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节 驯马高手

类别:其他 作者:佚名字数:12935更新时间:23/03/24 10:22:58
过了冬至,白天又一天天长了起来,不过风寒如刀,刚刚擦黑城中便家家关门闭户,只有东西两市,灯明如昼,街上依旧人涌如潮,皮毛店、丝织店、肉铺茶肆,旅馆酒舍依然买卖兴隆。 两市中仙客来是多年老店,招牌硬,饭菜好,住宿干净,是西市出了名的住宿、打尖的宝地,许多远自波斯大食的客人来大唐,都慕名而来。而且店中规矩,只要会得起钱便是大爷,无论穿戴如何,均毕恭毕敬,一视同仁。 马周便是因此才勉强算得上是个客人,他一身儒生的青衣打扮,衣服早洗得发白,不起眼处打着几个补丁。马周自秋入京以来,本以为凭自己满腹才学,找地容身易如反掌,没有想到访遍京中权贵,竟没有一次进得了大门,一次咬牙去冲当朝宰相,尚书右仆射杜如晦的车驾,竟被乱棍打了出来。眼看身上的银子越来越少,回家,是有家不能归,留在京城,银两总有用尽一天,马周此时方知坐吃山空的道理。 他走进前堂饭厅,见有几桌已坐上了客人,角落一桌是主仆两人,衣着华贵,桌上摆了几盘菜肴,却几乎都没有动,两人似乎更注意看厅中人等及门外行人。另有一桌热闹非凡,四名文人正围做一圈,吟诗下酒。 马周来到四文人席旁,听席中一人正呤诵《三都赋》中句子:“布绿叶之萋萋,结朱实之离离。迎隆冬而不凋,常哗哗以猗猗。孔、翠群翔,犀、象竞驰。白雉朝一,猩猩夜啼。太冲之王都赋奇碧瑰丽,恣洋汹涌,无怪乎一文毕而天下惊,洛陽为之纸贵。” 马周在一旁冷笑道:“左思《三都赋》虽妙,无奈四六文徒增词藻之美,难叙世事之情,文若不能载道,更何用?” 四文人闻言,不由都一惊,仔细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一身落拓打扮,不禁笑出声来。适才吟句的人在席上挥挥手道:“怪怪奇奇,寒冬腊月,为何还有苍蝇?”另一人道:“苍蝇嗡嗡,无非是为酒香所引罢了!”四人放声大笑。马周的脸涨得通红,牙咬得咯咯做响,他虽然背井离乡,几近穷困潦倒,但以文自负,何时受过文人的这种欺凌! 马周伸手从袋中取出一块碎银,暴喝道:“小二,取一斗酒来!” 满店客人都将目光转向他,便是牛,也难灌得下一斗酒。小二提着酒来,却见马周已回房将脚盆拎来,便在四文人一侧放下,将酒倒进去,除去鞋袜,旁若无人的洗起脚来。 四文人大为尴尬,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说笑也不是,只好推桌而起。马周依然不急不慢,洗完脚,又用布擦干,忽听身后有人清晰地说道:“此人有晋人名士之风。”他一回头,是一角的主仆二人,公子打扮的人三十岁左右,天庭饱满双目有神,他见马周转过头来,便将手中的酒杯一举,微笑道:“在下想请先生赏光,请先生同饮一杯水酒,不知先生是否给个薄面?” 马周毫不推辞地走过去。坐在了主人对面,道:“小生马周,不知先生如何称呼?”公子笑道:“敝姓李,名泽海,适才见先生整治这几个文人酸才,很是有趣,因此冒昧打扰。”马周道:“哪里。其实刚才也怪我冒昧,只是小生生性刚直,受不惯闲气,虽然闯了不少祸,却也改不了这臭毛病。” 李泽海提起酒壶,给他满了一杯,道:“不知仁兄在长安担任何职?恕小弟直言,你一身打扮,显是日子清苦,为何不找点挣钱的事做?”这一句正问中马周的心事,他抬手仰脖将酒饮下,长叹一声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自幼习文,熟读诗书,本想进场应试,为国为民一展抱负,谁知得罪了本县县令,千里逃来长安。” 李泽海很感兴趣的说道:“你怎么得罪了县令?是抗租不交吗?”马周摇头冷笑道:“那是一个假道学,嘴里喊清正廉明,暗下里伸手要钱。他曾言‘我为县令,县中四旺:水中鱼鳖,山中麋鹿、田中米谷,村里人庶!’我恨他恬不知耻,四句后加了一个尽字,成了水中鱼鳖尽,山中麋鹿尽可能、田中米谷尽力,村里人庶尽。县令说我对他不恭,他皇上所选,对他不恭便是对皇上不恭,要治我欺君之罪!幸好衙中差役看不公,私下给我透信,我才连夜逃了出来。”李泽海眼中燃起两团怒火。原来他正是当朝天子李世民!长安东西市商贾云集,李世民一直想亲来看看,这夜无事,便换上便装,微服私访。虽然身过只跟了一名侍卫,但店里店外,街头房顶,不知有多少侍卫暗中保护。 