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师道尊严法相庄严
类别:
其他
作者:
张恨水字数:2548更新时间:23/03/02 14:28:42
那位丁古云所痛恨的画家田艺夫。虽然躺在他自己床上,并不曾睡着, 这时听了丁古云挖苦夏小姐的那番话,觉得她有些受不了。但是自己心里恰 有点怯懦,又不敢和他计较着,便跳起来隔了窗户向他点了个头道:“我们 商量着一件事情,不觉把时间混晚了,现在我马上送她走了。”丁古云淡笑 不笑的,向他摸着胡子点了两下头,自回屋子去了。田艺夫看着西边天脚, 云雾里透露几条红霞,天空里一两只鸟,扇了翅膀单调的飞着,正是鸟倦飞 而知还。因向夏小姐道:“大概时候真是不早,我送你走吧。”夏小姐也没 有什么话,只有跟了他走。离开这屋子不远,在水田中间的人行路上,与王 美今碰个正着。这路窄,彼此须侧了身子让路,便站着对看了一看。夏小姐 又抬起手来理着自己的鬓发。王美今笑道:“夏小姐送艺夫到这里来,于今 艺夫又送夏小姐回去,你们这样送来送去送到什么时候为止?”艺夫笑道: “我本来可以不送她,因为老丁板着面孔,下了逐客令,夏小姐十分不高兴, 我只好又送出来,藉示安慰之意。”王美今笑道:“老丁就是这种脾气,不 必理他。”夏小姐笑道:“谁又理他呢,彼此不过是朋友,说得来,多见两 回面;说不来,少见两回面。而且我在下星期一,要去上课了,你们这贵地, 我根本不会多来,他也讨厌不着我。”说时,将眼睛斜溜艺夫一下道:“这 都是为着你!”艺夫笑道:“你还埋怨作什么?反正下星期一你就走了。” 夏小姐倒是大方,伸着手和王美今握了一握,笑道:“再会再会。”王美今 站在路边,见他两人缓缓的走着,将头低了,好像是极不高兴,倒不免替他 们难过一阵。于是缓缓的走回寄宿舍,见着丁古云笑道:“老先生,我劝你 马虎一点;结果,你还是给他们一个钉子碰,将他们碰走了。”丁古云道: “他们这种行为,应该给他们一些钉子碰。”王美今道:“他们也不会再讨 你的厌了。夏小姐在下星期一就要去上课了。”丁古云道:“上课?她是当 学生呢?还是先生呢?”王美今道:“既非先生,也非学生,她是去当职员。” 丁古云点点头道:“我懂了她这种用意,目的是离开她的丈夫和两个小孩。” 王美今笑道:“你始终也不会对她有点好感。”丁古云道:“你如不信,缓 缓的向后看吧,反正艺夫是不会离开这里的。”王美今把这话放在心里,且 向后看。到了下个星期,在艺夫口里听到的消息,夏小姐果然要与她丈夫离 婚,而且她丈夫在贵阳得着信息,因她离开了家庭,丢了孩子不问,也很快 的要回到重庆来,打算答应她的要求了。王美今虽是羡慕着田艺夫的恋爱将 要成功,同时也就感觉到夏小姐心肠太狠。和丁古云闲谈的时候,不免赞同 丁古云以往的批评,颇主张公道。他笑道:“她若太与他丈夫以难堪,我有 法子制裁她。”王美今道:“你有什么法子制裁她呢?她并不是你的晚辈, 也不是你的下属。”丁古云道:“她服务的那个学校,依了各位推荐,我本 星期六去演讲,我可以和她学校当局说,免了她的职务;而且望你把这话通 知艺夫。”王美今笑着摇头道:“这我又不赞成了。她既下决心离婚,你强 迫她合作有什么用处?而况她为了恋爱,连亲生的儿女也可以丢得下,职业 的得失,怎能变更她的意志?”丁古云道:“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我又何 必要变更她的意志。不过我劝她对她丈夫的离婚条件,要提得和平一点。” 