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节 江河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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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字数:16552更新时间:23/03/24 10:22:59
颉利可汗近几年的日子很不好过。
突厥的属国及部落薛延陀、回纥、契丹、吐谷浑、高昌等,是纯粹依靠武力征服的,各部落之间并没有共同的民族语言,亦没有什么经济上的利害关系,一旦各部落感到来自突厥的军事威胁减弱,就时刻准备着摆脱突厥残暴的统治。因此,颉利可汗不得不随时维持着强大的军事力量,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为了维持军费,颉利不得不加强对牧民的压榨并以酷刑来镇压牧民的反抗。岂知近几年大漠竟罕见的连降大雪,水草遭雪封,牧民所养的牲畜大量冻死。颉利不但不加以抚恤,反而因为怕大唐乘机来攻而加倍苛刻的向各部落、可汗的汗庭收敛财物。薛延陀、回纥等等部落相继脱离突厥的统治,倒向大唐。他们推举薛延陀部落的首领夷男为可汗。
夷男不敢公开与东突厥抗衡,于是遣使通知了唐朝的皇上李世民。李世民随即下诏,任命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这可是名正言顺的可汗,夷男大喜,派自己的儿子带贡品入朝,以示对大唐的忠心。
这还不算颉利的心腹大患,他最害怕的便是突利可汗降唐。
突利可汗的父亲,即为突厥的始毕大汗,始毕逝世时,突利可汗年龄尚小,于是他的叔叔处罗登上了大汗之位。处罗后来在处罗夫人,隋朝的义成公主的建议下,喝了五石汤,发毒疮而死。此时最应该登上大汗之位的,本应是突利或处罗的儿子奥射,谁知颉利与部落中权臣密度,将所有的反对者一一杀掉。突利虽仗凭着其父在突厥的影响力侥幸逃过一动却不得不接受颉利大汗的册封。
而东突厥中,最能干的将领便是颉利可汗自己,突利和颉利之侄欲谷设。
欲谷设原本在回纥、薛延陀等地训练着一支约十万人的部队,时刻准备着在东突厥遇到危险时杀回去,遥相呼应。谁知回纥等部落脱离东突厥,将他赶走,欲谷设辛苦训练的军队一下落入了他人之手。
而突利可汗所掌握的一块封地中,也拥有突厥最强悍的军队,数量仅次于颉利的部落中的武力。如若突利叛到大唐一边,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实质上,对颉利、对突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颉利可汗不能不提防突利。他派了数名官员到突利的部落去,名为协助,实为监视。这却更加重了突利的不满。年前,突利可汗派自己的心腹兴勒悄悄赴大唐诣见李世民,请与李世民里应外合,李世民大喜,派使臣带来密旨,与突利可汗结为兄弟。这些事颉利有所耳闻,但又无法证实,宣召突利赴定襄,突利推托有病,不肯离开自己的部落。
而此时,大唐连年丰收,国库殷实。养马高手韦槃提、斛斯正在陇右等四地设牧场,经过训练的战马几达二十万匹。而将士在黄明等一批小将的激励下,苦练武艺。这些消息由长安城中的突厥人传回定襄,颉利可汗大为惶恐,遂采纳亲信康苏密的建议,遣使赴长安请求和亲。
李世民在太极殿接见突厥使臣,好言抚慰,对和亲之事则不置可否,待使臣退下后,李世民向诸臣笑道:“渭桥之盟时本无和亲之议,众爱卿以为如何?”房玄龄出列道:“自春秋以降,北人如终为我中原之心腹大患。他们弓马娴熟,战斗力强,中原千年以来能与之抗衡之将,唯李牧、王翦、蒙恬、卫青、霍去病、李广寥寥几人而已。而分而化之与和亲安抚,一向是中原历朝的方式,因此,臣以为,可准颉利之请。”
李世民看到武将列中大家都很不以为然,知道房玄龄此说等于是说自己朝中诸将比不上李牧等人,刚要出言抚慰,一向少有与人争执情况的兵部尚书李靖出列,道:“臣有话要说。”李世民道:“李爱卿请讲。”
李靖抬起头,看了一眼房玄龄道:“臣对左仆射之言颇有不同之意见。突厥人善骑射,胡马精良,确是实情。但我大唐近几年来轮训战马,培育良种混血马,战马无论数量、质量都与突厥相去不远。至于士兵,因陛下亲授侍卫绝艺,苦习骑射之风盛行军中,技艺或有不足,士气之高却足以胜突厥。臣等不敢自比李牧、卫青,但陛下英明神武,远胜秦皇汉武,收眼突厥,创不世之伟业不是不能。代州都督张公谨派兵护送突厥使臣入京,给臣捎来一封信,信中言突厥有六可击。”
李世民非常感兴趣的问道:“都有哪六可击?你说来让朕听听。”
张公谨是李世民的心腹战将之一,早在尉迟敬德、秦叔宝等人没有归附秦王的时候,便已立下赫赫战功,玄武门之变中更身先士卒,立下大功。李世民对他的作战能力和眼光都是非常信任的,派他任代州都督镇守边关,便是为此。
李靖答道:“张公谨言,颉利暴虐无道,奢侈纵欲,横征暴殓,是可取者一;它原有的属国如薛延陀、回纥等纷纷自立可汗,甚至转而投奔大唐,是可取者二;突利被颉利所猜忌,欲谷设训练的精锐尽失,颉利无兵力可供策应,是可取者三;北方连年大雪,夏季又是旱灾,仓库中的存粮已不多,无力长时间作战,是可取者四;颉利为拉拢人心,亲近其他民族的人而对突厥贵族有所疏远,是可取者五;王师若出,可根据陰山之险,分兵合击,相互配合,此可取者六。突厥主昏于上,众叛于下,兵挫于败,国力空虚,正是收附它的大好时机,请陛下切莫错过!”
