前世是扬州人,有事到案,因不曾细问事情真确,又因他答话粗直,本师一时性起,就将他错打了二十板,今世应该偿还。所以特特远来领受这苦楚,销结因果。本师出京时,即写有四句偈”,一面说,一面从袖内取出,谕令各官共看;奏准丹诏敕南旋,袈裟犹带御炉烟。 特来面会曹公相,二十官刑了宿愆。 各官看完。因吩咐各要醒悟,将曹县丞放绑逐出。又吩咐侍者烧汤进内,淋浴完,穿着袈裟,端坐椅上,闭目而逝。各官无不惊异。续后督抚赛闻,不说责辱一事,只说自己回首。钦赐御葬,至今传为奇闻。 第十回 锦堂春 富贵贫贱,皆难一定。如蔡文英,本是寒士,江纳以眼前境界,妄欲悔亲,岂知未久而即荣贵乎?予友史缙臣题堂匾曰:“那里论得”。诚格言也。 一饮一啄,尚有数定,何况夫妻之配合乎!婚已聘定,即境异当安,若妄想悔改,皆痴迷之至也! 昔年扬州有个江纳,原系三考出身,选得某县丞。因本县缺员,他谋署县印,甚是贪赃,上司叱逐回乡。只生一女,欲将宦赀择一佳婿,倚靠终老,奈曾定于蔡文英为妻。 这蔡文英虽然读书进学,家甚贫寒。江纳外装体面,便目之为路人,常怀离婚之念。所虑女婿是个生员,没人弹压得他。蔡家也不来说亲,江家也并不提起。 一日,与本地一个乡宦商议此事。这乡宦姓曹,名金,颇有声势,人都怕他。他见江纳欲要离婚,便说道:“这事何难?我与兄力为,须招他来,我自有话与他说,怕他不从。”江纳欢喜道:“此事得成,学生自当重谢。”就下了眷弟名帖,期次日会饮。蔡文英看称呼虽异,亦要去看他怎生发付。到这日就是布衣便服,辞了母亲,竟来赴酌。 进了江门,只见坐中先有一客,行礼之后,问及姓氏,方知是曹老先生。蔡文英要把椅移下些,不敢对坐,曹乡宦那里肯?正在那边推让,只见江纳故意慢慢的摇将出来。蔡文英就与江纳见了礼,茶也不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