王美今道:“这当然可以。好在主动离婚的是自己。她把条件提得太苛刻了, 岂不是和自己捣蛋?虽然,你这意思是很好的,我可以通知艺夫。”丁古云 道:“老弟台,直到现在,你相信我是个好人了吧?”说着,手理长胡子梢, 向着王美今微笑。王美今这番为丁古云的正义感所感动,当日就去通知了田 艺夫。凡人在恋爱进行时代,对于爱人的是非得失,有时关念过于生命。艺 夫听了这个消息,哪肯停留,即日就转告了夏小姐。那夏小姐向教务处打听, 果然学校敦请了丁古云先生星期六来演讲,她心里转了几番念头,觉得必要 先加防范,以免职务摇动,就向教务处毛遂自荐,说是认识丁先生,愿意出 任招待之责。教务处的人,知道她是学过艺术的,觉得派她招待,也气味相 投,就答应了她这个要求。夏小姐有了这个使命,就暗地里布置了一切。
到了星期六,她便早早的带了一位女朋友,到汽车站上去等候着丁古云。 原来由丁古云寄宿舍到某大学,很有几十里路,必须搭公共汽车前来,夏小 姐和那女友静坐在车站外的露椅上,注意着每一辆经过的公共汽车。不到一 小时之久,汽车上下来一位长袍马褂,垂着长胡子的人。夏小姐不用细看, 便知道这是丁古云先生到了,这便率着她的女友迎上前去。丁古云右手提着 一只藤篮,左手扶了手杖,缓缓走向前来。夏小姐笑嘻嘻地一鞠躬,因道: “丁先生,教务处特派我来迎接丁先生。这是我的朋友蓝田玉小姐。”说着 指了她身边站着的那位女友。这位蓝小姐也是笑盈盈的向丁古云一鞠躬。丁 古云看她时,约莫二十上下年纪,鹅蛋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簇拥极长 的睫毛,笑起来,腮上印着两个酒窝儿。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绒绳紧身褂子, 肩上披着一方葡萄紫的方绸手巾,托住头上披下来卷着银丝绞的长发。褂子 是那样的窄小,鼓出胸前两个乳峰,搁腰系了一条皮带,束着鸳鸯格的呢裙 子,健壮而又苗条的个儿,极富于时代的艺术性。丁古云突然看到,不免一 呆。蓝小姐笑道:“丁先生,你大概忘记了我了。在北平的时候,我还上过 您的课呢。”丁古云笑道:“哦!我说面貌很熟呢。”蓝田玉道:“丁先生 这篮子里是什么?”丁古云道:“是我一件作品。”蓝田玉便伸手去接那藤 篮子,因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我给先生拿着,可以吗?”丁古云待要 多事谦逊,蓝田玉已勉强的把篮子夺在手上提着,只得点了头笑道:“那有 劳你了。”夏小姐见这位古板先生,已有了自己向来未见的笑容,这就增加 了心中一番安慰。心想纵然他见了学校当局,然而不能立刻就说我的坏话, 自还有其它办法,来和缓这个局势。因向丁古云笑道:“丁先生,我和这位 夏小姐是老朋友,现在我们同在这附近租了一间屋子住。是她在家里看书, 我办完了公回去,就和她谈天取乐。有时说到了丁先生的艺术,我们就说, 可惜没有时间,要不然的话,我们就可以在丁先生指导下学些雕刻。”丁古 云将手摸了须子梢,向她们微笑,问道:“这话是真的?”蓝田玉笑:“当 然是真的。”丁古云道:“蓝小姐现在没有什么工作吗?”她笑道:“现时 在一个戏剧团体里混混,那还不是我真正的志愿。”丁古云还要向下继续问 时,那学校里又派了一批人前来欢迎,见面之下,大家周旋一番,自把谈话 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