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你们的意思,是以美育除其本身价值以外还看作

类别:其他 作者:王统照字数:43166更新时间:23/03/02 14:23:14
批评的精神 批评的精神 我们如果保持着绝对的厌世主义,就不须批评了。我们如果完全流入颓废的生活,批评是无用处的。我们如只是甘于忍受退让,过那种过一日便算一日的生活,更不必去找到批评的精神。因为我们对于将来,既没有希望;对于过去,也不去怀疑;对于现在的,只是敷衍,在这种种的情况之下,更有何处可以安放批评二字? 对于现代生活的不安,与对于过去的怀疑,对于将来有更好的希望,那末,批评却是无论谁心中都应有的事。这个世界,不是个处处浮现些问题的世界吗?现在的人生,不是时时令人怀疑的人生吗?因有问题,必须求解决之方法,且必须求解决后实行的途径。因怀疑便感到不满足,因不满足,便想进一步获得满足的所在。因此批评便大显其作用。估定价值,重新估定的价值,便是批评的精神所寄托处。批评Critic的涵义:一方面是在无论哪种事物上,表示一种理性的意见(Reasonal Opinion),如同在艺术的作品上,与行为的方面上包含了对于其价值真理,与正义的批判,与美的,技能的,或其意义的解释上的种种适用。其他的涵义,就是对于文学上面的批判,当然也含在里面。由此可见所谓批评,便是去表示出一种理性的意见;与对于任何事物的价值真理与正义上的批判。 这二层解释,虽非完全,而批评的观念,我们也可以大概明了。试一反问我们为什么要对于任何事物,去表现出一种理性的意见?因为在世界上的事业,学问等等,所见所闻的必不能尽皆正当,尽皆有价值,尽皆令人无所怀疑,所以我们必须用透视的精神,详细估定的公正方法,去发掘出那些事物的价值真理与其正义的所在。而用此公正的意见,对于无价值,非真理,非正义的加以说明,不使人入于迷途。说到此处,或者有人要问:你说批评的精神,是如此,但真正的价值,真理与正义,又何所在?以何者为标准?按照哲理上讲起来,固属不易说得清楚。但我们却须记得我们是人,是现代的人,那末,对于现代的精神,当然要时时保守着,而且去应用,所谓真理,价值等抽象的名词,固然难下绝对的定义,例如过去的真理,在现在已不适用,而将来的价值,或与现在我们所认为价值的不同。这自然是进化上当然有的现象。我们绝不可去“缘木求鱼”。但同时也可得到一种教训,就是须以时代精神,作这些名词的保障。处处以不违反此精神,方能有定准的指针,而后我们批评的应用,方能适当而没有大的错误。 批评常常含有破坏与创造二义。“舍其旧而新是谋”,的确是批评应具有的表象。尼采(Wijhelm Nietzsche)告诉我们:凡一切事物,须重新估定价值,这并非夸大的议论,实是人类日日所必须而不可缺少的。旧不去,新不来,便无以有时代精神的表现。即所谓价值,又不是一成不变的,永恒无二的,伯格森主张一切流转,变化,既是流转,变化便有所附丽的价值,也正是如此。价值既时时变迁,则估定不已,且须时时加以新的估定,伦理的,政治的,哲学的,艺术的价值,全是如此。所以世界无尽,则与之俱来的批评,亦是无尽。人类既不能安于萎缩与退化之途,则欲正价值相标准,不能不藉批评为之引导,指示。所以批评的权威,不仅在破坏旧的,不适用的方面,更须含有创造性的。尼采主张旧价值,旧理想,旧文明的破坏,即为新价值,新理想,新文明之建设的张本,也就是这个意思。印度诗哲泰戈儿(Tagore)也主张价值一面是牺牲,就是表示已经所费是多少。一面是获得,就是所得是多少。(见其所著The Realization of Life中)要去实行也是须借重批评的。因为没有批评的精神,更何能表示出费的多少,与得的多少。 我们既知批评的精神,是如此,而在目前的中国,此批评的精神,尤所需要。因为越是在迷途中的鸟,越须迅速地找到归途。中国一切的现象,正是这样,而由于缺少批评精神的关系,一切事正与误的所在,不曾明白揭示。而所谓合于时代精神的价值,真理等,终无从表现得出。谈主义者,事业的实行者,创作的文艺,都急不可待的需要批评。——真的批评。不过中国人的确少有明敏的批评精神;更少有此素养,与正当的批判的眼光,所以我草出此文来以资批评的讨论。 批评不可滥用,尤不可妄用,须有相当的学养,有公正的见地,有远大的眼光,有绵密的思想,方可举起批评的权威,而确定一切重新估定的价值。 以我们的学养,见地,眼光,思想,自知也不敢自诩,但迫于亟欲寻得真正时代,精神的价值之故,持此“短兵式”的小册子,以贡献于社会。有以批评的批评,指示我们以更好方法的,那真是我们诚恳的盼望! 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十二日夜一点 批评中国文学的方法 这个题目,我自知是过于重大了,恐怕不是我所能作得完全的。但我向来对于任何事物,都保持着一个批评主义:——自然不是独限于文学——以为不论是什么,我们立足在现代的潮头之上,当然要不畏风波,不惮艰险的用澄明的眼光,判断的意志去透视去判断一切建筑在幻影上的东西。固然宇宙间的一切事物,没有不是建筑在幻影的上面的,惊天动地的事业是如此,而所谓典章,制度,学问,著作,照更上一层的见解,去加以考察,也何尝不是如此。不过我们既然生存在某种幻影之下,总是任管有何愿力,却不能破此幻影之纲,而飞空他逝,且是即不能不讲求研究在此幻影下的生活的方式。与我们每日每时都有关的生活的方式,究竟不可蔑视。这是哲学上的实在论所由产生,而也是由一切一切的所由造成。许多哲学家,社会学家,已为这个问题,讨论出好多的道理来。我在这篇文字中,不是去提出人生问题,加以邃密的研究,所以略而不论。但我相信我们既然生存在一种幻影之下的生活里,同时不能不承认种种表现出的生活的方式,存在与我们有密切的关系。因此我们对于一切的事物,不能不用慧眼的批评的主义,去估定一切的价值,去求其更完善而日达于完美的地位。 那末,我们对于文学也要持守着同一的态度,因为文学也是在幻影下表现人生生活方式的一种;而且更可说与生活上有每日每时更密切的关系。中国的旧文学,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价值的,况且几千年来,也自有其悠久的历史,更与过去的时代生活,有密切的关系,所以我们对于一切的事物,保持着批评的精神,对于文学是这样,对于中国的旧文学也是用同一的态度。这就是我作此文的动机与感想。 当然有人说我这段文字过于浪漫,抛弃本题,且过于附会了。但我是信任在一切事物上的,必须要求批评者,我不能不叙明这个意见,在此开始的一段之中。 批评中国文学的方法,这不是容易说的,而且在向来是“汗牛充栋”的中国著作林中,去讨论怎样批评?即使有闲工夫,慢慢地细密地去搜集材料,讨论方法,还恐怕有疏漏之处,当然我这样匆匆忙忙的作去,其不妥或想不到的地方,必然很多。