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诗歌卷(2)

类别:其他 作者:朱自清字数:5828更新时间:23/03/02 14:32:35
  那将赐给生客们照例的诅咒,   终于被赐给了;   还带了虐待来了。   可是你该知道,   怎样是生客们的暴怒呵!   羞——红了他的脸儿,   血——催了他的心儿;   他掉转头了,   他拔步走了;   他说,   他不再来了!   生客的暴怒,   却能从他们心田里,   唤醒了那久经睡着的,   不相识者的同情;   他们正都急哩!   狂热的赶着,   沙声儿喊着:   “为甚撇下爱你的我们?   为甚弃了你爱的朋友?”   他的脸于是酸了,   他的心于是软了;   他只有留下,   留下在那江南了。   她们唱呵:   他本是一朵蓓蕾,   是谁掐了他呢?   谁在火光当中   逼着他开了花,   暴露在骄傲的太阳底下呢?   他总只有怯着!   等呵!只等那灰絮絮的云帷,   ——唉,黑茸茸的夜幕也好——   遮了太阳的眼睛时,   他才敢躲在树荫里苦笑,   他才敢躲在人背后享乐。   可是不倦的是太阳;   他蒙了脸时终是少呵!   客人们倒真“花”一般爱他;   但他总觉当不起这爱,   他只羞而怕罢!   却也有那无赖的糟蹋他,   太阳里更不免有丑事呕他,   他又将怎样恼恨呢?——   尽颠颠倒倒的终日,   飘飘泊泊了一年,   他总只算硬挣着罢。   可怜他疲倦的青春呵!   愁呢,重重叠叠加了,   弦呢,颤颤巍巍岔了;   袅着的,缠着了,   唱着的,默着了。   理不清的现在,   摸不着的将来,   谁可懂得,   谁能说出呢?   况他这随愁上下的,   在茫茫漠漠里   还能有所把捉么?   待顺流而下罢!   空辜负了天生的“我”;   待逆流而上呵,   又惭愧着无力的他。   被风吹散了的,   被雨滴碎了的,   只剩有踯躅,   只剩有彷徨;   天公却尽苦着脸,   不瞅不睬的相向。——   可是时候了!   这样莽莽荡荡的世界之中,   到底那里是他的路呢!   (1921年6月,杭州。)   自从   一   自从撒旦摘了“人间的花”,   上帝时常叹息,   又时常哀哭,   所以才有风雨了。   因为只要真实的东西,   撒旦他丢给人们   那朦胧的花影;   便是狂醉里,幻想中,   睡梦边,风魔时,   和我们同在的了。   二   也有芳草们连天绿着,   槐荫们夹道遮了;   也有葡萄们搀手笑着,   梅花们冒雪开了。   便是风,也温温可爱啊;   便是雨,也楚楚可怜啊。   但我们——   我们被掠夺的,   从我们心上   失去了“人间的花”,   却凭甚么和他们相见,   凭甚么和他们相见呢?   我们眼睁睁望着;   他们也眼巴巴瞧着。   “接触着么?”   “无这力啊!”   望的够倦了,   瞧的也漠然了;   隔膜这样成就,   我们便失了他们了!   三   “找我们的花去罢!”   都上了人生底旅路。   我清早和太阳出去,   跟着那模糊的影子,   也将寻我所要的。   夜幕下时,   我又和月亮出去,   和星星出去;   没有星星,   我便提灯笼出去。   我寻了二十三年,   只有影子,   只有影子啊!   近,近,近,——眼前!   远,远,远,——天边!   唇也焦了;   足也烧了;   心也摇摇了;   我流泪如喷泉,   伸手如乞丐:   我要我所寻的,   却寻着我所不要的!——   因为谁能从撒旦手里,   夺回那已失的花呢?   四   可是——   都跃跃跃跃的要了,   都急急急急的寻了!   得不着是同然;   却彼此遮掩着,   讪笑着,又诅咒着:   像轻烟笼了月明一般,   疑云幂了人们底真心了。   