李世民缓缓道:“你对他不恭是实情,他怎么能说是对皇上不恭?他是皇上吗?”马周摇头叹道:“县令乃一方父母,有罪无罪一人即判,只要不让上级拿到贪赃枉法的把柄,错罪一个小民算得了什么?” 李世民觉得几乎压不住怒火,前朝隋炀帝虽无德,底下一班州县吏亦是贪赃枉法之辈,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本朝立国未满十年,底下竟又有这种墨吏!转念一想,也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问道:“依仁兄看,这种贪吏多不多呢?”马周摇摇头,说道:“小弟一路逃亡至长安,耳闻目睹,不是很多,当今圣上身经百战而登基,亲见百姓受荼毒于前朝,推行爱民之策。几位朝中重臣,均清正廉明,谏议大夫魏征刚直不阿,下面诸官自然也要小心。不眶公子说,小生便本想投一位重臣,免了牢狱之灾,又能为国效力,无奈投靠无门。” 李世民笑道:“朝中大臣,我倒是认识几个,不若我替你引见如何?”马周一愣,前面这位公子面带威严富贵,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怒而威,确实不象一般百姓。于是拱手谢道:“萍水相逢,怎敢有劳公子。”李世民从怀中想掏个信物,临行前却什么也没带,于是摘下腰间玉佩递过去道:“你可执此到杜如晦大人府上,将今日情形讲与他听,他或许给小弟一个薄面。”马周将信将疑地接过,只觉玉质温润,入手后一股暖流顺手臂直达全身,马周出身没落士族,也曾见识过,此乃上等温玉,冬夏凉,只此一块,足值万金以上,李公子竟随便送人,或许是某位皇室宗亲吧,正疑惑间,李世民问他道:“下方官吏欺上眶下的招数多得很,若杜大人问你有何对策,你如何应对?”马周想也不想,张口便答道:“本郡官员不出几年便同枝同心,若要查一人,通郡都有可能互相包庇隐瞒,最好打乱郡县,单设官员监察之道,由皇上亲派大臣专查官员政绩,京官与地方官牵连总要少得多,查案自然不会有太多顾忌。” 李世民微笑道:“你若来监察百官,定没人逃得出法眼,你不去御史台做监察御史,实在是可惜了。”马周摇头道:“小生可没那么大能耐,只要能有个官职,为百姓做几件实事,小生于心足矣。”李世民站起身道:“也不一定,你去找杜如晦,也许他能给你安排个好差使。”说毕出了客栈大门。 马周如在梦中,低头看玉佩,的确在手中,仔细观察,玉佩上雕有云中一条龙张牙舞爪的图案,另一边则有“亢龙时悔”四个篆字。马周心中一惊,这个李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追了出去,来到大街上,看到两匹马从远处急驰而来,街上行人车水马龙,这两骑竟不减速。 行人听到马蹄声,纷纭到街两旁躲避,一个小孩却立在大街中央,显然是吓呆了。马周冲出去一把抱住他,待要离开险地,已然晚了,两匹马已冲到近前,马周闭上眼睛,用身体护住小孩,等待马蹄踏下的一霎。良久却没有动静,睁开眼睛,只见两匹马在他的身体两侧,马上骑士都跳了下来,手中还一人拿着一支羽箭。 街对面,刚刚分手的李泽海身前身后围了十几个宫城侍卫,一个个如临大敌,箭上弦,刀出鞘。 原来就在刚才,每个人都以为马周要被马踏到的时候,两名骑士一声轻喝,马竟在千钧一发之即左右分开,且在高速中一下立住,与此同时,以为有剌客的侍卫们纷纷现身护驾,有两箭分向两名骑士射去。两名骑士抬手接住羽箭,顺势下马。 这一切在电石火光间发生,围观百姓都目瞪口呆。良久才发出了欢呼声。 两名骑士都鼻高眼隆,一个头发卷屈,另一个眼带异色,竟都不是中士人士。 其时长安城是商业大都市,不仅中原四方货物汇集到此,草原上突厥、回纥等诸部,西域各国,远到波斯、大食、天竺、琉球,都有客商往来,长安人对胡人并不是很陌生。只是驱马冲街这种事,一般都是些小地痞或不懂事的权贵子弟才干的事,往往不一会便被市令手下衙役拿住训斥一番,若不小心伤人,轻的赔钱医治,重了更要送城卫所严加管束,甚至送大理寺治罪。外国人在长安一般都小心翼翼,奉行和气生财之道,谁也不敢得罪。象这两个胡人般胆大的,西市开市以为是第一次。 皇上在前,众侍卫岂敢殆慢,一部保卫李世民,另有十几个人将两名胡人团团围住,一人喝道:“护小孩的书生,如果没事就赶快离开,别和刺客站在一起。” 高胡鼻梁的人大笑道:“刺客?