不过我是一种建议,并不是一种定案,将来尽可以有更详密精进的方法出现,那便是我最希望而且欢喜的事了! 中国文学,自从在南北朝时代,受过由印度传入的佛教影响之后,直到前清中世,可说并没有重大急剧的变更。及至西洋的物质文明输入之后,由是而学术,而文字,与思想,一年一年的向这个文明古国,尽量的加以打击与警告之后,直到现在,可谓急转直下,大换其本来的面目。不过所可怜的中国文学,只有些诂,注,笺,解,在一代一代的文艺的范围之内。而始终并没有部很有价值的文学史出现,足供我们参考的资料。现在固然也有几本了,什么曾毅的《中国文学史》,谢无量的《中国大文学史》等等,……但不是我厚诬他们,实在没有一本能以用完备的体裁,精密的叙述,给我们一点真正中国文学的印象的。至于其他错杂谬误的著作,更不足论了。 既没有完全的文学史,又没有多少专门研究文学——中国文学——上的著作,那些头绪纷繁,范围难定的中国类文学作品,更难数计,简直令人无从说起,更不要说到怎样去批评了。 我常想批评中国文学的第一步,必先从整理的功夫入手,能将这些“汗牛充栋”的书籍,爬梳,钩稽,分开整理,补正错误,理清门类,然后方可说到批评。因为这样一来,批评者便可事半功倍。不过这等希望,刻下未必能完全实现,因一时还恐怕没多人愿去担任这个工作。旧日的文人,多半是彳亍在传统的思想之下,虽也有时有些独到的见解,精深的努力,若将整理旧文学全部的责任,推在他们的肩上,说句武断的话,当然难以胜任。 因为在现时去整理旧文学,不能只知向旧日纸堆中考究的人,所能作得来,时代精神的应用,文学观念明了的,都不可缺乏的。他们去作诂,释,笺,注的功夫,诚然不可一笔抹倒,而这只是整理旧文学的一部分,不能以为仅仅有此,即可告成功。而且整理的工作,繁重而纷扰,我们这时回看以前努力的旧文人用的一部分整理的工夫,也实在不容易,况且在今日而欲对于旧文学加以总括的整理功夫,绝对不是掉以轻意所能成功的。 一时的整理,既不容易出现,然则我们便可暂时停止了我们对于旧文学批评的工作吗?我想现在我们只好先提出对于旧文学整理与批评的方法,以供讨论,而一方面也可随时作部分的整理与批评的工夫,如此同时并进,几年之后,或者可以使中国旧文学的本来面目,得以多显示出些来。 近来对于旧文学的整理,已有人作出概略提议出来了,我因为一时没有多大的工夫,能做长篇的文字,便先在此文中,将我一己对于批评旧文学的方法,约略叙出。 批评主义,应用到文学身上,当然先要分清是现代的文学与过去的文学,这两种的批评,有时难易互见,而绝不能用同一的眼光,去作此工作。至于内在(文学作品的)精神的发挥,特别风格的指示,与时代有影响的思想,作者的人生观如何等等,都是文学批评应该先行注视到的地方。那是不论批评现代的著作,与批评过去的著作,是要一律的。至于方法的应用,也不能过于拘执,所谓“徒法不能以自行”,无论在哪种表现人生生活的方式中,都是如此。 中国旧日大部的批评文学的书,不过就是那几部,如锺嵘的《诗品》,刘勰的《文心雕龙》,其他如司空图的《诗品》,严羽的《诗话》,虽是字数较少,然究竟还可称得起独立而中正的批评。其他如《文史通义》中的一部分,对于旧文学,尚有点真纯的见解。除此而外,如《词藻》,如《古文关键》,如《词苑丛谭》,如《诗人玉屑》,与唐,宋,明,清,很多的诗话词话论古文的书,若论起片段的看去,也有很可入意的批评在内,不过多半是纪述时多,论断时少,人云亦云的文字多,而独创与洞察的意见少,零碎批评的地方多,而整篇段落的批评少,至于特别对于作品的解析,与考求一个时代一个作家的影响如何等,更是不可多得。而且一部分是仅去指示为他人模仿的法则;一方面又是以游戏消闲的性质,去作批评,所以很少有精辟统括的批评意义在内,而其应用的方法,更不明了。 我们完全拿了批评现代文学作品的方法,去批评旧文学,是事实上不相符合,而要依据中国旧批评文学议论作根据,勿论古今人的见地不同,且是费了很大的工夫,从凌杂片断的群籍中,找不到几本真有价值的批评书。有这两层关系,我们不能不另行寻创造的途路来,去作批评旧文学的较为利便较为迅速而有标的的方法。 据我的想象,直接的写在下面。 批评方法,在西洋的文学界中,也因时代不同,屡有变更。古代不与中世相同;中世不与近代相同,这是因为文学作品,与研究文学的对象,都时时的倾向于更加精密完全的形态的关系,所以批评的方法,也由广泛的变而为细致的;由迂阔的变而为论理的;由主观的变而为普遍的;由笼统的变而为分析的。这全是由于时代的转移,及研究文学之进化的关系。我想中国文学的新批评的精神,当然也不能与时代精神,不连结而合而为一。不然那旧日的诂,释,笺,注的工夫,已经比我们努力的多了,我们在现在的百忙之中,更何必多此一举。 在现代精神之中,而去批评旧文学,我认为最需要的三种方法,是 归纳的批评; 判断的批评; 解释的批评。 以下即分段加以说明。 一 归纳的批评 章实斋在《文史通义》中,曾有几句话说道:“……韩退之曰:记事必提其要,纂之者必钩其元,其所谓提要钩元之书,不特后世不可得而闻;虽当世籍漫之徒,亦未闻其有所见,果何哉物?盖亦不过寻章摘句,以为撰文之资助者。……故古人论文,多言读书养气之功;博古通经之要;亲师近友之益,取材求助之方,则其道矣。至于论其文辞,工拙,则举隅反三,称情比类。……”这段议论,在现在看去,不但不觉得奇怪;而且还感到浅薄。但在旧文学的批评中,能以这样的论断与见解的,已不多见。中国旧日的文人,很少有人能真正够上批评二字的资格,即有其人,除了一二卓识者之外,大都不过是寻章摘句,作那种排比捋扯的工夫。章实斋所谓论文,多言读书养气,博古通经,亲师近友,取材求助这些话,虽有些与近代的批评精神不相符合,而其意义,却可以有相通之处。因为我们要批评一本文学书,是要对于其作品的全体,先要明了,而后对于作家的性质,风格,环境,与所处的时代,以及其时代的特别影响,都要全罗列于胸中,然后再加以自己的见地;自己对于作家的思想,有彻底的观察,或与其他作家相比较,这样再下批评,尚可不致有大的错误。所以章实斋这几句平凡的论文之言,可以称为中国旧文学批评的不完全的归纳方法。 向来归纳方法,是批评文学的所有法子中的一种基本的。我们也知道哲学上有这个同一的法则。归纳的含义,是集合而有比较的意味,是将种种不同的印象合为一起,加以适当的说明与表现的意思。一种文学的著作,绝对不是单调的,其中所包含的有内在的精神,有外来的影响,有形式上的艺术,有骨子内的情感,有时代思潮的浸渍,有理想世界的幻化,所谓文学的哲学,The Philosophy of Literature绝对不是简单可以叙明的。文学是一切事物思想的反射镜,将万有的印象,映入其中,而用种种的形式表示出来。这是文学的一种原始的本质。无论古今,一律如此,不过有精粗与深浅程度上的差异,若没有这等原质在内,那便不成其文学。 中国文学,当然也逃不出这个公例以外。