于是歆慕开始了;   嫉妒也开始了;   觎和劫夺都开始了!   我们终于彼此撒手!   我们终于彼此撒手!   五   我们的地母,   那“白发苍苍,悲悲惨惨”的地母呵,   却合了掌给我们祝福了;   伊只有徒然的祝福了!——   清泪从伊干瘪的眼眶里,   像瀑布般流泻;   那便是一条条的川流了。   六   痴的尽管默着,   乖的终要问呵:   “倘然‘人间的花’再临于我,   那必在甚么时候呢?”   告诉你聪明的人们:   直到他俩的心   都给悲哀压碎了,   满天雨横风狂,   满地洪流泛滥底时候,   世界将全是撒旦的国土,   全是睡和死底安息;   那时我们底花   便将如锦绣一般,   开在我们的眼前了!   (1921年10月,吴淞。)   杂诗三首   一   风沙卷了,   先驱者远了!   二   昙花开到眼前时,   便向她蝉翼般影子里,   将忧愁葬了。   三   无力——还在家里吧;   满街是诅咒呵!   (1921年11月,上海。)   黑暗   这是一个黑漆漆的晚上,   我孤零零的在广场底角上坐着。   远远屋子里射出些灯光,   仿佛闪电的花纹,散着在黑绒毡上——   这些便是所有的光了。   他们有意无意的,   尽着微弱的力量跳荡;   看哪,一闪一烁的,   这些是黑暗的眼波哟!   颤动的他们里,   憧憧的几个人影转着;   周围的柏树默默无言的响着。……   一片——世界底声;市声,人声;   从远远近近所在吹来的,   汹涌着,融和着。……   这些是黑暗底心澜哟!   广场的确大了,   大到不能再大了:   黑暗底翼张开,   谁能想象他们的界限呢?——   他们又慈爱,又温暖,   甚么都愿意让他们覆着;   所有的自己全被忘却了。   一切都黑暗,   “咱们一伙儿!”   (1921年11月7日,杭州。)   沪杭道上的暮   风澹荡,   平原正莽莽,   云树苍茫,苍茫;   暮到离人心上。   (1921年11月18日,沪杭车中。)   挽歌   尧深死后,有一缕轻烟似的悲哀盘旋在我心上,久久不灭。昨日读了《楚辞·招魂》,更恻恻不能自已。因略参《招魂》之意,写成此歌,以抒伤逝的情怀。   云漫漫,风骚骚,   人间路呀,迢迢!   这隐隐约约的,   是你的遗踪?   那渺渺茫茫的,   是你的笑貌?   你不怕孤单?   你甘心寂寥?   为甚么如醉如痴,   踯躅在那远刁刁荒榛古道?   天寒了,   日暮了,   剩有白杨的萧萧。   我把你的魂来招!   我把你的魂来招!   “尧深呀,   归来!”   尽有那暮暮朝朝,   够你去寻欢笑。   去寻欢笑!   高山上,有着好水;   平地上,百花眩耀;   日月光,何皎皎!   更多少人儿,   分你的忧,   慰你的无聊!   “尧深呀,   归来!”   为甚么如醉如痴,   徘徊在那远刁刁荒榛古道?   仰头——   苍天的昊昊,   低头——   衰草的滔滔;   呀!我的眼儿焦,   你的影儿遥!   呀!我的眼儿焦,   你的影儿遥!   (12月4日,尧深追悼会之晨,在杭州。)   睁眼   夜被唤回时,   美梦从眼边飞去。   熹微的晨光里,   先锋们的足迹,   牧者们的鞭影,   都晃荡着了,   都照耀着了,   是怕?是羞?   于是那漫漫的前路。   想裹足吗?徒然!   且一步步去挨着啵——   直到你眼不必睁,不能睁的时候。   (1921年12月,杭州。)   静   淡淡的太阳懒懒的照在苍白的墙上;   纤纤的花枝绵绵的映在那墙上。   我们坐在一间“又大、又静、又空”的屋里,   慢腾腾的,甜蜜蜜的,看着   太阳将花影轻轻的,秒秒的移动了。   屋外鱼鳞似的屋;   螺髻似的山;   白练似的江;   明镜似的湖。   