我们若是刺客,你们大人早就没命了。我们不管你们护卫的是哪一个朝臣,请你让他转告皇帝陛下,韦槃提、斛斯正受他之邀,特来投靠。”李世民顿生疑意,自己并不认识这两个胡人,他们说是受已之邀,这是怎么回事?抬头一看,两人已要牵马离开,出声制止道:“你们说受当今天子之邀,可有凭据?”依旧是高胡鼻梁的胡人回答道:“这能有什么凭据?我们数次要进皇宫,都被护卫轰出,所以此次纵马騷扰西市,想遇位达官贵人,哪怕被抓进大牢也再所不惜了。”李世民沉声说道:“那你们若误伤平民怎么办?”两人仰天大笑道:“经我们两人亲手训出的马,怎么可能会伤人?你没见刚才我们双马横位吗?我们速度再快一倍,也能安然通过此街。” 一说起训马,李世民陡然想起在何处听说过这二人,是自己刚登基不久,突厥大军兵临长安,列阵于渭水河北,派来了一位使臣名叫兴勒,兴勒极有头脑,当时李世民便有挽留之意,无奈兴勒老母尚在,无法留在大唐,临走前便推荐了这两人,曾言他们乃训马能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正在此时,听到说有人闹市的市令陈濮带着差役气喘吁吁地赶到,一看众侍卫群星捧月般护卫的,竟是当朝天子李世民,忙几步窜上去,跪倒大街上大声道:“臣陈濮不知圣驾莅临,接驾不力,使陛下受惊,罪该万死!” 李世民民见身份已经泄露,再装李泽海就没意思了,换上严肃的神情道:“朕特意微服私访,你不知道不足为怪,何罪之有?只是,此二人乃国家急需之才,他们便住宿在你的西市,难道说你就一点也不知情吗?” 陈濮一脸尴尬道:“请恕臣迟钝,只是西市人流量大,臣只能掌握个大致数目,还有维持治安,监督各户清扫垃圾,终日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无力去观察客人中哪些是人材。”李世民假装没有听出他的牢騷,说道:“你说的有理,朕有些苛求你了。” 说话间,长街上的百姓都跪了下去。马周跪在地上,感到心在激烈的跳动,没想到刚才与自己同桌饮酒的,竟是当今圣上。他握紧手中的玉佩,有种喝醉酒的感觉。 高鼻子胡人也拉拉同伴,两人跪了下去,朗声说道:“小民韦槃提,斛斯正不通汉语,小民求见陛下心切,无奈用此下策,以至冲撞了圣驾,请陛下恕罪。” 李世民笑道:“你们也不算鲁莽,心中有把握才敢这么大胆。幸亏你们武艺不错,不然被射死了,岂不空怀大志,冤枉至极。”转向侍卫道:“都是谁射的箭,过去取了。”却见黄明从侍卫中起身,走过去将两支箭都取了过来。李世民讶道:“怎么,两支箭都是你射的吗?”黄明躬身道:“臣见见方才事态紧急,以陛下所授之连射两箭,无奈技艺不精,反而献丑了。”李世民道:“朕练连珠箭术,自幼习之,十年乃成,你几月时间便可连发两箭,堪称进步神速,其他只欠火候,勤练下去,终有成时。” 这时,已有侍卫牵马过来,李世民翻身上马,说道:“黄明将他二人带到国宾驿馆,明日来见朕。”又回头扫了一眼马周,说道:“马周,朕亲口许你,堪任监察御史,你明日不要忘了找杜爱卿才好。”续对陈濮道:“西市繁华胜于前朝,足见你治理有方,今日朕在你西市上得了三个人才,可知西市藏龙卧虎,以后不可小视市井才是。” 李世民在一众侍卫的护卫下席卷而去,黄明骑着自己的马来到韦槃提、斛斯正身边,说道:“我送两位去国宾驿馆,如何?” 黄明随韦、斛二人回客栈取了行襄,一路闲谈。原来李世民曾告诉兴勒,让他告诉二人来后投奔监牧的太仆少卿张万岁,谁各张万岁在南方水暖之处放牧马匹避寒,尚未回京,二人投靠无门。闲聊了几句,黄明问道:“听说两位乃驯马大家,却不知身手如此之妙,在马行如此高速的情形下,仍能接住我射的箭。”韦槃提道:“大草原上出来的人,谁也不会轻易被箭射到,你觉得街上人声噪杂,放一箭是悄无声息的,孰不知拉开弓时弓弦的声音再小也会被我们从噪声中析出,而且放箭时弦音更响,无论箭多快,也不如弦声先至,只要稍做准备,让过箭头,四尺长的箭身谁也能抓得往的。” 黄明听得瞠目结舌,这才知道自己所学依然甚为低微。 这时眼中瞳仁略带蓝色的斛斯正说了一长串的突厥语,韦槃提翻译道:“他说你因为放连珠箭,精力分散,两箭力度、速度均难做到最佳,所以我们接起来才很简单。不过他还说你的准确度很高,上战场的话士兵们没有几个能躲得过的。”黄明不失时机的问道:“那怎么样才能射出速度、力量都是最佳的箭呢?”韦槃提答道:“你要集中你的全部精力、意志在箭上,要有种整个世界都浓缩到箭上的感觉,这样射出的箭是无敌。”