李世民半响未答话,他似乎在抑制激动的心情,他向众臣问道:“诸位爱卿怎么看?”尽管他竭力掩饰自己的心情,但他的眼中闪烁的光芒还是暴露了他的兴奋。
诸臣大都沉默不语,出兵突厥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不过能到太极殿上的人,大多已功成名就。主要是,突厥不好打!在起兵反隋时,突厥大汗为始毕,当时薛举、刘武周、李轨、梁师都都投靠或拉拢过他,就连太上皇李渊也曾向突厥借兵马,突厥武力之盛,可见一斑。如若力立出战,将来一有闪失,恐怕谁也承担不起责任。
马周出班奏道:“臣未经战阵,不懂军事,不敢妄言。只是陛下曾与颉利可汗有过渭桥之盟,立誓永为兄弟之邦,若出兵征讨,是否有出出尔反尔之嫌?”
李世民的好心情被泼上一瓢冷水,怒道:“愚昧!颉利兵临长安,逼朕签立城下之盟,对这种人还用讲信用吗?颉利哪次说的话当真了?渭水一役,朕单骑退兵,不是我为人君之勇,而是你们为人臣之耻!若朕朝中有卫青霍去病,朕还用亲身犯险吗?”
这一下,殿中的大臣都站一住了,呼啦啦跪了一地,李靖道:“臣以为,陛下出师名正言顺,不算失信。”李世民高兴地说道:“李爱卿说来朕听听。”李靖道:“陛下平定梁师都,统一中原,其时颉利可汗应梁师都所请派兵救援,陛下围城打援,灭掉了那队骑兵。若颉利守信用,本不应该插手我中原之事,既然他失信在先,我们出师便理直气壮了!”
李世民一拍龙骑扶手,道:“好!朕屡受突厥之辱,常夜不能寐,起身舞剑以抒心中怒气。昔日朕不求一时之胜败,往签渭桥之盟,便为候今日之良机。朕决意发兵突厥,以拯万民于水火,展我大唐雄威!”诸臣一齐俯首说道:“皇上圣明。”再无人敢提不同意见。
圣旨既下,一时间请旨出征的奏折如雪般飞至,各部、各州武将都不愿错过这大好机会。而两仪殿的内朝和太极殿的早朝,几乎没有征突厥以外的内容。
这天在两仪殿议事的,是长孙无忌、李靖、高士廉三人。这三个人当中,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哥哥,更与李世民在幼年时候便为至交,无论大唐建朝还是是李世电登基,长孙无忌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高士廉是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舅舅,当年长孙无忌的父亲去世时他们年龄尚小,被同你异母的哥哥长孙安业赶出了家门,便是高士廉将他养大。李世民同他们兄妹不知在高士廉将他们养大。李世民同他们兄妹王不知在高士廉上渡过了多少欢乐而无忧无虑的时光。
长孙无忌与高士廉便是李世了在朝中最可信任的大臣。
而李靖则是朝中战将最才华横溢的一位。他大少时便曾言道:“大丈夫若遇主逢时,必当立功立事,以取富贵。”在他还是隋朝的一个小员外郎时,当时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却都看出了他的才能。牛弘称他有“王佐之才”,杨素则指着自己的座位对他说:“你早晚有一天会坐到这个位置上。”
李靖本曾李渊结下仇怒,后李渊亲手写信与他道:“既往不咎,旧事吾久忘之矣。”而兵萧铣、辅公祜后,李渊赞他道:“古之名将韩、白、卫、霍,岂能及也!”
李世民手下有众多杰出战将,如长孙无忌、尉迟恭、秦叔宝、程知节、侯君集等,都足以独挡一面,用兵各有所长,而若说可以统率这些将领的,非李靖莫属。
四人围书案而坐,书案上的书籍、纸砚、奏章等均已挪去,铺上了一幅地图。
李世民对李靖道:“药师,有长孙爱卿和高爱卿两人为你坐镇后台,筹集粮草,调动兵吏,你可以无后顾之忧了吧?”
李靖道:“此次出兵非同往常,突厥之地尽为草原、沙漠,只宜骑兵作战,而我们不熟悉地形,只有这张并不精要的地图。而且为收服突厥,宜用怀柔之法安抚牧民,此仗无论前方后方,都是对我大唐国力的一次全面的考验!”