地上的一切,一层层屋遮了;   山上的,一叠叠青掩了;   水上的,一阵阵烟笼了。   我们尽默默的向着,   都不曾想甚么;   只有一两个游客门外过着,   “珠儿”,“珠儿”地,雏鹰远远的唱着。   (1921年12月22日,杭州,城隍山,四景园。)   星火   “在你靡来这四五个月,   我老子死了,   娘也没了;   只剩我独自一个了!”   卖酥饺儿的   那十八九岁的小子,   在我这回重见他时,   质朴而恳挚的向我说。   这教我从来看兄弟们作蓦生人的   惊讶,也羞惭;   终于悲哀着感谢了。   回头四五个月前,   一元钱的买卖   结识了他和我。   他尽殷殷的,   我只冷冷的;   差别的心思   分开了我们俩,   从手交手的当儿。   我未曾想着,   谁也该忘了吧。   却不道三两番颠沛流离以后,   还有这密密深深的声口,   于他刹那的朋友!   我的光荣呵;   我若有光荣呵!   记得那日来时,   油镬里煎着饺儿的,   还有那慈祥而憔悴的妇人;   许就是他的娘了。   一个平平常常的妇人,   能有些甚么,   于这漠漠然的我!   况她已和时光远了呢?   可是——真有点奇呵,   那温厚的容颜,   骤然涌现于我矇眬的双眼!   在肩摩踵接的大街中,   我依依然有所思了;   茫茫然有所失了!   我的悲哀——   虽然是天鹅绒样的悲哀呵!   (1921年12月22日。)   除夜   除夜的两枝摇摇的白烛光里,   我眼睁睁瞅着,   一九二一年轻轻的踅过去了。   (1921年除夕,杭州。)   笑声   是人们的笑声哩。   追寻去,却跟着风走了!   (1922年2月21日。)   灯光   那泱泱的黑暗中熠耀着的,   一颗黄黄的灯光呵,   我将由你的熠耀里,   凝视她明媚的双眼。   (1922年2月22日。)   独自   白云漫了太阳;   青山环拥着正睡的时候,   牛乳般雾露遮遮掩掩,   像轻纱似的,   幂了新嫁娘的面。   默然在窗儿口,   上不见只鸟儿,   下不见个影儿,   只剩飘飘的清风,   只剩悠悠的远钟。   眼底是靡人间了,   耳根是靡人间了;   故乡的她,独灵迹似的,   猛猛然涌上我的心头来了!   (1922年2月22日。)   侮辱   “请客气些!   设法一个舱位!”   “哼哼——   没有,没有!   你认得字罢?   看这张定单!——   不要紧——不用忙;   坐坐;   我筛杯茶你喝了去——”   他无端的以冷笑嘲弄我,   意外的以言语压迫我;   我也是有血的,   怎能不涨红了脸呢?   可是——也说不出甚么,   只喃喃了两声,   便愤愤然走了。   我觉得所失远在舱位以上了!   我觉得所感远在愤怒以上了!   被遗弃的孤寂哪,   无友爱的空虚哪:   我心寒了,   我心死了!   却猛然间想到,   昨晚的台州!   逼窄的小舱里,   黄晕的灯光下,   朋友们的十二分的好意!   便轻易忘记了么?   我真是罪过的人哪。   于是——我心头又微微温转来了;   于是——我才能苟延残喘于人间世了!   (1922年4月28日,海门上海船中。)   宴罢   拉着,扯着,——让着,   我们团团坐下了。   “请罢,   请罢!”   杯子都举了,   筷子都举了。   酽酽的黄酒,   腻的腻的鱼和肉;   喷鼻儿香!   真喷鼻儿香!   还得拉拢着,   还得照顾着:   笑容掬在了脸上;   话到口边时,   淡也淡的味儿!   酒够了!   菜足了!   脸红了,   头晕了;   胃膨胀了,   人微微的倦了。   倦了的眼前,   才有了倦了的阿庆!   他可不止“微微的”倦了;   大粒的汗珠涔涔在他额上,   涔涔下便是饥与惫的颜色。   