韦槃提见黄明似乎不相信,同斛斯正用突厥语谈了几句,然后说道:“斛斯正也这么认为,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大唐皇帝陛下,曾在征讨刘黑闼时,一箭射死时称超过处罗、颉利二可汗突厥第一勇士的荣利?那支箭传到突厥后,几乎所有的箭术勇士都去看过,无不叹为观止。” 黄明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但我不明白,只看从死人身上取出的箭,而不看当时的情形,就能知道这一箭是怎么射出来的吗?”韦槃提闻言道:“真正的箭手当然可以。我曾听扎特朗讲,这支箭的箭尖依然锋利无比,没有丝毫磨钝的痕迹,要知箭是穿透身前身后两层轻甲的,可见,箭射入的地方,正是轻甲最薄弱的地方。而且箭尖稍有熔融的痕迹,是箭在高速飞行中,箭尖与空气磨擦的结果。箭的箭杆平直没有任何弯曲,说明箭的速度极快、穿透力极强,在体内没有做任何停留便迅速飞出。箭的尾羽只受到了轻微的损坏,但并非是射箭时坏的,可见箭在飞行过程中非常稳定,有一道美丽的弧线,所有的这些表明,这一箭是完美的一箭。” 听完韦槃提的话,黄明变得沮丧起来,丧气的说道:“也许无论我怎么练习,也成不了优秀的箭手了。”韦槃提安慰他道:“不要灰心,没有哪个优秀的箭手是在一两年中练成的,你可以常来找我们,由我们教你改进射箭的姿势。”黄明兴奋地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带你们到长安城各处逛逛,宫中侍卫的面了,好多地方还是要给一分的。” 韦槃提翻译过去后,斛斯正问道:“我们来长安几天了,却不知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 黄明一副地头蛇的模样,如数家珍般道:“长安城中有大小雁塔,东南角有曲江池芙蓉园,还有些地方,其实这些没什么意思,还是东西两市有些好玩的东西。若单说游览,贯穿城南北的朱雀大街宽四十余丈,两边有排水沟,夹道遍植槐树,也值得游玩,可这寒冬腊月,谁那么傻?还不如在市上找间酒楼,温壶酒喝上几杯。” 韦槃提道:“我们初到长安,几乎被长安城的宏伟惊倒,当真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整个城象用刀切成一块一块一样,整齐划一,光明大街、安化大街、永安大街等纵横交错,交通发达。而突厥诸城画地建房,乱无章法,一比之下,文化高低立判。” 黄明道:“正所谓千百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田。长安的布局始于隋,是先作规划,绘成图纸,再逐一建成,历时整个隋朝。虽然自古以来,有周、秦、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建都于此,还是要数本朝最为气派,不负秦中自古帝王的称号。” 黄明与韦、斛二人边走边聊,到国宾驿馆后亦不肯走,直说到深夜方才离去,他却不知道,此时李世民正在大发雷霆之怒。 事情起于白天。因一年将过,张公谨奉旨,任检点使,外出到民间征兵。唐初征兵,多为府兵,府兵由朝庭授田,亦农亦兵。府兵不用纳赋役,但要轮流到边疆及京都等要地戊卫,且要自备兵甲衣粮。如此负担,非一般农民所能承受,因此多从富贵人家挑选,比如京城卫士选兵标准即为财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财力又均,先取多丁。唐以二十一岁成丁,一般只征长男。 而经当年渭桥之盟后,李世民一直忧虑京师长安的防御力量。毕竟那是智取而非力胜,突厥实力未损,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李世民可不相信颉利会遵从立下的誓言。因此李世民想趁此次征兵的机会,扩大兵源,以补充京城的防御力量。 尚书右仆射杜如晦心领神会,在早朝中上本,请李世民下令,把十八岁至二十岁的次子也简点入军,此本正中李世民下怀,谁知身为谏议大夫、中书令的魏征当朝提出异议,认为此举甚伤民心。魏征与杜如晦在朝中即针锋相对,各不相让,李世民一气之下,命杜如晦草诏,就是不满十八岁,身体强壮的次男,也应当入伍为国家效力,言罢即拂袖而去。