长孙无忌道:“这请你放心,我保证你的军中至少有二十天的粮草,但是,骑兵作战以速度为第一,万骑齐进的话,一日可行五百里,若你长途奔袭,恐怕我就追不上了。”
李世民道:“待你们见到张公谨后,再向他仔细询问一下当地的地形道路,他镇守边关数年,定有一套进攻突厥的想法,至于粮草,你们可在前线觅一恰当地方提前构筑粮仓,储足粮草。若果遇千里追袭粮草不续的情况,可用金帛财宝向牧民换一些。”
李靖闻听此言,不禁和长孙无忌互视一眼,李世民这话实际上说,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就只有扰民了。
李靖道:“臣蒙陛下信赖,领兵出征,只是不知陛下要派哪几位将军同臣一齐带兵前赴突厥?”
李世民双目注视着李靖道:“这就要看爱卿准备以何打法来取突厥了。”李靖手点地图,坦然随李世民的目光,道:“臣想,突厥的地形和地质条件,以及天气情况都和中原大不相同,开拔到定襄有千里之遥,知已不知彼,加之劳师远征,不宜长期作战,而宜速战速决。若想迫颉利可汗速战速决,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奇兵攻其不意!”
李世民点头称是,道:“朕想也是如此。颉利久居沙漠,与地利之便。若我军以正兵出击,堂堂正正列阵排兵,他只需避不出战,而派小股骑兵騷扰我军营,袭击我粮道,就足以使我军不战自乱。你既然说要以奇兵,我朝之中,擅用奇兵者有朕自己,再就是侯君集、薛万彻二将军了。”
李靖稍稍一愣,道:“陛下岂止擅用奇兵,将孙子所言奇正之道运乎一心,奇正难辨的,臣观史书,无一将能及陛下。只是此次臣想请李道宗、李绩二位将军同臣一道出征。”
李世民道:“为何是他二位?朕记得曾问过你,朝中诸将如何,你言李道宗、李绩二将军不会大胜也不会大败,为节制之将领,调兵布阵,谋定而后动,小心谨慎,这不符你所言以奇兵取胜的战法呀?”
李靖没想到李世民见有机会收附突厥,居然高兴到把这种话都说出来的地步。若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曾向李世民对他们加以点评,不知会怎么想?只能暗暗祈祷长孙无忌和高士廉不要将话传出去。
李靖答道:“李绩、李道宗二位将军用兵的确小心谨慎,臣正是要借重这一点。”说着他划着地图道:“臣与众将各领一军,分进合击,李绩、李道宗两军在两翼,步步为营,缓缓推进,使颉利无法避我锋锐反攻中原,由臣领军在中路直插定襄城,打颉利个措手不及。”
这次议政直到掌灯时分方才结束,李世民本要留三位臣子用晚餐,三人以出征在即,军务太忙为由恭辞了。
三人自顺义门出了皇城,长孙无忌言自己要去西市赴宴,告罪后带亲随先走,高士廉和李靖并马在大道上慢行李靖还沉迷在方才与李世民商讨作战方略之中,只听高士廉在一旁言道:“李大人,我有一句交浅言深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李靖连忙道:“高大人请讲。”
高士廉和长叹一声道:“我是一个文人,没打过仗,可自陛下晋陽起兵,十几年战事不断,我在一边看得多了,也就明白些了。你与陛下商量的这个作战方略,我看得出来,虽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奇兵,实际上还是很稳妥的。数路人马稳扎稳打,你带一路行险强攻。若胜了,万事皆罢,若败了,只你一路也无损大局,李道宗、李绩作战稳中求胜,肯定不会乱了阵角。是这么回事吧?”
李靖佩服地看了高士廉一眼。这老头为人心肠很好,虽是长孙皇后的亲舅,贵为国戚,却从不以位压人,也不和人争功夺利,担任吏部尚书这关乎百官荣辱升陟的一职,干得八面玲珑。没想到,对军事上的事也有这等眼光。一眼便看透了自己战略当中,最关键之处便是稳中求险。
李靖说道:“高大人目光如炬。我与陛下议定的方略,其意正在于此。颉利亦是作战中不世出的天纵之才,不可轻视他。”
高士廉道:“我不是对作战方略有什么意见。要说这个,你与圣上谁都胜于我百倍。我想的是其它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依你的方略,你的单军独进乃是主力,其他诸军恐怕无法与颉利可汗碰上了。”
这句话一下便提醒了李靖。李靖平时不爱与人说话,状若木讷,实则大智若愚,他也算为宦多年,这种事一点就透。
按他的方略,左右诸军要缓缓推进,既防止颉利避开锋锐反而攻打中原,又防止齐头并进被逐个击破,而他则率一支部队昼夜行军,轻装简从,在颉利的防御体系形成前直扑突厥大汗所在地定襄。但如此一来,如若自己一击奏效,几乎所有的功劳便是自己一人所有,其他人只是配合得当而已。而自己若战败,其他部队会因距离过远而营救不及,落下营救主帅不利的罪名。
李靖道:“多谢高大人提醒。李靖一介武夫,只想如何击败突厥为陛下分忧,而忘了需协调这些。”
高士廉笑道:“也许是我这个老头子多心了。不过我想事总是要人做,打仗我虽然不懂,但带兵的这些将军我还是略知一二的。可能你有你的办法吧,那就是我多嘴了。”
李靖连忙道:“不,高大人此言令我受益匪浅。我回去后会将方略稍加调整。正如高大人所言,若诸将不能通力配合,提前谋划再详细也没有用。只请大人在后方多多费心。”
李靖这才明白,为何李世民手下有房玄龄、杜如晦等谋士,还离开了高士廉这个老好人,原来此人深藏不露至此地步!