安置杯箸是他,   斟酒是他,   捧茶是他,   递茶和烟是他,   绞手巾也是他;   我们团团坐着,   他尽团团转着!   杯盘的狼藉,   果物的零乱,   他还得张罗着哩,   在饥且惫了以后。   于是我觉得僭妄了,   今天真的侮辱了阿庆!   也侮辱了沿街住着的   吃咸菜红米饭的朋友!   而阿庆的如常的小心在意,   更教我惊诧,   甚至沉重地向我压迫着哩!   我们都倦了!   我们都病了!   为了甚么呢?   为了甚么呢?   (1922年5月,台州所感,作于杭州。)   仅存的   发上依稀的残香里,   我看见渺茫的昨日的影子——   远了,远了。   (1922年7月,杭州。)   毁灭   六月间在杭州。因湖上三夜的畅游,教我觉得飘飘然如轻烟,如浮云,丝毫立不定脚跟。常时颇以诱惑的纠缠为苦,而亟亟求毁灭。情思既涌,心想留些痕迹。但人事忙忙,总难下笔。暑假回家,却写了一节;但时日迁移,兴致已不及从前好了。九月间到此,续写成初稿;相隔更久,意态又差。直至今日,才算写定,自然是没劲儿的!所幸心境还不曾大变,当日情怀,还能竭力追摹,不至很有出入;姑存此稿,以备自己的印证。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九日晚记。   踯躅在半路里,   垂头丧气的,   是我,是我!   五光吧,   十色吧,   罗罗在咫尺之间;   这好看的呀!   那好听的呀!   闻着的是浓浓的香,   尝着的是腻腻的味;   况手所触的,   身所依的,   都是滑泽的,   都是松软的!   靡靡然!   怎奈何这靡靡然?——   被推着,   被挽着,   长只在俯俯仰仰间,   何曾做得一分半分儿主?   在了梦里,   在了病里;   只差清醒白醒的时候!   白云中有我,   天风的飘飘,   深渊中有我,   伏流的滔滔;   只在青青的,青青的土泥上,   不曾印着浅浅的,隐隐约约的,我的足迹!   我流离转徙,   我流离转徙;   脚尖儿踏呀,   却踏不上自己的国土!   在风尘里老了,   在风尘里衰了,   仅存一个懒恹恹的身子,   几堆黑簇簇的影子!   幻灭的开场,   我尽思尽想:   “亲亲的,虽渺渺的,   我的故乡——我的故乡!   回去!回去!”   虽有茫茫的淡月,   笼着静悄悄的湖面,   雾露濛濛的,   雾露濛濛的;   仿仿佛佛的群山,   正安排着睡了。   萤火虫在雾里找不着路,   只一闪一闪地乱飞。   谁却放荷花灯哩?   “哈哈哈哈……”   “吓吓吓吓……”   夹着一缕低低的箫声,   近处的青蛙也便响起来了。   是被摇荡着,   是被牵惹着,   说已睡在“月姊姊的臂膊”里了;   真的,谁能不飘飘然而去呢?   但月儿其实是寂寂的,   萤火虫也不曾和我亲近,   欢笑更显然是他们的了。   只有箫声,   曾引起几番的惆怅;   但也是全不相干的,   箫声只是箫声罢了。   摇荡是你的,   牵惹是你的,   他们各走各的道儿,   谁理睬你来?   横竖做不成朋友,   缠缠绵绵有些甚么!   孤零零的,   冷清清的,   没味儿,没味儿!   还是掉转头,   走你自家的路。   回去!回去!   虽有雪样的衣裙,   现已翩翩地散了,   仿佛清明日子烧剩的白的纸钱灰。   那活活像小河般流着的双眼,   含蓄过多少意思,蕴藏过多少话句的,   也干涸了,   干到像烈日下的沙漠。   漆黑的发,   成了蓬蓬的秋草;   吹弹得破的面孔,   也只剩一张褐色的蜡型。   况花一般的笑是不见一痕儿,   珠子一般的歌喉是不透一丝儿!   眼前是光光的了,   总只有光光的了。   撇开吧   还撇些甚么!   回去!回去!   