我们试去找一篇诗,一首词,一段写景与抒情的散文看,只要是真的作品,纵使句法古奥,文字难解,而其内含的精神,也与上述者无二。既然中国文学也不是完全单调的,而且也同一包含了许多许多的万有的印象,与无穷的思想,复杂的情感在其中,而前人偶有些零星片段的批评,多好作笼统,模糊的臆断,不知深入一层,先作归纳上的功夫,求其真正作此作品的动机,与其影响所在,所以其批评的结果,往往是千篇一律,用那些包括,含混的抽象名词,与不可深解的语汇,而终不能透彻了然的去加以说明。我以为这种最大的错误,就是不知利用归纳批评的方法。 一般人多以为《文心雕龙》,是中国文学批评的第一部书,诚然,在中国旧日的批评书,可怜只有此一部较完全的书。刘勰的发掘与指导的功德,在旧文学中,实有不可埋没的价值。然而他那部沉思翰藻的大著作,所缺乏的,就是归纳法的应用。任找《文心雕龙》的哪篇,打开去看,其比较可称为演绎法的居多,而归纳的精神很为少见。今引一段来作例子,如《物色篇》中曰: ……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皎日嘒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及长卿之徒,诡势环声,横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至如雅咏棠华,或黄或白,……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或率尔造极;或精思愈疏。且诗骚所标,并据要害,故浅进锐笔,怯于争锋。……是以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使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古来辞人,异代接武,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物色尽而情有余者,晓会通也。若乃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略语则阙,详说则繁,屈平所以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 这篇文在以上抄录下来的,差不多有三分之二。他的见识,与对于他以上所引证的诗骚见解,自然是不可多得,但是详细推究他这篇文字中的见解,的确不是由归纳方法中得来的。他不将历代的文学著作,全体合来,加细密的分析,而后举出物色在文学中应该有何等特别的作用在内,只是一层一层的推阐着往外说,末后方加上几句论断,虽说也自有特识,然实在不能予我们以文学上物色的特点何在。这一半是由用六朝时流行的骈文文体,不能作详细至深密的说明;而一方面也是批评方法,未曾用得恰当的缘故。我不是苛责中国古人的批评文章,但自来不善用归纳的方法,那是不可讳言的。 因为用归纳方法,方可将不同的境地,不同的事实,复杂的情感,细微的艺术等,合在一起,加以断论。不然便免不掉没有细密的批评,而其论断,也多近荒疏了。中国批评的文字,可以举例来证实我这段话的很多,此处不必多举,但就《石头记》说,这部书在中国小说界中,总可以当得起一部杰作的名字,而无愧色。一般人多是熟读如胸,而且批评的人,也比其他小说为多,我们想以这部极有兴味而包含有哲学思想的书,在多少人的批评之中,总该找得出好一点的批评来。丢开那些研究红学,专门疑似影射者不论外,看看旧日所有的批评,除了含糊与几句不关痛痒的话,其余的全是不知用一点的归纳方法。如很通行的旧本,那位王雪香先生,总算对于这部书的兴味,是很浓厚的,然而看看他对于全书的总评,以及每回后的小评,实在可笑得很。附会与妄断之处,那还是小节,即如总评的第一段,由“此书开场演说,笼起全部大纲,以下逐段出题,至游幻起一波,……”到“故借东府演戏一点煞住,归入本文,……”由“至受笞起一大波,文气一歇,以后就景生情。……”至“且叙且结,应前感局,唤醒痴庸,重游幻境,则涓涓归源,文章已归返魂。”等等的话,我们且不论《石头记》的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而王雪香这等批评,其理想的平庸,也不足论,但所以有这样批评出自一位对于此书很有兴味人的见解,其最大原因,就是不知用归纳方法精密分析的缘故。 以上随意就案头的书所取的例证,我们便可明了中国旧日的论文,戏剧、诗与小说的批评者,多不知什么是归纳的方法。所以总没有一位使我们能很满意的批评学者,在以前出现。那末,即照鉴往知来的古语说,我们也可以觉悟此后批评中国旧文学的入手方法,只有先用“归纳”二字。 归纳方法,只是个方法的名词,至于如何因利乘便去应用它,那也不是有一定方式的,但总不能离开总合作品的事实,分析作品的思想,考察作家的个性,与作品对于时代的影响等数种之外。因为先有此等根本的统同的观念,贮在对于一种作品的概念之内,然后再一层一层的去分析,评断。例如要去批评杜甫的诗,则须要将下列的条件,先要合拢过来。(一)当知天宝开元是什么时代。(二)在这时代以前的唐朝诗人的成就如何?(三)杜甫的家世,与其性格。(四)杜甫的经历,与其境遇。(五)当时兵祸的状况,与四川、陕西的情形。(六)杜甫的诗,是何种风格?他终身所作的诗,有几等的改变?(七)他诗中的情感表现,以哪方面为最重?(八)他的诗,在当时影响如何?(九)他与他的同时诸有名诗人的比较。(十)杜甫的诗,在中国中世的诗坛上的位置。这些观念,或者尚有其他的观念,都须从各方面搜集来,加以详悉的思考与研究,用精密的归纳方法,由异点中得出同点来,由许多事实中,得出一种概论。这样研究,方能求得一个更丰富更详确的了解。对于他的著作,也必如此的研究之后下的批评,方不致流于空疏、迂阔与误谬。 二 判断的批评 有些人以为判断的批评,便是主观的批评,其实这是错误的。原来判断批评是Judicial Criticism,而主观的批评是Subjective Criticism。其中的界限,是非常清楚,不能混淆的。我们看下面的话:“裴说云:‘读书贫里乐,搜句静中忙。’此二事乃余日用者,甘贫守静,自少至老,饱谙此味矣。”又如:杜牧之《华清宫》诗云:“长安西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尤脍炙人口。据唐记:明帝以十月幸骊山,至春即还宫,是未尝六月在骊山也。荔枝盛暑方熟,词意虽美,而失事实。又如《世说新语》有曰:“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拣金,注注见宝。”以及其他不可胜数的中国的文学批评,多半是一样的笼统而武断。固然也有极恰切而不可移易的,而大多数却不能将作品怎样有这等价值,与为什么有这等价值之处叙明,其结果只可谓之为主观的批评,不能冒充判断的批评的名称。