高士廉道:“我所行是份内之事,你尽管放心,你我军饷、粮饷,要兵要官,我一点不差的给你。此役事关重大,若不能一举获胜,恐怕来年颉利补足粮草后,会带兵来犯我中原,那时再想慢慢筹划,颉利马快如风,飘忽不定,就不好说了。”
李靖道:“高大人所言极是,我一定牢记住在心,不负重望。”
谈话间,已到了高士廉府宅所在的兴德坊,李靖与高士廉道别后,带着自己的两名亲随前走,边走边想如何将作战方略加以改动,以使众将不会为争功而内耗。
正在这时,后面马蹄声响,一骑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马上骑士边走过喊:“李大人,请留步!”
李靖勒住马,回头看去,一骑自后面追来,经过有灯光的店铺时,可以看出他穿有屯营飞骑的军服。
等来人追到面前,李靖认了出来,原来是被称为“大唐第一箭手”的黄明。黄明是一个小校尉,而李靖是兵部尚收,两人地位悬殊,但由于黄明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屡次受唐太宗称赞,曾在京城数百权贵及皇上面前,射出过陛下亲授的三箭连珠,威震长安,所以也算是认识。
黄明来到面前,翻身下马,施礼道:“末将参见大人。”李靖道:“已经这么晚了,你不在营中,跑出来做什么?”
黄明不敢隐瞒,老实的答道:“末将刚刚请了几天假,去看未婚妻。回来听说陛下已下旨不日要进攻突厥,因此到处找李大人。”
李靖坐在马上,笑道:“怎么,快结婚了,不想上战场吗?”
黄明道:“不,是想让你把我调到府兵。我知道进攻突厥一定要以奇兵取胜,可否把我编入先锋效力?”
李靖道:“你听谁说要以奇兵取胜了?”他很奇怪,作战方略是他刚刚与李世民定的,怎么黄明便这么说?他说道:“想不到你不但箭术好,兵法也不错。”
黄明不好意思折说道:“真是用奇兵吗?我前一段时间新交了一个朋友,是匡道府折冲,名叫苏定方,这是他给我说的,他也想到你匠军中效力。”
李靖道:“你未婚妻是不是那个胡人斛斯正的妹妹,跳旋舞的那个女孩?上次我们随皇上去升仙楼时,你救出的那个?你去打仗,把她扔在家里吗?”
黄明羞涩地道:“李大人记得这么清楚吗?就是她,她叫水玲,是为了找老斛才改名做灵玲去升仙楼的。这次我们说好了,我要先成就一番事业再同她结婚。”
李靖笑道:“好小子,有志气,我会给你们将军说的,等出征前你带你那位朋友来找我好了。”
看着黄明兴高采烈地远去的背影,李靖却不由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所谓少年轻狂,总以为建立功名重于一切。事实上,当年他也是如此。如今位至尚书,可同为风尘三友,与自己同患难的红颜知已红拂却不在身边,纵有功名利禄,又用来和谁分享呢?李靖收拾起情怀,打马上路。
黄明却不这么想。他打马走了一个街区,拐角处,几个小伙子正焦急的等候,一见他回来,七嘴八舌的问:“怎么样?”“答应你没有?”“李将军怎么说?”黄明装作沮丧的样子摇了摇头,待大家都已信已为真的叹息时,他又高兴的喊起来:“他要我和大苏一起去找他,还夸我有志气!”
大家顿时欢呼起来,黄明向在一边显得很沉寂的苏定方说道:“走,大苏,咱们喝酒去!我请客!”苏定方笑道:“算了,还是我请吧。你这次去陇右见水玲,身上还能剩下几个大钱回来?你是不是按我教你的话说的?”黄明道:“当然是了,我说让他把我安排在奇兵里,李大人马上就呆住了,连忙问我,为什么用奇兵,是谁说想的。”
苏定方点点头道:“这么说我猜得不错。”谈话中大家纷纷上马,向西市奔去。
黄明道:“大苏请客,我们去升仙楼大吃一场如何?”张悦道:“升仙楼的台柱子被你挖回了家,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另找个地方喝中原酒吧。”
苏定方道:“你们不必为我省钱了,还是去升仙楼喝葡萄酒吧,大家都是军职,若喝多了都不好过。”
“好吧,就依你。”张悦一打马,越众向前冲去。黄明问苏定方道:“你说用奇兵攻突厥是什么意思?”苏定方答道:“若排兵部阵,擂鼓则前,鸣金则退的打,颉利肯定不跟我们打,而我们的骑射之术又不及突厥,当然,我没说你。若用奇兵,有上三五百骑,便足以掏掉颉利的大帐。”
黄明哈哈大笑起来,其他没有听他们对话的人凑过来道:“黄明你笑什么?你们说什么可笑的事了?”
