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考试科目为地理博物。有一个监考员穿着很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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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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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资平字数:5314更新时间:23/03/02 14:29:53
不用我说了,我们进了学后,才知道那个穿漂亮的西装的监考员就是高教授!当你把博物的试题解答完了后,站了起来收拾你的笔墨,高教授忙跑过来,要你手中的博物卷子看,你不是微笑着说。
“我都要缴卷了,还看末事?”
啊!你的coquettish的声音又波动进我的耳杂里来了,我的博物的答案再写不下去了。博物是我顶得意的学科,但却失败了!
我们进了校后,以你为中心不绝地围集了许多年轻的男性。第一是高教授——生理学兼解剖实习的教授。跟在高教授后面的有音乐教师C,本系的你的同乡H,工科大学生M,医科大学生F,教育系的二年生N和我七个人,算是包围你的第一圈——最内圈的人物。以外的人都晓得对你绝望了,渐次的纷散了,只剩下我们七个做你的盲目的俘虏!不得志的同学们就替我们造了一个名词——七星伴月!
在W大学校的你的确做了青年男性的礼赞的对象!
四
你没有住校,你做了个走读生,每天由你的伯父家里来学校上课。七个人中要算我和高教授接近你的机会最多,因为我和你同系兼同级,高教授每天教我们的功课。按理我对你比高教授有优先权,对你表示爱的机会也比高教授多。我的失败的原因,说出来或许你不愿意听下去,是为我没有高教授那样的学问,没有高教授那样的美貌,不像高教授那样的有钱,不像高教授那样的有胆量进行恋爱!论我的学问,只会念高教授的讲义;论我的资格,不过是个大学预科生;论钱财,家里并没有充分的求学费寄来;并且我是个瘦弱身躯的所有者,没有能得女性爱顾的风采;我也是个一和女性接近就会脸红红的怯懦者!
我还算是个在恋爱生活上由你得了一部分的装饰的人。C音乐教师因为你去了职。你的同乡H君因为你发狂了。工科学生M因为你犯了神经衰弱症,自杀了。医科学生F因为你连年留了级,退了学。教育系的二年生N和我同病,犯了咯血症中途退学回家去。终至……啊!不说吧,说出来何等的伤心呢!
琏珊!我写到这里,不住地咳嗽,终咯了几口血!看护妇进来看见我的病态,禁止我执笔!当看护妇禁止我写字时,我便联想起The Lady with the Camelias来了。我和她像同运命,所差异的我是男性,她是女性罢了!
但我的有意义的青春历史何能让它湮没呢!前半部是欢爱的历史,后半部是惨伤的历史,我都不能让它湮没!看护妇去后,我还是继续写下去。
以你为中心,包围着你的几个男性,或因为你受了致命伤,或因为你成为社会上的落伍者。你听见我这样的说,你定会疑我把他们所蒙受的祸害的责任都移到你头上去。你如果这样想,那你就误解我了。他们之为社会上的落伍者,他们之受致命伤,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当然无要你负责的理由。因为我深知你初在学的一二年中还没有对异性发生恋爱的意识。勉强的说,要你负点责任的就是你那对深黑的瞳子,有曲线美的红唇太把青年男性的情热煽动起来了。我们的学校寄宿舍生活像在沙漠上一样的枯燥;你的有曲线美的红唇能润湿我们的枯燥的生活。我们在性的烦闷期内的生活也像在深夜中一样的幽暗,你的深黑的瞳子是一对明灯,照耀着我们。我们像夜间的飞蛾,都向着由你的瞳子发出来的火焰扑来,或被烧死,或受灼伤。但是火焰自身并不任咎,也没有罪!那对明灯并不知道它们的火焰下横陈着几个飞蛾的死尸,仍然继续着放射它们的美丽的光线。
我们称你为Innocent Queen!你真是个无邪的处女!你真是个不知罪恶为何物的处女!