虽有如云的朋友,   互相夸耀着,   互相安慰着,   高谈大笑里   送了多少的时日;   而饮啖的豪迈,   游踪的密切,   岂不像繁茂的花枝,   赤热的火焰哩!   这样被说在许多口里,   被知在许多心里的,   谁还能相忘呢?   但一丢开手,   事情便不同了:   翻来是云,   覆去是雨,   别过脸,   掉转身,   认不得当年的你!——   原只是一时遣着兴罢了,   谁当真将你放在心头呢?   于是剩了些淡淡的名字——   莽莽苍苍里,   便留下你独个,   四围都是空气吧了,   四围都是空气吧了!   还是摸索着回去吧;   那里倒许有自己的弟兄姊妹,   切切的盼望着你。   回去!回去!   虽有巧妙的玄言,   像天花的纷坠;   在我双眼的前头,   展示渺渺如轻纱的憧憬——   引着我飘呀,飘呀,   直到三十三天之上。   我拥在五色云里,   灰色的世间在我脚下——   小了,更小了,   远了,几乎想也想不到了。   但是下界的罡风   总归呼呼的倒旋着,   吹入我丝丝的肌里!   摇摇荡荡的我   倘是跌下去啊,   将像泄着气的轻气球,   被人践踏着玩儿,   只馀嗤嗤的声响!   况倒卷的罡风,   也将像三尖两刃刀,   劈分我的肌里呢?——   我将被肢解在五色云里;   甚至化一阵烟,   袅袅的散了。   我战栗着,   “念天地之悠悠”……   回去!回去!   虽有饿着的肚子,   拘挛着的手,   乱蓬蓬秋草般长着的头发,   凹进的双眼,   和软软的脚,   尤其灵弱的心;   都引着我下去,   直向底里去,   教我抽烟,   教我喝酒,   教我看女人。   但我在迷迷恋恋里,   虽然混过了多少时刻,   只不让步的是我的现在,   他不容你不理他!   况我也终于不能支持那迷恋人的,   只觉肢体的衰颓,   心神的飘忽,   便在迷恋的中间,   也潜滋暗长着哩!   真不成人样的我,   就这般轻轻的速朽了么?   不!不!   趁你未成残废的时候,   还可用你仅有的力量!   回去!回去!   虽有死仿佛像白衣的小姑娘,   提着灯笼在前面等我,   又仿佛像黑衣的力士,   擎着铁锤在后面逼我——   在我烦忧着就将降临的败家的凶惨,   和一年来骨肉间的仇视,   (互以血眼相看着)的时候;   在我为两肩上的人生   的担子   压到不能喘气,   又眼见我的收获   渺渺如远处的云烟的时候;   在我对着黑黢黢又白漠漠的将来,   不知取怎样的道路,   却尽徘徊于迷悟之纠纷的时候:   那时候她和他便隐隐显现了,   像有些甚么,   又像没有——   凭这样的不可捉摸的神气,   真尽够教我向往了。   去,去,   去到她的,他的怀里吧。   好了,她望我招手了,   他也望我点头了。……   但是,但是,   她和他正都是生客,   教我有些放心不下;   他们的手飘浮在空气里,   也太渺茫了,   太难把握了,   教我怎好和他们相接呢?   况死之国又是异乡,   知道它甚么土宜哟!   只有在生之原上,   我是熟悉的;   我的故乡在记忆里的,   虽然有些模糊了,   但它的轮廓我还是透熟的,——   哎呀!故乡它不正张着两臂迎我吗?   瓜果是熟的有味,   地方和朋友也是熟的有味;   小姑娘呀,   黑衣的力士呀,   我宁愿回我的故乡,   我宁愿回我的故乡;   回去!回去!   归来的我挣扎挣扎,   拨烟尘而见自己的国土!   甚么影像都泯没了,   甚么光芒都收敛了;   摆脱掉纠缠,   还原了一个平平常常的我!   从此我不再仰眼看青天,   不再低头看白水,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