黄明在马鞍上哭得前仰后合,指着苏定方道:“大苏说,他用三五百骑就能踏破颉利大汗的帐篷,真是笑死我了。”
其他人也不禁大笑起来,苏定方并没有难堪的表情,很平常的反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吗?颉利身边的护卫不过是一个千人队,只要时机把握的好的话,一击中的,全身而退,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呀。”
张悦带回马头,扭过身来道:“不错。只要时机凑巧,颉利肯与我单打独斗的话,我一刀就可以砍下他的脑袋!”
大笑声中,不知谁带头,大家唱起了军中流行的曲子:“顶天立地我少年,上阵杀敌勇向前,杯盛敌血当酒饮,马踏突厥牙帐翻。何顾妖妻盼我日复日,纵马大漠年复年……”
第二天,李世民下旨,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并州都督李绩为通汉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任城王李道宗为大同道行军总管,检校幽州都督卫孝节为恒安道行军总管,共计出兵十四万人,由李靖节制,分六路出击颉利。
黄明和苏定方如愿以偿,随李靖出征。
《大唐旭日》第02节 反间奇计
就在长安各部官员纷纷举办酒会,给出出征的将士送别的时候,李靖已率军悄悄开拔,在十二月到了距定襄不远的马邑。
被任命为定襄行军副总管的张公瑾已先期率军到马邑,出城迎接李靖。一见李靖身后的兵马,张公瑾不禁一怔,哪里是数万军马的浩荡气势,竟只有寥廖几千人。待张公瑾见过礼之后,李靖笑道:“张将军,是否见我只带了这么一点兵马,感到很意外呢?”
张公瑾上马,引李靖率军进城,边走边答道:“眼看已到突厥之境,将大军隐藏起来当然好,只是你只带这么一点骑兵,若被突厥知道了……”李靖点头道:“张将军所虑有理,只是你有没有看这两千人是哪支部队?”
张公瑾闻言,回头看去,只见将士们衣甲鲜明,士兵都是黑衣黑甲。坐下战马腿短臀肥,都是胡种良马,且马身上未带护甲。张公瑾心中一惊道:“这是圣上的黑甲轻骑兵!”
李靖笑而未答,到马邑城中,未进张公瑾为他选的馆驿,在马上道:“张将军,不是李某驳你的面子,我若在这里住上一天,恐怕两千骑兵攻突厥就要被人当笑话传遍整个大漠了,所以我要不待休整,直杀定襄城!”
尽管张公瑾身经百战,亦饱读兵书,也不禁为李靖的打法打个冷颤,说道:“李将军甫抵马邑,对地形、对突厥的兵力部署都不清楚,劳师远征,贸然出击是兵家大忌!”张公瑾与李靖同为秦王府的干将,曾一同打过不少漂亮战,从未见李靖这么冒险过,因此不顾上下级之别,大胆据理直辩。
李靖道:“突厥无固定的要塞,甚至连固定的沙漠绿洲也不多,兵力部署一回一变,我知你曾下大功夫刺探突厥军情,但颉利向以诡变多疑著称,若他听闻我大唐出兵的消息后,对部队稍作变动,而我还以原来情报进攻,就会吃大亏。我不敢率兵马太多,就是怕惊动了风声,颉利将各汗庭部落的兵马都集中起来。我此次行险一搏,若不能成,凭黑甲轻骑的马力足可脱身,而数日后,李绩率四万大军就要开到云中了。”
张公瑾被他说服了些,舒了一口气道:“李将军用兵如神,算无遗策。不过尚有人等候,李将军怎么也该一见吧?再说今天就是除夕,算着日子也得让将士们歇一天,过个年吧?”
李靖道:“谁在府中等我呢?”张公瑾笑道:“任你智比天高,怕也猜不到,是突利可汗和郁射役、荫奈特勤!”
李靖果然大吃一惊,他甩鞍下马,对身边的黄明道:“传我将令,全军下马,给马卸鞍,人不卸甲,就地休息一个时辰!”说罢随张公瑾迈步走进府门。
黄明向两个营总管传达了李靖的将令,然后凑到军中,去找作为小队长的苏定方。
苏定方见黄明后笑道:“一个时辰你也过来,不怕一会儿李总管找不到你。”黄明道:“我实在有些事不明白,不找你来问一下心里面发堵。”
苏定方给马卸下鞍辔,找了块干净地方,让黄明坐在马鞍上,自己坐在一旁,说道:“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黄明道:“李将军下令说,给马卸鞍,人不许卸甲,这是为什么呢?”苏定方哂笑道:“黄明,你箭术不错,可怎么对这些事不动脑筋?这说明李将军要兵行险着,直接去进攻定襄!”