李世民夜游西市,也是为了散散心。 谁知回到皇宫才知,魏征竟将诏书退回,拒不签署!李世民在西市的一点好心情消失殆尽,立宣魏征进宫见驾! 当魏征来到两仪殿外时,只见殿外侍卫宦官均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唯恐大祸临头的样子,便知道所为何事,他整整衣冠,跪在殿外道:“臣魏征求见!”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里面才传出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进来吧。” 魏征走进殿中,只见杜如晦所书,被自己退回的诏书被撕成几段扔在了地上,宫女、宦官跪了一地,李世民没有戴帽子,衣带解开,用愤怒的眼光盯了过来。魏征神态自若,跪在地上道:“臣叩见皇上。不知皇上夜召微臣,有何要事?” 李世民恶狠狠地说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朕为什么传你来?你来说,朕为京师着想,为百官安危着想,下诏多简新兵,扩充军队,壮大京师护卫力量,朕是为自己想吗?你竟然抗旨不遵?朕难道错了吗?” 魏征不慌不忙道:“臣不敢言陛下有错,只是此旨不妥,况且臣是依旨行事,算不上抗旨不遵。” 李世民怒极反笑道:“你说说看,你依的是哪个旨意?”魏征正色道:“陛下曾言,中书、门下,均为机要之所,若诏旨偶有不妥,不宜照抄照发,皆须执论。臣以为此诏不妥,据旨批回,非是抗旨不遵。” 魏征这样回答,李世民不禁愣了一下,随即逼问道:“那此诏有何不妥?朕要扩军也错了吗?”魏征道:“如若次男以上尽皆简点入军,田地由谁为种?租赋杂役由谁付给?民为重,君为轻,如国无租赋收入,纵有精兵百万,又有何用?若国力强盛,兵本贵精不贵多,又何惧突厥?陛下登基不足半载已数次失信于民,陛下日理万机,难及琐事,臣自当尽力辅佐,事无遗漏。陛下可治臣之罪,但此诏万万不签。” 李世民心头的怒火一点点熄灭了,他踱回殿中央,坐在椅子上,看看魏征,又看看地上的诏书,殿中寂静无声,只偶尔牛油大红烛噼啪爆上一声。 李世民徐徐说道:“魏爱卿请起。此事是朕考虑不周。若将壮男尽入府兵,田地自无人种,如此浅显道理朕竟没有想到,如果不是你提醒朕,朕几乎要犯下大错。” 魏征道:“陛下总理河山,天下万事无不虑及,难免有疏漏之处,以臣职责,自当点出。陛下圣虑高深,亦非臣所及,若治国如建大殿,陛下大兴土木,臣只挖泥勾缝而已。” 李世民释怀一笑道:“你这个挖泥的也挖得狠,朕下的诏书竟也敢退回。退得好!朕宁让你驳回,也胜于让百姓唾骂!朕有一事不明,适才朕发那么大火,你就不怕吗?”魏征苦笑道:“实不敢瞒陛下,臣已内衣尽为汗水所湿,在公臣要为国为民,在私臣要对得起国家俸禄,臣不得不言。” 李世民道:“朕读史,三帝以降,鲜有如你谏议之多之臣,前有比干之鉴,你就不怕被朕一怒而杀吗?” 魏征道:“臣虽愚钝,也略知明哲保身之道。实是陛下善纳人谏,知臣一心尽忠,因此臣方敢大胆进谏。若陛下不受臣言,臣又怎敢犯龙鳞,事与陛下意见相违背?” 李世民大笑道:“今日听魏爱卿口吐实言,不错,你忠心为国,无论所谏正误,朕都不会怪你。历代或有明君,或有贤臣,更所谓昏君显贤臣,如本朝你我之君臣,可谓前无古人,若朕之子孙皆肖我,子孙之臣代有魏爱卿,我大唐江山何愁不万年永保!” 《大唐旭日》第01节 弓马天下 虽然已经打了春,可长安的寒气并未消尽,相反,积雪稍加溶化,路途泥泞,竟让人感到比初冬时还要冷上一分。 因勤练弓马而屡受圣上李世民的夸奖,黄明此时已升为领班侍卫,一个小头领。今日他不当值,听说老朋友韦槃提、斛斯正回京述职,便匆匆骑马赶去。 大草原上分布着无数部落,他们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以放牧为生。而部落间的作战也以骑兵为主。由于草原幅员辽阔,往往作战便是长途奔袭或长距离追逐作战,丰富的水草及代代相传的驯马经验,使得草原上的马匹素质极高,单以骑射而论,中原绝无对手。自战国以来,中原与北方胡夷间的作战从未停止过,即使以秦始皇之睥睨天下,汉武帝之英雄神武,亦只敢取得一时之捷,却始终无法将其归化,其中,胡马远胜中原战马,乃是主因。李世民因曾与颉利、突利并肩作战,深知胡马的优势,昔日以重金购入战马两千匹,组成了威振天下的轻骑兵。