所谓“判断”,绝对不是武断。须要有根据,要有修辞学与论理上的根本,要有鉴别的眼光,与精当的论断,方能称为判断。要用此方法,必先对于一种作品,用归纳的方法,做第一步的预备,然后方可应用,否则至易流入用纯粹的主观而下武断的批评之一途。 我知道用判断的方法,究竟对于作品上是有多少的损失的,然这也不可一概而论,但看利用的手段如何。尤其是我们在今日而批评旧文学,是有采用此方法的必要。 旧文学实在是有不可数计的虚伪与无聊的作品,在内充数。我们如其愿意用现代的精神,想由旧文学中,拣出可宝贵的珍品来,便不能不用一番筛捡的功夫。用筛捡的功夫,是为的将无穷的沙粒捡出,以便发现有真正价值的珍品。那末,不用判断的功夫,怎么会得有这种分别。再换句话说,现在去批评旧文学,不能不用一份锋利的眼光,去作寻捡的功夫,若没有此层努力,“鱼目之混”,恐怕难于免掉。我们也知道旧日传袭的批评,是可烦恼的,因为它的根本,是已建立在沙子上了。那些从古相传的片断批评的法则,已经不能使我们满意。此刻如去作批评的努力,判断的精神,是不可缺少的。不过这二层:——判断的与主观的批评——很难分晰,易于混淆。求之旧日文学的批评中,实不易得出个相当的例证来。因为他们所用于的批评方法,难说到界限上去,扞格与模糊之病,实在过多。但讲究到判断方法的应用上,锺嵘的《诗品》,尚略可比附。因为他尚能求于勤搜广览之中,求得出一种比较的法则,与探源的议论来。虽然是语焉不详,然尚具有大体,如其中一段,论六朝时的文学家道:“休文五言最优,辞密于范,意浅于江。”这类的话,现在读去,也不能十分恰惬我们理想上的批评的方法。但这等细为比较,与判解明确的批评,确非只知徒事辞藻的文字所能见得到的。因为这等批评法,绝不能说是纯粹由主观来的,多少也有些判断的意义。又如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虽不拘于批评一个作家,一篇文学作品,不类分派别,用很切合于造成意象的文字,去加以比拟,固然“鞭辟入里”的一步,是说不到,而判断的眼光,究不可没灭。我们再看以后那些批评诗文集的先生们,亦知在起仗,对仗,比譬,顿荡,声律等等地方去注意,而加上以任意的主观,是更不能比数了。看来主观,原是要具有的,且也是势难掩抑的。况且近代西欧的批评家,也有“纯粹的文艺批评,即是纯粹的自己表现”的话。那末,我们为何竭力地去排斥主观的批评呢?须知主观与纯粹的自己表现,实在不可牵混在一起去解释。所谓自己的表现,是对于艺术欣赏下得来的一种神感,由此突来的神感,引起自己的心理的表现。对于某种艺术的感受上,并不是读了一篇作品之后,纯粹由一己的偏见,任意非绝对的批评,所可比拟。如旧诗话中,有段很有趣味的文字,“孔文举云:‘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无事矣,此语甚得酒中趣。及见渊明云:‘偶有佳酒,无夕不倾,顾影独尽,悠然复醉。’便觉文举多事矣。”这的确不失为一种纯粹的自我表现的话,而且也不失为一种由比较其诗境,与自己思想的移转的判断批评法,至如清初有名的古文,小说,戏曲的批评家金人瑞,直到现在看来,固然有很多阅之令人快意的地方,而根本上他的批评法则,多以游戏出之。至批评《西厢》,与《唐才子诗集》两部书,尤无道理。自己并没有真正的表现,而主观武断的话,到处皆是。更没一点判断的精神在其中寄托出来。再则例如近代穿凿及强证的红学家,去批评《石头记》,徒令人阅后减少对于原书的兴味,而惝恍无从。这都是受了主观太重的弊病,而判断不得其法。 将来在我们去作批评旧文学的途径中,用以去斩辟荆棘,割断葛藤,求出坦坦荡荡的大道,我以为非有判断的精神不可。我自然愿意尊重个人的主见,但也不敢赞同过于自由而毫没有科学精神之主观的批评,再将旧文学的批评之途来阻塞住。我们希望有精析,分解,分别善恶,比较适否的批评出现。而不愿意再有过于任一己妄测而臆断的批评出现。 归纳方法,是判断方法的基础;而判断方法,是归纳方法的延展。 莫尔顿说:“判断的批评,是由文学之特别片断中,得来的领受到原理的适用。”然而不先有归纳方法,将文学中之特别片断,搜集与考证起来,那末,如何能从一个整体的作品中去寻找得到原理的领受?例如我们要去批评唐代的小说,这两种方法是要同时并用的。必须先用归纳的方法,求得小说之体裁的范围,因为我们不能按照旧章说,凡是唐人所作的杂记之类,都是小说。如《朝野佥载》,如《开元天宝遗事》,如《妆楼记》,《岭南述异》等,或记典故,或叙琐事,断断不能称之为小说。然则从甚多的唐人的小品文字中,去求得有小说风格与体裁之价值的,当然一方面用归纳的方法,从事比类,收集。一方面即不能不用判断的方法,加以鉴别,分析。再就其比较有小说之相似的体裁的,也不只一篇,然而又不能不完全靠着判断的方法,去从事分别个优劣,如《东城老父传》,如《虬髯客传》,《黑昆仑传》,《柳毅传》,诸作之中,再加以判别,而明其真值的比较。其次可以单就一篇说最有名的是《虬髯客传》了,若要去详细批评起来,除了归纳方法的应用之外,更须判明在这一篇中的特点何在。所谓那些特点,或是描写风景,人物,或是一篇的立意所在,都应确实详密的指出。如其中最精彩的一段:——据我所见——“……客曰:‘观李郎之行,贫士也,何以致斯异人?’曰:‘靖虽贫,亦有心者焉。他人见问故不言,兄之问则不隐耳。’具言其由。曰:‘然则将何之?’曰:‘将避地太原。’曰:‘然故非君所致也。’曰:‘有酒乎?’曰:‘主人西则酒肆也。’公取酒一斗,酒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用之乎?’曰:‘不敢。’于是开革囊,取一人头,并心肝,却头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天下负心者,衔之十年,今始获之,吾憾释矣!……’”这段文字,虽是用文言写出,而精神如现,且备有深意。用判断方法时,最宜注意此等一篇中或一部书中之顶点。而且即就此一段中,加以判别,亦应用特别表现出原作者的精神的法则,而予以论断。这也是用判断方法,所应留心到的。 再则如中国旧书的分类,极为混淆,有的可以称为完美的文学著作,而归入经传;有的极好的小说,而列入杂书。再则历史书中,地理学中,及零星著作之内,尽多有文学价值与有文学趣味的作品,若加以归类分界的功夫,那是归于整理一步的入手方法,但在现在的时代整理的功夫,尚不是一时能作得完善,批评上当然要注意,这等地方,判断方法的应用,是更为宽广了。 总之,判断的意义,是在复杂混淆的事实中,求得出较为清晰的目标。于石玉相乱的堆中,检出有价值的琼琚。是要用清晰的观察,比较的手段,于深微处求得其意义,加以自己表现的判论。这个方法,我以为用着去批评旧文学,分外相宜。 三 解释的批评 这一种的批评,在应用上极为困难,且是在中国的著作林中,可以武断一句说,向来就没人用过。