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刚刚发亮,大有觉得眼睛痛得难过,不等到有人

类别:其他 作者:王统照字数:1418更新时间:23/03/02 14:22:50
简直像是对着一座荒坟悼念着被野狗拖去的枯骨,反不如这个地方被一把火烧个净光,使呆在门前的人心里还略为爽快。大有在那大地方每每想起这诚实的痨病鬼,早断定怕没有好结果,然而至多怕他生活不了几年,却没料到这样地流落去了!谁能知道呢?前后几年,他这同村子的年轻人,——小时在一块儿打瓦,叠砖,耍泥手的伙伴,都这么分散了去!最没出息,人人叫他地坯子的宋大傻,还到底有点志气,然而与徐利和萧达子的末路对照,大有便觉得现在还不知道地方的阔朋友有点令人不高兴记起他来。一个快要被人家当猪宰;一个在荒山野坡里不病死也要饿死,自己呢?……那永远像走不完的马路,永远像不是自己的腿,永远要向穿大衣高跟鞋的人们喘着大气求个一角,两角,……与住这所破屋的穷主人有什么两样?…… 大有糊里糊涂地想着,忽然听见这小巷口外有一阵腷腷膊膊的声音,回过身去,看明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婆子,用一杆高粱秸叱逐着两只母鸡向巷里来。远远地,大有便认清她是萧达子的紧邻,黄铁匠的老婆。约摸快近七十岁了,左腮上一个大疤,是那年过兵时受的枪把子伤痕。她的腰向下弯着,只穿了一件有补绽的二蓝褂子,并没看见巷子里的大有。 及至这两个一黑一白的小动物从大有脚边钻过去,黄老婆子才看见他一句话不说地立在破垣墙旁边。于是她也像吃惊似的立住。 “你大叔,怪道夜来晚上人家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她的嘴有半边向内瘪,牙只剩了前门上的两个。 “是啊,是夜来来的。……” “唉!你还不知道达子走了?……叫门?没看见已经被主人家锁了!好可怜呀!走的那天,两个小黄病孩子直饿的叫,还亏得大家凑了点干粮给他带去。多小的孩子,咬着干米饼子大口大口……的!你大叔,真是呀,饿是大事!‘人为饥死,鸟为食亡。’……我永远记的清,看不的我这七老八十的。那正是十月的天气,去年哩,他们真是干净,一件棉套子衣服还没做起来。刚刚收割好的黄豆还没割舍得用,好,全叫主人家收了去,一个不剩。你大叔,……你说像后村李家,有地,有钱,还有做大官的,就差这一点点子?哎!一点点子呀!……在一处住了这些年,我没进黄家门,人家就住在这条巷子里,谁知道多少年了。……干净!……不愁这村子里要干净出来!你不是另到好地方去享福?徐家完了,这一家就是这么样!……还有,你该知道呀,老好人陈老头子也过去了,完了!……完了!就剩下咱这些不中用的,……哎!……还忘了,老大,你媳妇好呀,她的老毛病该没犯?聂子现在长得多高了?……咳!……想来我这一辈子也见不了他们啊。……” 这龙钟的老婆子骤然见到大有,说不出是悲是喜地尽着自己唠叨。大有立在一旁,一时没有插话的机会。她弯下腰,拄着那段剥了皮的光滑的高粱秸,眯缝着朦胧老眼向上看着。花白短发披拂在她的头上,如枯蜡的干手上有不少的斑点。两只小母鸡知道后面没人追赶,尽在这片空屋子前的土堆里啄取虫蚁。大有听她说完了这一大段的碎心话,才将自己与妻子的情形告诉了几句。 “黄老爹呢?我想得见见他。” “你问他,那老东西?又叫镇上拉了去修枪。三天了,还没回来。……大约明儿准来,得给陈家送葬,他是庄长又是老邻居。……” “真的,老爹有这么一手的手艺,现在很时行,不比别的手艺好?”大有答复这位老婆子的话。 “再好也发不了家!你大叔,好在两个老绝户,没儿女,饿也还能捱。他常说呀,大约过几年这里走净了人,只好搬到镇上去,老了,不像你们年轻的能跑能跳,……哎!向哪里跑呀!……” 又立了一会,大有帮着她把两只鸡驱到她家里去,大有没有进门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