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贤博弈斋诗钞自序

昔曹子建有言：“有南威之容。du乃可以论於淑媛；有龙泉zhi之利，乃可以议於断割。”斯论尚矣。余以老泉发愤之年，僭大学说诗之席，语诸生以巧拙，陈作者之神思，而声律对偶，劣得皮毛，甘苦疾徐，悉凭胸臆，瘙痒有隔靴之叹，举鼎殷绝膑之忧。於是努力桑榆，课诗昕夕，学士衡之拟古，亦步亦趋；讽惜抱所钞诗，惟兢惟业。暇日苦短，微愿不偿，终一暴而十寒，有寸进而尺退。岁星周天而复始，诗章大衍而不盈，洎夫卢沟肇衅，衡岳栖身，断简残编，香灭烬绝，惟时望燕云而驰想，抚萍迹以抽思。俄而西迁滇海，南访漓江，穷山水之恢奇，信舟楫之容与。其间独咏写怀，联吟记胜，偶有成篇，才堪屈指，盖其诗功之浅，有如是者。迨抗战之四岁，惟及瓜分而一休，随妇锦城，卜居东郭，警讯频传，日懔冰渊之戒；生资不易，时惟冻馁之侵，白发益滋，烦忧徒甚。则有萧君公权者，投以生朝之作，触其中路之悲，於是翰墨相将，唱酬无斁，诗简往复，便尔经年，古律参差，居然成帙。忆云生云：“不为无意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曩者退食自公，逢场作戏，斗叶子於斗室，结胜侣於名区。尔则萧条穷巷，难招入幕之宾；羞涩阮囊，莫办寻山之具。惠而不费，惟游於文章；应而相求，庶肸蠁其声气。於是飞章叠韵，刻骨攒眉，渐知得失之林，转成酸苦之癖。自后重理弦歌，不废兹事。惟是中年忧患，不无危苦之词；偏意幽玄，遂多戏论之粪，未堪相赠，祗可自娱，画蚓涂鸦，题签入笥，敢云敝帚之珍，犹贤博弈之玩云尔。民国卅五年七月朱自清序於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