琏珊,当时在你周围的这几个男性,互相排挤,互相倾陷,互相诅咒,互相憎恶,争先恐后地扑进由你的那对瞳子所发出来的火焰中去。或受重伤,或杀其身。但你还是无感觉地仍然保持着你的无邪的处女之尊严,你那对深黑的瞳子仍然放射出纯洁的光辉。
淘汰的结果,到后来只剩我和高教授没有陨命也没有负伤。我知道我们站在最后的一幕的前面来了——我和高教授互处于相克,不能并立的位置来了。
我尊敬高教授是堂堂的一个绅士。我尊敬高教授是一个勤勉的科学研究家。他不单精通专门的生物学,在他的专门学问外,对文艺哲学也有相当的研究。其他的教授在围坐着空谈,围坐着喝酒,耗费有用的时光。但高教授却笼在实验室里翻参考书,看显微镜;的确是个有数的勤勉的科学家。
但我在这里要说几句赤裸裸的话,我因为你,我从那时候起——入学试验那时候起,我对高教授就没有好感,对高教授事事都抱曲解。我当他的笃学的态度是种夸炫。我当他的沉着的性格是伪善者的惯用手段。我一面赞许高教授的美点,一面别有一个“我”戴着强度的色眼镜观察他。我那时候真梦想不到高教授是将来支配你一生的运命的人!因为我深信你是个女神,是个最高尚的处女!我想不单高教授,在这世界上没有能够自由转移你的处女性的男性存在罢!谁知道我的想象完全错了!
五
恐怕是我过于怯懦了吧。或过于追寻浪漫的梦了吧。我到此刻还不能由那空想的幻梦解脱出来呢!琏珊,你那里知道我写这句时是何等的伤心哟!
琏珊!我所描想的你的尊严而高尚的幻影就这样轻易的给高教授一手破坏了。我的胸只印着一个名叫琏珊的大理石的塑像,我不敢亵渎你,不敢说你是个属一个男性的所有物;我只当你是永久的给欢悦与青春的人们的至上的艺术!
琏珊,你还记得吧。我第二年的暑假不是到K山去采高山植物,寄了许多标本给你么?我一面采草花,一面在胸里描想你的深黑的瞳子和有曲线美的红唇。回到家里来的我没有半点生趣,幸得利用寄标本给你的口实,每天写封短简或明片寄给你,以慰我的寂寞的情怀。我几次想在信末加批一句,“我在这信笺上接了无数的吻寄给你”,但我终没有这样的勇气。琏珊,你要可怜我是个怯懦者哟!
我在暑假期中没有一刻不在胸里描想你的倩影的。在烟雨迷蒙的K山上采植物时思念你,冒着朝露在草原上摘野花时也思念你。戴着草笠坐在烈日之下时思念你,侧卧在床上望窗外的明月时也思念你!谁知你就在这暑期内和高教授携手并肩在耽享你们俩的恋爱之梦呢!
开着南窗,学校里的扩大率最高的显微镜搬在你的书案上来了。你和高教授头接头的轮着检看显微镜下的标本。
你听见我的足音,先翻转头来招呼我。随后高教授也翻转头来,我不能不向我的最敬而又最恨的先生鞠躬了!在这瞬间,我自己能够感得着我的脸色变成苍白。我的没有血色的上下唇不住地在颤动了。
我这时候的心和身给从没有经验的强烈的嫉妒和丑劣的猜疑激烈地燃烧着了。我呆呆地站在你的书房门首好一会,不知道进来好呢,还是回去好呢。
“我们接到你的信,知道你几天内就会回来了。料不到你到得这样快。进来坐吗!”