此时李世民一心准备与突厥开战,骑兵当然是必不可少,他派人以高价从突厥、回纥、吐谷浑等地买来良种胡马,在陇右设监牧,驯养战马。 若说突厥等草原各族养马高手如云,当不算夸张,而韦槃提、斛斯正二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韦槃提精于养马、驯马,斛斯正对良马育种之道甚有研究,二人归唐,李世民喜出望外,直接授予他们五品官职,命他们在陇右培育良马,并对战马加以驯养。历经二月时间,牧场初具规模,二人回长安向李世民述职。 这一年李世民下诏改国号为贞观,大唐处处焕发着生机。 黄明赶到安康坊韦槃提的宅第,未让门人通报便直闯进去,却听书房中有人吟诗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是韦槃提的声音,正要出言笑他,又听到斛斯正正操着充满胡音的汉语念道:“关关猪州,宰河之鸠。”不禁放声大笑道:“两位老兄,如此吟诗,恐怕孔圣地下有知,也要气掉大牙了!” 门内一阵桌椅翻动之声,两个人迎了出来,正是韦槃提和斛斯。韦槃提风采依旧,斛斯正却清减了许多,可见营建牧场费心不小。一见是黄明,两人大喜,韦槃提笑道:“刚才我们还谈到你,说一会儿要去叼扰一顿。”斛斯正却在一边,难得的“口吐人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黄明兄别来无羊?”黄明不禁笑道:“老斛什么时候学开汉语了?还这么酸溜溜的。别来无羊?羊肉没少吃呢。” 笑声中三人进了屋,分宾主落坐,黄明奇怪的问道:“老斛一直不肯学汉语,也不爱说话,怎么突然之间便这么有学问了?”斛斯正满脸通红,见韦槃提要说话,连施眼色。黄明脸一沉道:“咱们不是朋友吗?听说突厥人最讲义气,有什么事还瞒着我?”斛斯正脸更红了,噼噼啪啪的说了一长串突厥语,黄明板着脸,强忍住笑说道:“你说汉语好不好?”斛斯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浊突、突厥人,我家是、是龟兹。” 黄明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原来龟兹人是不讲义气的,那么我以后见到你们国家的人可要小心了。”斛斯正解释不清,汉语说得更结巴了:“不,不是那个意、意思,我只、只说我不、不是龟兹人,不,是龟兹人,不是突、突、突厥人,没说不讲义、义气,我们国家的人都、都、都讲义气。” 看他一脸辛苦的样子,黄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不想说就算了,老斛,我是给你开玩笑的,别着急嘛。” 韦槃提亦笑道:“黄明老弟也不是外人,而且在京城也有点小名气,你就告诉他吧,也许他能帮你点小忙呢。”一听这,黄明才真算提起兴趣来,问道:“老斛,有什么需要老弟帮忙的?你说出来,帮大忙帮不上,可咱宫前侍卫比个四品的京官说出话来不差。”他看老斛忸怩的样子,有悟于心的问道:“是不是为了女人的事?”韦槃提大笑道:“黄兄弟果然聪明,老斛看上了西市碧云楼的紫霞,可又不会说汉语,天天上火,这不,正拉着我给他恶补古诗古赋呢?” 黄明笑道:“老斛好眼力,紫霞姑娘是碧云楼的台柱子,号称歌曲舞三绝,不过她也是出了名气眼高,不是兄弟给你泼冷水,老斛,你胜算可不大。”韦槃提道:“黄兄弟你这话可说错了。上次咱们在西市不打不相识的时候,我们不是接住了你的连珠箭吗?那时紫霞姑娘对咱们老斛一见钟情,后来特意托人请我和老斛去她那里,给她的一匹爱马,叫什么踏雪猫看病。有什么病呀,纯粹是因为她老养在家中宠着,光吃不动,长膘太多了。老斛便给她配料溜马,整折腾了半个月。结果到了陇右还天天想着长安,你看他,两张脸都瘦了下去了,相思病害的呀。” 黄明重新端详斛斯正,发现他果然不但瘦了,更显得没有精神,说道:“这还不好说吗?郎情妾意,一拍即各嘛。若老斛没胆说,我和老韦一同替你去说。” “不要!”斛斯正叫出声来,颓然道:“我是个胡人,年岁也不小了,又不能在长安落脚,怎么配得上她?她应该找一个比我好的人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才是。”黄明冷笑道:“老斛,你别傻了,如今这年头,哪有那么分明的胡汉之分?