几名小队长围拢了上来,大家都不解,黄明问道:“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定方看了一眼大家道:“若长途奔袭作战,是人力重要还是马力重要?将军让我们在这一个时辰中给马解下鞍辔,正是要马好好休息,我们若在这马邑城中扎营,又何需这片刻的休息时间?由此可知,我们还要起兵行军。若突厥探知我们只有两千骑兵,只要随便调用一两万人马就足以吃掉我们,所以李将军一定是要我们去攻打定襄城,只要打退了颉利,就会打乱他的全部部署。”
黄明和几个小队长顿开茅塞,黄明很不好意思的问道:“那为什么不让我们把铠甲也脱下来休息一下呢?”苏定方道:“废话,若我们一松懈,哪里还能提得起精神?况且寒冬腊月,这下不一定要有多少人会伤风寒的,不如一鼓作气。”
黄明感叹道:“大苏果然厉害!看来你站将来肯定也能成为李将军那样的大将!”
苏定方笑道:“别瞎吹了,我这点本事是读书读出来的,哪能和本朝诸将相比。”
苏定方果然没有猜错,李靖将自己的两万军马交由李绩代管,自己亲率这两千大唐军中之精锐昼夜兼程,便是为了打颉利一个措手不及。
不到一个时辰,张公瑾的一个千人营也集合起来,苏定方对黄明悄悄道:“你快回去等着吧,李将军快要到了,恐怕马上就要整装出发了。”
片刻之后,李靖便在几名将佐的陪同下走出府门,与突利可汗简短而精要的会谈,使他进一步掌握了突厥军队的形势,对自己的进攻方略更加有信心。
颉利在身边的护卫并不多,他听说李世民下旨伐突厥后,急令下属各可汗、各属国起兵来援,而自己六路军马分五路分进突厥境内,其他几路若不出差错,足以消灭大部分援军,这样,决定胜负的便只是自己的这一路了。
随着令官的一声令下,三人一组,五十人一队,千人一营,三营军马整齐地排在校场上,各营总管、押官在阵前肃立。本来唐军建制,步兵与骑兵、步兵各种武器的配备都是混合的,但黑甲轻骑纯为用作奇兵,乘敌不备,冲散敌军所用,所以一律是角弓、长绡、腰刀,每人弓弦也是三付,但箭却配有每人七十支之多,几乎是其他军队的两倍。
只见李靖大红色的大将军旗高高飘扬,李靖站在点将台上,向台下环视一圈,除了风吹动旗帜的猎猎之声外,没有一人一马发出一点动静。他满意的道:“诸将士,今李靖奉旨领军来讨伐突厥,代天行义,拯突厥万民于水炎,重任在肩,不敢稍有懈怠。尔等乃陛下于万军之中亲选之精兵,自随圣上起兵以来,战无不胜,从未尝败绩。而张将军的这一千精骑更有对突厥作战的丰富经验。你们想不想攻下定襄城,在史书上留下千秋美名?”
三千将士如雷般齐声高呼:“愿随将军,直捣定襄!”
“好!”李靖眼中闪耀着自信的光辉,说道:“今日是除夕,我们要在行军路上过年了。李靖在此,向诸将士拜年。”说着,一撩战袍,竟向将士们单膝跪倒!
三千将士不禁热泪盈眶!顿时军心大振。李靖道:“突厥军在我中原横行无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更曾威逼我大唐都城长安,此辱不雪,我等何以面见皇上?”
李靖见将士的作战决心已被自己鼓足,下令道:“斥侯军出阵,由副总管张公瑾将军亲率先行,遇有敌情速来报我!”
张公瑾得令,刚要上马,一个驿丞飞骑赶来,滚鞍下马,高难度声道:“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王李道宗急报!”
张公瑾接过拆看,只扫了两眼便向李靖说道:“任城王在灵州遇到欲谷设的三万各族联军,已将其击溃!”
李靖拿起急报向下面的将士道:“任城王传来捷报,大败突厥悍将欲谷设,此次征突厥首功已为任城王手下将士所得,你们想不想早一点遇上颉利,立下首功?”
众将士雷鸣般回答道:“想!”
李靖道:“好!斥侯军开拔!”
张公瑾带马驶出校场,一个百人队紧随其后。
两刻钟后,中军出动,只留两个百人队在后殿后。
三千轻骑昼夜行军,很快赶到了定襄城外的恶陽岭,诸将士主张立即攻城,李靖却下令就地扎营。
李靖将黄明和苏定方叫进中军大账,道:“你二人是首次随军上战场,想不想立一个大功?”