要说明此处所说解释(interpretation),不是笺咧,注释的那类解释。此处的解释,就是对一种作品的人物,特别的印象,布局,主义,及其全篇的顶点等等,加以证解的说明,而表示其优劣,与艺术上应用的巧拙。绝对不是仅仅对于一种作品去注出一个简单而浮浅的概念便算完了。其实这种批评法,是包括了归纳与判断的两种方法在内。更进一步说,它是立在批评之主要而精密的地位之上,对于归纳与判断两种方法,更加以周到的说明。我们知道归纳的方法,是用观察与集合的方术,而求得出一种新的印象,由文学作品的本身,而判断的。方法却重在比较,鉴别,与论断方面。至于研究与发现一个作品中人物与事迹的关连,描写与叙述的工夫,色彩的表现,与精神的密接,使读者多得到一点细密与有组织的了解,那非用解释批评的方法,是不完全的。我们要详密的了解作品中全体的精神分析,与集合,以上的层次,万不能缺乏。所谓解释批评,就是使得判断批评,更有些清楚的界限,与细密的解释。就是对于细节上更多得出些疑问之点来。而在一般的通解之内,去观察到那些细节的调和与统一。其次是用这些疑问所获得的有结果的通释,预备着去作宽广的通释的基础。这种批评,细密而繁琐,在极短的作品中,可以不去用它,而要去批评长篇大著的文学著作,非用这等细密的功夫,那是不能有完全的成就的。而且不用这种批评,是仍然不能逃出浮光掠影之弊。这种批评的方法,是近代的产物。在欧美的有名批评家,大半须利用这种批评方法。而在中国,还没有人合宜的去用它,作批评的指针。更何况古代呢? 我且少说原理,但讲到这个方法的应用上,在中国古书中,我一时实在想不起有这样文学的批评著作。这等方法,万不是从前那种逐回,逐节,屡批,按语的零碎批评法所可比拟。这是要将一种作品外表的形式,内在的生命,完全拿到文学试验的工具中,去分析出合化他的原质何在;测量出他的交点何在;计算出他的乘除何来。固然不是有一定的公式,如物理,几何那样的不可移易,然而绝不是如旧日没一点有组织的批评的方法所能梦到。中国文学,在旧日不会有过真正精警的批评,最大原因,却是在此。 我写到这里,苦思要找出一个例证来,忽然想到俞平伯君今年对于《石头记》的批评,颇有点解释批评方法的表现。固然在俞君作这等文章时,未必即想到一定用此等方法。不过在他的“左右逢源”的批评,与绵密的说明之中,于此方法,可见出特长来。本来解释批评,要对于细节,对话,前后的连贯,人物的插写的印证,事实的表现的确实,都须处处留神,连锁而为一气。然后方能见出一部著作的真面目来。于此我们可更得一佐证:凡是能用解释法去批评的,必先具有归纳与判断的两种方法为其基础。如上面已述过的那两种方法,所以能用得好而不至流入鲁莽妄断的原因,却在对某种作品有特识,又须熟识,考核与切实的研究过,方能用归纳的方法与判断的方法,方能用解释的方法,作通体的详密的批评。俞君对于《石头记》一书,可谓有至深的研究。即看他所发表的《后三十回的红楼梦》,及《高作后四十回的批评》,可以见出他对于此书,在未曾作此文以前用过什么功夫。创作固然是不容易,有时批评努力与困难,与创作相等;或者有时还要更费力些,更困难些,比诸创作。 所以此后我很盼望有心批评旧文学的同志,不要看轻了批评二字;尤其不要看轻了批评旧文学五个字。几千年来在中国的陈旧社会之中,许多文人学子,用志不纷的去专攻文学,去考究批评,而因为方法的错用,遂至没有几部有价值文学批评的书出现。何况在现代生活状况复杂,多用脑力的环境之中,若再误用方法,那末不越发使旧文学没有露出真面目来的一日吗? 解释方法,极为细密,我在此段中,只说个梗概,贡献出这点意见,以供从事此途的参考。他日有暇,还想专为这一种批评的方法,作更为详述的文字。 而即就上面所说,也可明了解释的批评的大概了。 以上三种方法,对于批评旧文学,我认为是不可缺少的条件。自然呵,批评文学,难说到用一定不易的方式,去作成自缚的范围,但在现在我们想去批评旧文学,虽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而确切不能不立出几个批评的标准来,我想除了上述三种之外,用之于文学批评上的,也还是别的方法,不过我这篇文字是个简单的提议,也就不多说了。 中国旧文学到了今日,方有点发掘而整理的现象,以前汉学家,以及专门的文学家,实在不能说他们对于旧文学上,没有相当的功绩。而时代不同,思想不同,文学的趋向不同,所以此后我们于介绍西洋文学,以及创作出新文学的作品之外,更希望有人去批评与整理旧文学,使在地道下的东西,也可以重见天日,而放射出一点光辉来。 我作此文,时间极少,且于百忙之中,任意写的,万不敢自以为完全。这是当向读者告罪的!再则在此文的范围之内,我只是讲到批评方法的应用上,至于应如何去整理旧文学,那固然与批评有关,但却另当专论,在此文中,不能包括。所以我也少说到这一面的方法与感想。 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十二日夜十二点于北京 文艺讨论 下面这些信件全是滕若渠君与我好多次的通函,其中有讨论戏剧的,研究西洋诗的,而尤以讨论梅特林克与夏芝的著文艺的讨论。固然我们所说的话,都是随笔写来,没有秩序,定多浮泛,然或也能给阅者添点少许的兴趣。 昨天刚将第二卷第二号《曙光》付邮去,今午后接来函,方知你又移居。想近来是和俞寄凡君同属。时方初春,想你生活的趣味,必与温煦的春风,美丽的景致,共有新鲜的增进!我仍属旧处,除在校上课外,随便研究点学问,忽忽送日,良为可惜!北京近来文化事业上非常消沉,暮气极深,实无可说者。惟有几位朋友共想于文学上努力,——即《小说月报》所载之文学会,我亦为发起人之一——颇为可喜,其纪事章程,后继续在《小说月报》登刊。 《沉思》登在《小说月报》后,曾经过李石岑先生在《时事新报》上评批过。《民国日报》上亦有相仿的批评,不知你曾见过否?此刻在中国文学界,真正批评的精神,非常缺乏,若能有人精心殚思作这种事业,我们是非常希望的! 你的《自画像》做完否?将来拟在何处发表,能否寄我一看,或如你愿意,可否在《曙光》上发表,如得你许可,可做完寄来否? 诗人,画家,非天才莫能,而狂天才的创作品,尤为人生的最宝贵的生活趣味之表现。如中国的李太白——我以为中国的旧体诗,李太白的著作实有极高超的思想。固然他的浪漫性,非常丰富,若论起思想,比杜甫,陆游,苏东坡辈总高。——俄罗斯的梭罗古勃,陀夫妥夫斯基,爱尔兰的夏芝,印度的泰戈儿,他们虽是天才,却真也不能不算狂天才呀!就如最近我们所知的荷兰的谷庐(Gogh),以疯狂的艺术家而出名,他的绘画,为后期印象派(Daot-Impressionism)的巨子,后来竟用手枪自杀,一些批评家,说他是以身殉艺术。又如法国的莫泊桑(Maupassant)以健康的小说家,至末年竟得了狂病胆怯怕鬼,于是他的作品也与从前纯粹写实派大不相同,而多表现幻的思想。