若说年龄,你才三十多岁,那些无耻官员六七十岁娶十几岁女孩的不大有人在吗?实话对你们两位说,训练战马是为了扩展骑兵,三五年之内,陛下势力对突厥用兵,若打胜了,论功行赏,两位之功高不可没,无人能替代之,升官晋爵指日可待,你怕什么?如果你不着急,随军出征几年后回来,发现紫霞姑娘嫁给个整天不在家,满身铜臭的商人,或是已有三四门妻妾的老头,终日以泪洗面的话,费那么大劲学古诗干什么?还关关猪猪呢?”黄明一席话说动了斛斯正,他一跃而起,搓着手道:“黄兄弟真是一语惊醒什么什么人,如果紫霞姑娘被那种人娶走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要死,不,一定会杀掉她的丈夫的,我要去找她,向她说清楚。”说完竟就要往外走,黄明拉他道:“你就这么去?你怎么说?”只听斛斯正说道:“去告诉她千万不要嫁给那种人,要挑好人嫁呀!”黄明为之气结,恨不得用拳头砸砸他的脑袋韦槃提一脸兴灾乐祸的笑道:“黄兄弟,有何感想?你老哥我便整天对着这样一个榆木疙瘩。”黄明苦笑道:“小弟深表同情。” 眼看日近中午,韦槃提要府中仆役备饭,黄明道:“两位老兄远道回京,小弟理当接风,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韦槃提道:“你知道老哥可从不客气!”黄明不由分说,将两位拉了出去,说道:“大家都是直脾气,客气什么。小弟从两位身上获益匪浅,他日若有小成,当拜两位所赐,还当重谢,区区一顿饭算得了什么?” 谈笑中三人来到了东市最大酒楼福聚楼。唐时建筑,楼一般为两层,唯有这个福聚楼别出心裁,在二楼之上又盖了个凉亭,若到夏日,在凉亭中乘凉饮酒,观赏街景亦是一大快事,只是此时天寒风冷,人们便集在了一二楼中。 三人沿阶梯上楼,不断有人和黄明打招呼,看来他真不是吹牛。小二殷勤招待,将他们引至一个用屏风隔成的雅间。三人点了几样菜,要了一壶温烫的女儿红,开始畅饮起来。 眼看就要进四月了,其时已至仲春时分,干枯了一冬的树枝开始稍稍带上一点绿色,远远望去,似有若无,便象是蒙着一层淡淡的绿色的烟雾一般。 李世民在两仪殿前,伸了个懒腰道:“朕在疲劳之际,喜欢望望远处的绿色,眼之疲劳一扫而尽。” 站在一侧的是两名胡人,一名鼻梁高起嘴唇厚实,一名眼中瞳仁略带蓝,脸颊削弱,正是驯马的能手,韦槃提和斛斯正。他二人奉诏在陇西营建牧场,将大唐战马分批轮训,李世民对此事极为关切,百忙之中,不肯放松对牧场情况了解,韦槃提每两日便要写一封牧场情形简报入京,每个月更要同斛斯正一同进宫述职一次。更以五品官进两仪殿议政。 斛斯正依然不爱说话,与李世民应对都是韦槃提的事。不过李世民亦通晓突厥语,偶尔与斛斯正直接用突厥语交谈。 韦槃提说道:“臣等自幼生长在大草原,大草原茫无边际,视野辽阔,因此臣等的眼力都要好一些。”李世民点头道:“韦爱卿此言有理。不知你对弓箭有没有研究?”韦槃提说道:“臣的眼力以鉴马为冠,要说到鉴别弓矢,要数我的这位兄弟,斛斯正大人了。” 李世民立刻来了精神,说道:“朕自幼爱弓,征战之中也收藏了些好弓,朕自认为眼光不错,今日拿出来,让斛爱卿鉴别一下。”说罢命侍卫去取。 李世民问道:“你是养马的高手,朕虽然善用骑兵,手下亦有几员马上武艺了得的武将,实际对养马并不精通,依你看,养马最重要的是什么?” 韦槃提道:“养马最重要有便是要与马建立良好的感情,战场之上,人与马两命相依,甚至马为人命之根本,故彼此间务需绝对信任。臣初学马时,每遇障碍心中先怯曾数次受伤。一日偶见纪眼,虽遇沟堑,仍安详平静,不露一点惊慌之色,遂有悟于心,后终有小成。” 李世民笑道:“韦爱卿太谦虚了。能与马互通情感还算是小成吗?普通将官恐怕无法达此境界,若只说些养马的技巧呢?” 韦槃提道:“其实只要让马舒适就可以了。安其处所,适其水草,节其饥饱。冬日则温其厩,夏日则凉其庑,克剔毛鬣,谨烙四蹄。若出征时,养马尤为重要。马不伤于末,必伤于始,不伤于饥,必伤于饱。日暮道远,必下马走上几程,以使马歇息,宁劳于人,而不可极劳于马。” 李世民听来甚为投入,连连颌首道:“韦爱卿见解精到。这些本都是细微小事,却最能影响马之素质。朕也爱用骑兵,曾亲训轻骑兵两千人,你看朕的骑兵如何?” 韦槃提道:“陛下天纵神才,虽不若臣日夜与马相依,深悉马性,竟能别出一格,创出轻骑兵,而骑兵之用,逆敌始至、乘乱击虚,追败关津,绝其桥梁,掩其不备,击其未整,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不意,烧其市里,空其田野,俘其子弟。