两人老实不客气的答道:“末将千方百计随将军出征,便是为了建功立业。”
李靖道:“如此甚好。我这里有一件大事,只有极为聪明伶俐的人才能做,我想来想去,除了你二人外,实在没人能让我放心,只是事情极其危险,你们两个要好好想想,肯不肯干。我可不是以将军名义命令的。”
两人兴奋地对视一眼,现成的功劳怎么能落到别人手里?苏定方施礼道:“只要将军令来,小将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苏定方说完,黄明也说道:“只要将军觉得我们能够做到,即使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负将军的重托,请将军明示。”
李靖欣慰地点点头,说道:“定襄城虽没有中原之长安、洛陽、襄陽等那么守备森严,甚至连护城河都没有,但是,毕竟它也有城墙,而我们都是骑兵,只善于流动作战,不善拔寨攻城,况且攻城器械几乎未带。故不能强攻定襄城,只能智取。”
苏定方道:“李将军可是想让颉利感到大唐大军压境,不得不撤?”
李靖惊讶地看着这个毛头小伙说道:“孺子可教,看来大唐名将代不乏人呀!我要你们换成便装出门,去定襄城一趟……”
定襄城虽然是颉利牙帐的驻地却并不象中原重镇那样城墙高耸,因为在大漠中作战,讲究的是速度,以杀伤对方人口,掳掠财富、牛马为目的,很少注重一城一地的得失。对于突厥人来说,迁徙是每年都要进行的大事,哪里水草丰盛便在哪里居住,因此也没有什么家乡寸土不失的观念。
尽管得到了李靖兵马到了恶陽岭的消息,但定襄城还是城门大开,没有禁止居民出入。定襄城中有突厥的精锐骑兵一万名,颉利认为如果大唐兵力过强,用来逃走还是绰绰有余,他将八千骑兵派出城,在城西、城东各扎一营,对李靖的大营呈合围之势。
黄明和苏定方打扮成两个贩卖茶叶的小商贩,刚从中原回来。他们两个均年轻力壮,又显然是生面孔,立刻引起了守门官兵的注意,一个小卒走过来,问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苏定方看了一眼黄明,见他有点紧张,施了个眼色,然后笑嘻嘻的用突厥语流利的答道:“这位官爷好。我们是康国的商贩,刚从长安进了一批上等好茶,其中有些是康苏密大人特意要我们捎来的。”
突厥小卒道:“外面驻着中原蛮子的军队,你们别是他们派来的探子!”
苏定方笑道:“怎么会呢?探子哪敢在官爷您面前过?那您还不得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自投死路呀。”说着冲黄明施个眼色道:“康明,给官爷拿包茶叶尝尝。”
黄明拿了一个小包递过来。一包茶叶打发谁?小卒待要推辞,再刁难他们一番,手一触到纸包,硬梆梆沉甸甸,显然不只一包茶叶那么简单,脸色顿时好看了,一边往怀里边揣,一边说道:“你们还算懂事。不过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苏定方见是一个头目发现这边不对,往这里走,连忙道:“过去都是我们的父亲老康头往康大人府上送茶叶的,上次不小心扭了腰,只好让我们兄弟出来历练一番,我们第一趟出远门, 不如兵哥您见多识广,还请您多多照顾。”
一番话说的这个小兵眉开眼笑,恰好门上的十夫长走过来道:“契可,这两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契可感觉着胸前厚重的感觉,说道:“没问题,是老朋友,起叙叙。”
十夫长打量了黄明和苏定方一眼,说道:“都很面生呀。”契可道:“以前都是他们的父亲老康头来的,专门给康苏密大人送茶叶,老康头不小心扭了腰,就让他们哥俩出来历练一番了。”
十夫长听是熟人,便不再仔细的审视他们对黄明漫不经心的问道:“学过射箭吧?”黄明和苏定方顿时紧张起来,黄明知是他看到自己手上的茧皮,情知无法隐瞒,便将心一横,回答道:“练过。家父在外经商,难免遇到马贼,便让我从小练习射箭,以能自保,碰到大股马贼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十夫长看另一边又为人进城吵起来,便心不在焉地道:“中原的汉人蛮子要来了,会箭术的话可以帮着守守城,你们去吧,不认识的话可以让契可给你们带路。”扭头看看他们用来驼茶叶的两匹老马,笑道:“真难为你们了,用这么两匹老马从长安到定襄。”一面说着,一面走了。
苏定方和黄明两人见不但顺利的过了第一关,还多了一个向导,不禁兴奋地悄悄互握了一下手,然后跟在契可的后面,向康苏密的官邸走去。
康苏密乃是颉利的亲信,熟悉中原文化及历史,亦是颉利的得力助手。突厥原本是一个流动部落的联合体,哪个部落强大了,首领便可以为大汗。康苏密献策将各部落首领都封为可汗,然后给他们指定城市作为汗庭,这样若有人心生二异,颉利便可以调兵直捣他的汗庭,而不必象以前那样,将整个部落杀烧抢掠殆尽,从而避免了实力的内耗。康苏密又在隋亡之际,将隋炀帝的皇后萧后及隋炀帝之孙,隋朝齐王杨11的遗腹子杨政道迎入突厥,以备有朝一日在中原掀起风浪。
由于康苏密作用重大,所以李靖首先要对付的便是他。
三人一路示遇阻拦,碰见巡逻官兵,一见契可便不加任何询问而去。苏定方暗暗观察,突厥外松内紧,实际上已经做好了作战的准备,如果颉利看透了李靖的意图,只要守城官兵倾城而出,李靖这三千骑兵就要不战而退。苏定方不禁捏一把冷汗。
三人来到康苏密府外,契可大大咧咧地向看门的人道:“去告诉康大人,给他送茶叶来了。”
看门人很奇怪,什么时候军中跟康大人这么亲热?还要送茶叶?但也不便多问,连忙开门请三人进去,契可大方的挥挥手道:“我就不去了,照顾好他们两个就可以了。”
苏定方心生一计,进门前又来到契可身边,悄声道:“刚才忘告诉你了,实际上我不但给康大人送茶叶,还带来了突利可汗定给康大人的一封信。”
说罢,苏定方转身进了大门,契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察觉不对,想说细询问的时候,苏定方等人已进了康府,不见踪影了。
看门人显然从未见过这种事,问苏定方道:“茶叶收下就可以了,还用得着见康大人面交吗?”