琏珊,当你看见我时,不是说了这一句么?你的话里面的“我们”二字引起了我不少的反感。
“进来谈谈吗。”高教授也脸红红的微笑着看我,我知道他很不好意思的了。“你寄来的高山植物标本很多有价值的。”他再敷衍了一句。
我到了这时候,只得进来了,坐在你的书房的一隅。
“J君,你前学期试验的成绩很好!”高教授像不好意思到极点了,只把这些话来敷衍。
“我想你早就该回来的。我真的天天都在望你哟!你看你的脸晒成这个样子,像个Negro了哟!”你不是这样的笑我么?你真是个Innocent Queen,你说笑的态度,无论谁面前,都是很自然的。我看见了你的自然的态度,又觉得自己太卑劣了,刚才竟对你怀了一种丑恶的猜疑。
我很感激你,也起了不少的快感,因为你竟过来把我手中的草帽和夏布长褂子接过去挂在衣架上,并对我表示一种亲切的微笑。你这时候的态度真的叫我感动,因为你的态度完全是做姊姊的对她的弟弟的态度。我不敢仰视你了。我同时又感着心里对你起了一种丑恶之念,很可耻!
我当时想,你以姐姐的态度对我,我是很欢迎的。不过我想到,万一要我叫高教授做姊夫时,那我就不情愿了。
高教授像不好意思,过了一刻,他就告辞回去了。
高教授去了后,你把我寄给你的花草标本再拿出来给我看。经你的整理后,你一一夹在一册大书里面。你从书里取出来托在掌上交给我。你的掌背的温暖柔滑的感触引起了我不少的兴奋和快感。我俩的手触着时,我看见你红着脸,斜睇着我一笑。
六
琏珊,我恋你的程度一天深似一天,我的烦恼也愈陷愈深无从解脱了。你那时候思念我的程度如何虽不可知,而我则常常为你流泪。我自回校后,没有从前那样勤勉地清理我的校课了。我只喜欢耽读各种文艺书籍,也时时学写些“临风洒泪,对月长吁”的一类文字。最奇怪的就是我常常无缘无故的悲楚起来,忍不住要流泪。每遇这样精神奋激的时候,我便一个人跑到操场里去,在无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洒一番悲泪,自我的精神变态后,看见你活活泼泼地和高教授谈笑,我更感着一种无名的嫉妒,也对你怀恨起来了。琏珊,我会对你怀恨不是件奇事么?
琏珊,我的确恋爱着你,十二分的恋爱着你,但对你,我可以发誓说,我不敢望你为我的所有,因为我的确是自惭形秽!恋爱着你而不敢希望你为我之所有;是何等的一种矛盾哟!琏珊,我告诉你,我不敢希望你之为我所有,是因为我自知我抱有不治的遗传病!告诉你,则你定急急的远避我,不告诉你,自问良心上过不去!第二的原因,就是我为一个家无担石的人。作算你对我的病深抱同情,愿和我同甘苦,但我无足安置你的家,你跟着我同栖几年后,难保你不后悔吧。
最痛心的,就是我没有一次对你表示过我的恋爱。及今想来,你定会笑我愚笨吧。这半是因为我是个怯懦者,半是因为我有不愿在你面前吐弱音的自负心。我怕我把恋爱向你表示了后,不得你的容纳时,是何等的杀风景哟。
我告诉你一件事。因为这件事,我知对你的希望什九绝望了。秋深的一天,我和T君到杏花天酒楼去吃酒。我听见隔壁大厅里有高教授的声音。T君从木栅缝隙偷望隔壁厅里的来客,原来四个人都是我们学校里的教授。一个是植物学教授章先生,一个是国文教授俞先生,一个是历史教授谢先生,还有一个是高教授。
我听见俞教授和谢教授同声的说,“老高,老高!你的艳福真不浅!你居然独占花魁了!我们都贺你一盅。”
“不错,该贺的!我也贺一盅。今天要罚他做个东道才对。”老教授章先生也发他的风流的论调。
神经过敏的我马上直觉着他们所说的花魁是你了。你想想,我当时听见,如何的难过哟。
“学生间年轻的美少年不少呀,怎么没有一个和她生恋爱的?”谢教授在提出他的怀疑质问他们。