我以为像他们,都不能不说于盖代的天才,然多半竟至为丧心痛狂,世人或以为其可惜,我则以为如无其特殊的狂恐亦无其伟大的天才。且人如用思过度,尤易使精神迷乱,其实他们的价值永远存在,他们才思挥发的余沥,永远余灌溉到人们的生命之花上去,你以为是否? O. Wilde的话的确可作我们的借镜,可惜中国人,多未曾梦见。 《夜》的散文诗,是否事实?我看一定是非凭空杜撰的,这等微小细密的事实,最能与灵思妙感的心理想接触。你描写得如见,已竟不容易了。若论到新体诗上;我看得现在的新体诗实有很大的失望。你说中国现在的新诗,好得多么?旧体诗固然是,“叶宫调商”“描眉画眼”不能适合人生真正文艺的表现,然而新创作的作品,确是有许多令人读之欲呕,看之可嗤,这等情形固然也是过渡时代不能免的,但我不能不为中国文学上的消沉叹息! 田汉君我读他的著作很多,我真佩服他那种执笔不倦的勇气,令人望而却步,他的思想也非常超越。你们研究剧本,有何种心得,现在是研究哪国哪个作家的,可以和我说知吗?我们在北京发起的文学会,也有戏曲组,只是也还没有什么成绩可言。 范寿康君是哪里人?能告我吗? 《曙光》二卷二号,已寄往一本,是用你的旧日住址,恐怕寄不到,又奉上一册,可查收。东京需用的东西我刻下还没有什么,或将来关于文艺的东西,有劳你调查的地方,那我绝不客气,不过目前是没有什么需要,谢你的好意,何用说什么报偿不报偿呢! 我刻因诸务倥偬得很!先此寄夏,盼你回函!愿你学业的进步! 王统照 一九二一年三月十三日 若渠兄: 寄来一片,早收到,日望你的详函剧本寄到,以遂先睹为快之愿,所以也未曾回信。又因我小病一场,诸事忽忽,请你原谅;今晚春阴沉沉,微微的和风,吹人如醉。我回到寓中,适接来件,急急拆阅,不胜欢喜!《红灵》已粗阅过一遍,后面叙叙我对于此篇剧本的意见,先谈我们别的话。 近日国内有什么文化事业可说?有一晚上我同一位朋友谈起。他说:“现在中国的青年,想起来令人痛叹,志行的不坚;思想与行为异致,事过境迁还都如玩戏法的一般,只愿博得一时台下人的喝彩,哪知自己有多少缺陷……”还有社会上,对于文化运动的事业,也似乎止作为一时的兴奋剂。近来北京就杂志说:已不过还剩了奄奄无生气的变种,而简直销售不了,说是内容坏吧,不见得比从前是浅薄,而一般人早已视等过眼云烟,不如以前购买力的大了。其他各处,多是类似这样,所以我屡说消沉的话,绝不是无病而呻,是有为而言的呀。 《新民国报》是哪地方的报纸?其批评我所作的《沉思》如何?未曾见过,你如记得,再通信时,可约略的告知盼甚! 因你说起诗来,我想现在的人争论,——怕是最少数的——什么人生的艺术,艺术的艺术,各执一见,相持不下。我则对于此二者,都不偏执一端,就是任我的情感的挥发,与思想的凝结点,凭自己创作的能力作去。若未下笔之先,便先有一种“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醇。”(杜少陵的诗)或“装点山林大架子,附庸风雅小名家。”那种意味,老是在脑中盘旋,一定没有天真的自然的能以完全代表心声的诗出现。——单指文学的艺术而言——你说:“形于中而发于外”这实是作诗的惟一的动机。本来人们的思想、情感最为发达,不过因生性有异便有畸轻畸重的区别。论到文学上——尤以诗的文学为要——古今来只有生活哀乐于情思——广义的——中的诗人。绝没有在完全的理性,与意志中的诗人。诗人多带有罗曼谛克的特性,我是敢决定在无论什么样的进化的时代还有诗的存在,便还有罗曼谛克的寄生处。我自以为此绝非妄言不过欲申论其理便可成一部极厚的著作,我不过先说出这样一句肯定的话,你以为是否? 有旧的偶像,便有新的偶像,种种事物,莫不如是,诗也是这样。近来渐渐作新诗翁人也多了,说几句呢,呀,写几行长长短短的字,也自以为有传播新文学的能力,以为时代前头的人物。将来恐怕还要结社出题呢!我固然是说笑话,然而宇宙中的事,哪里不是一场空花,大家蒙上种种新旧的面具,聊以自娱罢了!——或者我们也在内——有什么真正的是非,“无病而呻”也是自欺欺人的一种良好而适当的工具。 天才对于人生,究不能不说他是有益的,他是灌溉人类生命之花的雨露。然对于天才的己身,也可谓不祥之极了!不知安分守己,却用种种方法;或变相的自杀方法,来杀却己身,泄宇宙之秘密,到后来天亡,狂死,有什么好结果?不过这些人,因为其意识的欲望的压迫,也是莫能自制,我很望你做篇狂性的起源给我看看。 以上所说的,拉杂无章的话,也不晓得是怎么有这种感想?我自前几年,颇怀了一种真诚的厌世思想幻思重重,在我脑海中,包收不住。值此春宵,万声都寂,因你的来信,触起了我无限感思写这些话,自觉的心弦也有点颤动! 你看的戏剧不少,当然可有心得。Materlinck所作的《青鸟》去年在北京曾有燕京大学的女生试演过,我因事未得往看,后来听见我的朋友郑振铎他说演得还好。这种象征派的戏剧,是近代文学的最新鲜而有兴趣的产品,可惜中国大多数人,还不能领略其中意趣。 近来因文学会将拟即行丛书我打算译一部Devolepment of Drama惟其中关于古代的戏剧,很有研究,不甚易译,也未曾著笔。我对于Yeats的著作,也很爱读,因为他的字里行间有一种自然的Inspiration赋予我们绝非同蒲松龄纪晓岚辈,徒以炫奇说怪,聊为消遣的闲文可比。(其实《聊斋》的意味,比较《阅微草堂笔记》还深长些,其中也有一两篇,稍有文学上的价值。说鬼说狐尚不足为其大病,此处惜不能详言。)同人嘱译我平常看的他所作的The Celtic Twilight为文学曾获书之一,我亦喜其简短的著作(册有多短篇),不过多由叙爱尔兰神怪入手,恐一般人不能十分了解,其著作的特色,反以为我们故意提倡无意义的迷信。 我以为我们的创作品,绝端不受外界的批评,与趋势的影响更不为某某主义派别影响,我们创作中,自有个人的生命在内,何苦为他人作嫁衣裳呢。 《红灵》是独幕剧主义自然是很好的。由《红灵》而象征到人的生死,似乎有点死之赞美者的神髓在内。同时也使人有种亲母之爱的最大感觉。若使出演,必可博得人无限热泪。并非我说恭维话,呀,但是依我所见,虽有小疵,当不甚关紧要,我们好在以诚相见,那末我也可以写出,对否我亦不自知(将来在何种杂志登出,祈先见告。) 布景上似少加叙述。双琴死母灵所说之话,尚似少有突死。 这两种俱不要紧,然布景也必不可少,若是他们排演时,太随意了,一则为戏剧减色;再则与剧中人身分不称。双琴之母,固是一个灵魂,然似乎说话少加和缓,而带点凄感的意味,以见虽其死后,难将引导其女往自由之乡,而此种自然的悲哀也宜表现出来方好。总之此剧,实无有大缺点而双琴之父,表示其尊严冷淡的言语面孔,殊足为其心理的解剖。此等表情法,最为优胜,将闭幕时的表象,也非常沉静玄美。我以为如《红灵》这类戏剧,在现在中国的舞台上扮演必易感动人。因为完全象征派的剧本,为《青鸟沉钟》等,中国大多数看的剧者,尚莫名其妙,或者不终剧而去,或则视为好玩的景色而已。