此十六者尽展骑兵之妙,陛下存乎一心,运用自如,纵孙武白起重生,亦难敌之。” 李世民凝神听毕,道:“朕用你果未看错人。卿所言骑兵之十六用,朕虽屡用之,却从未归纳出来,朕曾言骑有十利,一乘其未定,二掩其不固,三攻其不属,四邀其粮道,五绝其关梁,六袭其不虑,七乱其战器,八陵其恐情,九撩其未装,十追其奔散。若再加上你的十六用,足以用教骑将了。” 韦槃提道:“臣所论用兵之道,乃见闻从多,一一归纳而已,终属纸上谈兵,哪及陛下身经百战,身先士卒亲率矢石,均亲历亲行,为经验之谈。” 说话间,侍卫已搬出一个案几,将李世民珍藏的十余张弓一一排在上面。 李世民走上前去,一一拿起,轻轻抚摸,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战场上奋不顾身,冲锋陷阵的年代。这一张张马列或以重金购得,若缴自敌将,每一张弓便隐藏着一段故事。 李世民拿起一张柘木大弓,目光遥视远方,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良久,李世民收回视线,说道:“这张柘木弓朕为它取名为‘惊雁’,是五石的强弓,射力极强,能达五百步,强于一般的短弩,专用五尺余长的天策府神箭,当初,朕便是以它一箭射死了时称突厥第一勇士的荣利。” 斛斯正走上两步,从李世民手中双手接过惊雁弓,先仔细打量,逐段敲击,然后轻轻按压弓脊。又一点点轻拉弓弦,最后握弓勾弦,拉成满月,对着远方空射了一箭。斛斯正将弓递还给李世民,摇摇头,用他特有的生硬味道的汉语说道:“不好。” 李世民一怔。当初李世民用这张弓射死荣利的一箭,可以说是天下皆知,长箭传入突厥,更是轰动了突厥射手,被赞为“完美无瑕”。如今斛斯正竟说这张李世民的爱弓不好。 不过李世民并未有一悦的神情,手执长弓问道:“此弓做工精湛,出自名家,射力强劲,斛爱卿为何说它不好呢?” 斛斯正说道:“此弓木质甚好,做工的确也非常细致,但弓匠斫弓身时,未能依足木材原有的纹路,使它的弹性和韧性未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更重要的是,弓背在弹回原状时,会依它固有的纹理做轻微的变化,使射出的箭在角度上产生偏差。如果陛下就是用这张弓射出了那惊天动地的一箭的话,只能说是陛下箭术通神,已经稍做校正,使箭向正确的方向和角度射出。” 说道这里,李世民不断点头,说道:“不错,朕初用此弓时,百步之内会偏上半分,经朕不断试射,在后来射箭包括射荣利的那一箭都已稍加校正。” 斛斯正依然不紧不慢,用带着怪味的汉语说道:“弓与射手便好象是人的鞋与脚的关系一样。是不是合脚,只有穿的人知道。而跑得快的人,即使鞋不太合脚,也能超过别人,但速度会受到影响,如若换上最舒适的鞋,会使速度发挥到极致。如若陛下用一张材质、做工俱佳的良弓,射出的箭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了。” 斛斯正一向不爱说话,在李世民面前尤其如此,今日滔滔不绝,殊为罕见,几乎比以前说的话加起来都要多。接着他一一检视李世民所收藏的弓,看完后躬身说道:“恕臣直言,陛下所藏之弓,比之军士配带之弓要好上数分,也仅是选材较好,制作精心而已。做弓者其实并未真正了解材料的本性,未能将做弓的木、角、胶、漆、线、筋等结为一体,不能称得上是良弓。” 韦槃提心跳了几跳,李世民极爱弓矢,并且一向以识弓的眼力自傲,如今斛斯正竟将他收藏的这些弓都说的一钱不值,岂不会令他太过难堪?遂连忙说道:“其实斛斯正也说得过于无法掌握,试想谁会明了木质的纹路?陛下之弓已足称天下精足了。” 李世民笑道:“韦爱卿不必替朕下台了,你怕朕会怪责斛爱卿吗?那怎么可能。斛爱卿深明弓理又直率敢言,让朕学到了不少东西,朕高兴还来不及。朕一向以为自己识弓,今日碰到了真正的专家才知道,朕不垸是知道了一点皮毛而已。天下万事万物,朕固再聪明上百倍,又怎能全都掌握?由此可知,自知者明,说来殊易,做来却难!朕一日万机,一人听断,虽日偏不息,百分辛劳,又安能尽善尽美,不出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