“她说,亲口对我说,学生里面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人。她说,同学中没有可佩服的人,只有可怜悯的人。”
“啊!恭贺!恭贺!啊!吃酒!吃酒!我们预先替高教授和×女士举个祝杯!”滑稽的俞教授在狂笑着催他们喝酒。
琏珊,大概我也在你的计算中的没出息的一人了!我本不望你的佩服,只望能得你的怜悯。我能得你的怜悯,我死都情愿了。
高教授只笑着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但他口调是很得意的,马上听得出来。他当他们几个教授前默认你是属他的所有了。
从杏花天酒楼回来后的我,化身为两个“我”了。我决意不再思念你了,但另一个“我”只管在催促我莫离开你。我本想请假,或竟退学回乡下去养病,但另一个“我”又在逼着我要受学期试验。
T君是我的挚友,他知道我的一切秘密,他知道我痴恋着你,他知道我因为你咯血。他常流着泪劝慰我,劝我早回乡下去调养。因为有你在前,挚友的忠告和劝慰终不生效力了。我太对不起我的挚友了。我当日若听T君的忠告,我今日的病势不会这样沉重吧。
但是要死的还听他死的好。失了你的我早无生存的价值了;就死了又何足惜!
七
琏珊,就今日的我的情形——失恋和疾病的情形而论,我后悔和你认识了。我若不认识你,我不会有今日的痛苦罢。琏珊,我近来的苦状,恐怕不是你所能梦想得到的。
冬期的学期试验完了后,我不是到你家里去看你么?一钩新月挂在西天角上,气温虽然很低,但没有风,我没有带围巾,也不觉得如何的寒冷。
我到你家里时,你才吃过晚饭。你还在厅前抹脸,看见我很亲热的过来和我握手。
“请进房里坐。我一刻就来。请到我书房里坐。”
你这几句话在我的冷息了的心房里生了点温气。你房里的暖炉里生了火,里面的温度和外面的相差得很远。我坐在你的房里身心都温暖了。
今晚上是我对你最后的访问。
我只坐了刻,就向你辞别,告诉你我明天就动身回家去。我来时候,心里准备着很多话要向你说,但坐在你面前,又说不出想说的百分之一来。
难得你竟踏着月色送我一程。
“高教授是个很和蔼可亲的人。但我总不很喜欢他,因为他的性质差不多和女性一样。”你忽然对我说了这几句话。神经过敏的我只当你因和高教授亲近而自惭,故随便说这几句无聊的话来安慰我。但我听见了后,也不便加什么批评。
“做了人对各方面总不免有点牵扯不自由。我们能够到不受任何种感情的支配的地方去就好了。”你说了后,又叹了口气。
“是的,我总想我们能够到没有人类的地方去!”我在这瞬间,又觉得他们说的话都是谣言,不是真的了。高教授虽然爱你,你不见得定属意他吧。但我翻顾着天仙一样的你,同时思念到苍黑瘦弱的我,又自惭形秽。我觉和你并着肩走,不亵渎了你么?
新月早在水平线下隐了形,只我两个人全浴在幽寂寒冷的暗空中。我们默默的在街道上行了一会,都像耽溺在一种空想里面。
“就这个样子告永诀么?这是如何难堪的事!”我终流下泪来了。在这暗空中,大概你没有看见吧。走到大街口来了,你停着足向我说“再会”。我愈觉得悲楚,不知不觉的握了你的双手,像兄妹握手般的,握了你的双手。
“你的手多美丽!”
你伸着双掌给我,任我拧摸了一会。你像在说,“我们的会面只有今晚了,这一点点的亲爱还吝惜着不表示也近人情么?”
我的神经过敏,事事都对你抱曲解。
我在这瞬间,心脏起了一种高激的鼓动。这种鼓动在生理上引起了一种难堪的痛苦。我很想乘势拥抱着你接吻,但一念及我的可诅咒的疾病,忙放了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