若为普通起见,则如Glasworthy,如萧伯纳派的社会剧,比较上尚易得人的同情而予以反抗旧势力与旧道德的刺戟。再则如俄郭郭里的《巡按》等一类剧,亦最适宜。我对于象征派的戏剧,有很大量的赞美,不过因欲求由戏剧上能以有真正迅速的教训,使人民有所觉悟,则写实剧与社会问题剧,及带滑稽意味的喜剧,殊不可少。然后再加演象征派的戏剧,也可不至有所扦格不入。这也是关于人民智识的问题,殊无他法。自然,我们可以凭借个人的天才,随自己的精神挥发处,努力创作去,也万不能因环境便改易个人创作的志趣啊! 《红灵》即寄回,《自画像》务望作成,从速寄到,以便登入二卷三号的《曙光》以内,盼极! 这封信,因为诸事匆匆,写了三次,方写成,我在春假中,也出外旅行一次,往观长城及八达岭那里的古迹,朔风怒号山峦丛叠,自然有种壮美表示于我们,可惜我也不能再一一的详写了! 去年我曾译了一篇现代的诗,颇有道理,抄在后面你可批评。但实在是没译好,译诗大是难事,文言白话,一样的往往不达意。且人各一译法,更是不能从同。 文学会你如愿入我可以介绍的。你虽远在东京,我虽没有和你晤面,依我想,你入会后,定有所贡献,且是我们也很愿多有这样的同志啊! 迟迟的春日,已经西下,软温的晴风,送些隐隐的市声从空中飘来,我觉得有点手倦了!就此达知,祝你的客居安健! 王统照 一九二一年四月五日由北京 复函及《红灵》皆已收到。你又重改重誊一遍,费事不少,然而你对于创作品的精神,努力与精细的功夫实在可佩!同人皆感谢你给《曙光》这篇新的创作的剧本! 叶圣陶是在苏州任小学教员,将来要到北京来。其小说实有异味,近今不可多得的。 你说将来可以发行一种“诗”的杂志,这的确是近时中国文学界最需要的辅剂品。此一二年中,一时冲动,无组织、无定程的杂志及旬刊、周刊等出版品,渐渐的销减了。自然我们对于杂志界,不能不感到比较五四运动后半年中的情形,有一落千丈的慨想。但同时尚有可以使我们引为乐观者,就是比较上,杂志的数虽大减,而其内容的质与量,反纯正精粹了好些!而专门性质的杂志也渐渐产生。当这等文化幼稚的时代,浅薄与草率固所难免,然也不可谓非中国学术界的平旦之光。学术日精,分类日细,故专门杂志,尤不可少。中国文学类的杂志,本来少极,诗的杂志,实是最需要的。不过取材尤难,出版实非易易,将来有人,有机会,我也力望其实现。 你嘱我在心灵的世界里度过爱与美的生命,良友之言实与我的心思正同。不过“人生实难”,然以胸无点尘,经营这种“圣而化之之谓神”的生活,度这种“光风霁月”,了无罣碍的日子,我从真诚的心底里,发出急切而要求的呼声来。愿将爱与美,渗透融合,醇化,在我的全部心身里,使我的灵魂,永不离去这个世界!可是人的幻想,能够穿透事实的围壁否?能够打破万有的罗网否?自由之乡果在那里?“乘彼白云兮,以返帝乡。”浪漫思想的“魂芳归来”,深沉的,与旧的,使我们作空花的想。然而我们究不能不努力去辟开Beautiful, Loveble的光明之路使我们内部的心灵,永燃着火光! Devolepment of Drama正是B. Meltaews所作的。那是本论戏剧的源流的统系的书,从希腊的悲剧,及希腊,罗马的喜剧,到十九世纪,可使人得戏剧的历史上的发达的顺序。其中又论及戏剧上的艺术,及戏剧的将来,尤为特色。你热心的希望我译成,我也很愿努力作去!但成功与否,及所译的无懊否可不敢知了! 你愿作剧作家的夏芝,最好!此刻在国内文学界,最宜先有这种体裁的论文,使一般人先有赅括而统系的,对于各作家的智识。我望你早日成功! 我说作品,至容易将个人的境遇化在文字里,不必然有意是那样作,而人的思想,往往受所经过的事实;与环境的支配,这是不可译言。所以你说《红灵》中,双琴之母,有些像你的母亲,这的确是受你以前的经过的暗示,所以自然将这种思想融合在你的作品里面。 《青鸟》闻为北京燕大女生某君所译,我也未曾见过译文。 你想将来在你的家乡吴淞,造个艺术的剧场,我热诚的希望,在将来中能够实现! All Souls诗,是Gordon Bottamly于一九一四年作的,诗最不容易译,承你奖励,尤增我的惭汗,郑振铎兄在《小说月报》所作的那篇《译文学书的三个问题》,确为有价值的论文。 上月见《东方杂志》上,有你作的《梵文学》一篇,想近来常常研究些印度的文学书吗? 我日来比较忙点,先此答复,想你在东京,缤纷灿烂的樱花,必然格外添上些愉快呀! 王统照 一九二一年四月三十日晨 若渠兄: 昨天收到五月二日寄来的长函,始知我收到《红灵》后所发的信片,你尚未见到,现在应可阅悉了。 你此次来信,可谓专作梅特林克与夏芝的讨论,你所说的,批评的,差不多将他们的全体精神与作品主义都给他们发挥出来,可见你研究的努力了!所译Yeat's The land isle of Innisfree三首诗体虽用文言,亦能将原文之景与意,完全达出。唯我以为既用文言译诗,如第三首译文,为“我今行将往,且终日终夜以闻兮。湖水击于岸,而发细流之声兮”可否将第二句译文,置之第一句,则于中文之意境为顺。且与原作,无非少一转换其次序,并不损其真意。你以为怎样呢? 你所解释《青鸟》的一剧,如沉静,病,恐怖,死,幽暗等,的确是这种象征剧的骨子。尤以你所说的幸福观,自然观,生死观,一齐搜罗其中,“灵的觉醒”,这几句话,确能将梅氏著作完全揭出。因为这类作品,出现于舞台之上,虽似梦幻迷离,而自有其最大之神感。使真心观剧者,能与在舞台上所表现的思想与事实,融合无间,不但于艺术方面,能易奏美满的功效,即其灵秘的想象力,亦能使人忘却片段的生命,而追寻玄境的源泉。我想你读梅氏的著作,必已不少,将来希望你多介绍,点出来。《青鸟》刻为一李君正在阅译。(李君为文学会会员)女学生演此等剧,至为合宜,因为其中静的表象与儿童的扮演,以女性代表,容易细密熨贴。本来这种戏剧,富有最丰美的女性呢。然而宗教派人道观念最重的大文学家Tolstoy去批评Macterlinck的作品,为无意义,不明瞭,那末若使他见过Yeats的著作,不用说更是批评得一钱不值,身无完肤。所以一样是文学,一样是艺术,而见智见仁,相离实远,迷于物质,执著现在,也无非把人的生命,活动,思想,紧束在一个小的范畴里,又有什么意味?况且现在的哲学,亦趋于直觉之一途,法国Scgand所著《直觉与友谊》中Intuit-in ct Amitie回忆艺术,多及于易卜生及梅特克林诸神秘派之著作。(见某君在晨报上所译文)盖人生生命的幻想,与灵慧的思想,自由发挥,万不能有所阻碍。前三四日文学会开会,关于Art for Life,and Art for Art的问题,争论殊甚。我则以为简直不必有争论的必要;且亦非辩驳所能决者。我是主张仍如前次与你之信,惟吾心意倾流的所在,即凭自己的才能发抒,更不必先有此人生的艺术,艺术的艺术,容于心中啊! Celts族原是英国的先民,自古代便有好多关于许多神仙与灵秘的故事,所以夏芝生长其地,其作品中,亦多此类故事的叙述。不过他于故事附会的本身而外,却有他最奇烈,幽玄的人生观在的,你说:“他和自然主义等等,完全反对……其恍惚状态,可以免吾人心意的压迫,……从象征表现到人心眼之前。”可谓道着他的痒处。 他在Silgo著作时,得力于自然的启发者甚多。他自幼时便有许多创作。如他有一篇十四行诗(Sonnet),名为She who dwelt among the Sycamore是他十六岁作的,描写情景,以及用语的灵动,已可见出他那种文艺的天才。他的谐和的音节,美丽的颜容,奇异的风度,都能自幼时渗入他的思想里。由Flowers of Tancy中发出写之为诗,戏曲,及小说,遂能使色勒族文学的光明,几弥满于各地。我以为像他那样高妙的意思,可谓在“琼庭玉宇”中的“藐姑仙人”,他著作的尘垢粃糠,也可以“陶铸尧舜”。这不是虚夸的话,因一个人真能使生活的精神上,遗世独立,而其精神的流布,还能以使人有兴奋,清洁,灵妙的感动,若惟说浪漫中的迷途者,也未免眼光太窄隘了。所以夏芝诗的标点便是忧郁美Melya-cholp beauty与细致澈美Impalpable beauty的唤回,由梦幻象征到人的心底便生一种不可言说的同情。固然就文学说,进程是没有止境,夏芝也不过在文学中独树起新的浪漫的旗帜罢了。而他那种高超与灵秘的思想,也不愧为当代文学界中的一个安琪儿。 夏芝有几句话,在他所著的Ideas of Good and Evil中,将灵秘二字,可谓解得透彻。他说: “(一)我们心意的边界,是常常移动;且是许多的心意,由这个流到那个里去,像这样能够创造且启发出单一的心意,单一的精力。 (二)我们好多记忆的边界,是像移动,而此等许多记忆,乃是一个大记忆中的一部分,而此大记忆,即自然的己身。 (三)此最大的心意,与最大的记忆,能为象征所启露出来。” 看他这些话,简直是说象征哲学。近代柏格森的学说,却也间有这等同样的议论。夏芝是最主张情感的发越,当然对于理性有所排斥,所以他曾说: “我真确在真诚上的光明之路,是有幻想,那是理性所不能的。但是像这样,他的戒律,是当人在静止以及理性哑默的时候,他能够发现是有许多的束缚,我们能常知道的。” 若渠,我们知道人类生命是有限的,宇宙究竟是无涯的有涯。Mind与Heart的表象,在展露与隐秘中,是不可思议的,不可限制的。情感是人类导引的灯塔之光。所以中国昔日的学者,文学家,讲理性的尊崇与物欲的排斥,及因果报应之说,固然他们救世的苦心,也不能无微功于人们,但是太执着了,太肤浅了,哪里及得上提高人类的精神生活,自然,肉体的生活,能够得所安慰,灵的势力,能以笼罩住全人类的行为及思想。我相信人的善性,究竟还存得几分,文学的影响,究竟不是微末,若真正有灵思妙感的文学,比较只知从事于完全客观的写实文学,其感化人们的势力,当更伟大,热烈,迅速,不过这是很难的罢了! 关于夏芝的研究,我还有多少话答复,可惜为时间所限,再等到下一次吧! 《爱之循环》诗,极好!就登入第三号的《曙光》里。我们来往的函件,我收集起来,全刊在此期的《曙光》里,因为你的批评,研究,实在可以为中国文学界,发一种求知的呼声。 前几天落了一场春雨,我于黄昏时,便也作了一首诗,抄来一看,不要客气,请为指点。 春梦的灵魂 春梦的灵魂, 被晚来的细雨,打碎成几千百片。 生命的意义随着点滴的声音消去。 幻彩的灯光, 微微摇颤颤。 是在别一个世界里吗? 凄感啊! 纷思啊! 幽玄的音波,到底是触着了我的哪条心弦? 玄妙的微声中,已经将无尽的世界打穿。 我柔弱的心痕,哪禁得这样的打击啊! 春晚的细雨, 我恋你的柔音, 便打碎了我的灵魂,我也心愿! 我更愿你将宇宙的一切灵魂,都打碎了! 使他们,都随着你的微波消散! 花架下的蔷薇落了春将尽了 你润泽的心思,尚要保存他们的生命! 一点, 一滴, 你只管冲破了我的灵魂的梦境, 但那架下已落的蔷薇却醒了没曾? 这首诗的思想,是突如其来,也不知所以然,糊涂写了出来。《爱之循环》,日人译了,刊在什么地方。你这首诗,以死象征爱之觉醒,令人生无穷的感想! The Land of Heart desire为夏芝戏曲中之名作,你何日译成,得使我一饱眼福。关于夏芝的剧作,盼早早寄下,我亦将于少暇时,作一篇夏芝评传,你以为若何呢? 文学会事,照新改章程,须四人介绍,有文学文字发表者,提出经大众决定。但我同宋介君作你的介绍,我又找了两位,已介绍了常会公决,那是当然手续,没有什么。兹将会章及会员录寄来一份,收阅。请你将年龄,籍贯,通信处,通何国文寄来,就妥了!此后我望你给会里以最多的助力! 你说你的烦恼,同气候日渐增高,那是无可如何的事,现代青年,有几个不是如此。我对于烦闷,也可谓有十二分的了解与尝试。但我总希望往前途努力呀!我在此只好引两句旧语,来告你。便是: 努力崇明德。随时爱景光。 《曙光》因人数太少,亦时延期,现在的杂志,除商务印书馆者外,大约总得隔几个月见一回面。 一气写来,已到了早餐时候,再谈,祝你客居的愉快! 王统照复 一九二一年五月十日 一九二一年《曙光》第二卷第三号 对于诗坛批评者的我见 我在作这篇短文之先,有两种要点,必须述明,然后再略抒写出我自己的见地。(一)我以为批评事业,尤其是文学上的批评事业,原不容易,且为不可能的去举出一种范畴,强人同我,但文学须与批评相辅而行,而文学中的诗歌,更不同于论文、小说、戏剧,则批评更须有提出商榷的需要。(二)中国自有人提倡文学革命以来,已经数年,虽多少见出一点发扬与努力的气象,而诗坛的收获(兼创作与译述而言)极为薄弱。(虽是书坊中一本本的新诗集,新诗选等出刊的不少,但有可供真正赏鉴与批评之价值者极少。)迟至今日,始有此专门研究之“诗”出现。这等原因,固不止一端,而批评界的寥落,与少有真正指导者与提倡者,自当为其重要原因。所以我作这篇文字,一则抒写我对于诗坛批评者的意见,再则望由此得引起批评界的兴趣与讨论。 诗界革命,创作新诗,才过了几年,现在人人差不多都认为这是当然的结果,已无讨论的必要。即在这几年中,有几位研究诗的人,发表了好些对于新诗的创作与诗的将来的问题的文章,而且也有人曾专出过几本诗集,但终竟没大惹起批评界的重要的讨论与批判,这不能不使我们惊怪了!固然,在中国文坛上,现在“筚路蓝缕”的时代,多数人缺乏文学上的修养,尤缺乏对于诗的嗜好与神感,若说到批评,谈何容易。然我以为在中国当代的诗坛上,我们一面既须努力开垦自己创作的田地,一面更须引起与要求一般批评者的兴味。必如此方能使讨论之花开得灿烂而繁茂。 我相信文学上的批评者与创作家,有同等的贡献与功能,原是没有畸重畸轻的分别。因为批评者既负有指导创作家的责任,更能将创作家的作品,精密分剖介绍于无量数的读者。所以即有美丽芳香的好花,若没有风与昆虫的媒介,哪能结成好果,我用极浅露的话作譬喻,以为这是真正批评家的唯一功能。 说到诗的批评,则第一:先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