苏定方狡黠的一笑,道:“进了康府大门大家便是自家人了,实不相瞒,我们是以给康大人送茶叶为名混进城的,其实是突利可汗要我们给康大人送一封信,我想还是面呈比较好吧?”
看门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退了一步。突利叛国归唐,这在定襄城中一直是传闻,谁也不敢肯定,但颉利可汗同突利的关系,大家都是清清楚楚,这事是很有可能的。一年前突利便跑到他自己的汗庭,颉利召见他,他却称病不来,由于内忧外患严重,颉利也无力对突利进行清剿,更不敢把他迫到唐朝一边去,反而忍气吞声的派使臣去探望他,这些事情,看门人职份虽小,占的却是探听消息的位置,所以是很清楚的。
那么,突利可汗怎么会突然给康苏密大人定信?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好的交情?
看门人不敢做主,将黄、苏二人领到会客厅坐下,便匆匆通知康苏密去了康苏密此时正处在极度的不安之中。上午,颉利召集定襄城中的高级将领开会,执失思力等人对他大加指责,说他建议向大唐派使臣请求和亲,使李世民认识到突厥势弱,不然为何军队来得如此之快?
康苏密极力主张应与大唐求各,哪怕称臣纳贡也在所不惜。因为此时突厥是建国以来国力最空虚的时候,别的不说,一旦开战,突利可汗占突厥约三分之一的兵力是否肯来助战,都是问题,而大唐养精蓄锐数年,必定是以倾国之力来打这场战争,仅靠突厥骑兵的骁勇善战,也不过是将战败的时间拖得长一些,不致太难看而已。
康苏密这本来非常冷静的分析一讲出来,众将大哗,执失思力当时便说他已被大唐收买,要请颉利可汗斩他以正军威。
幸好颉利可汗没有那么糊涂,虽然不同意康苏密的意见,也没有治他的罪。因为李靖的军队刚到,颉利决定先看看再说,于是下令各部按兵不动,而所属各部落援军要星夜赶来,看看李靖有什么动静。
临散会时,康苏密要私下与颉利可汗密谈,颉利扔下一句“我累了,改日再谈”便扬长而去,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颉利既然开始怀疑自己,就不能不想一想对策了。不然,此次突厥战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谁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若突厥战胜,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功劳,颉利生性多疑,对亲侄突利尚且如此,何况自己呢?此次他显然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所谓合则留,不合则去,自己非是无能,何若陪着这穷途末路的突厥完蛋呢?
正胡思乱想间,有家奴来报,说突利可汗派人送信来。康苏密大惊,待要不见,突利与颉利尚没有撕破脸皮,自己又何苦在突厥得罪这样一个贵族,若要见吧,突利早晚会反叛颉利,这事传出去一定会把自己也给牵连进去。
康苏密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见了信使后,无论信写得是什么内容,都立即送给颉利可汗过目。突利可汗一定与大唐暗通款曲,自己同他拉上关系,也好将来可以多一条退路。
康苏密打定主意,来到会客厅,先从窗中向里扫了一眼,却见二人坐在椅中慢慢喝茶,泰然自若,毫无局促之意,虽然年纪轻轻,却有一番大将风度。不禁心中暗赞,突利到哪里找的这两个人才!显然不是胡人,而是中原各族的人。
康苏密轻咳一声,走进会客厅内,笑道:“突利可汗从哪里找来两位少年英雄?做信使可是屈才呀!”
苏定方同黄明将茶杯放下,双双施礼道:“大唐兵部尚书,定襄道总管李靖大将军座下小卒苏定方、黄明,奉将军之命,给康大人送突利可汗之书。”
康苏密的嗡的一声,如遭雷击一般,他不禁一阵晕眩,手扶旁边的花架才没有摔倒,他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快跑,李靖已经打进城来了!”
康苏密慢慢稳住心神,说道:“两位可真会开玩笑,先说是卖茶叶,又说是突利可汗的信使,召集又成了李靖的小卒,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苏定方歉然道:“若不撒谎,又怎么能进得了定襄城,见得康大人,不过后两句都是实言,突利可汗已经归附大唐,人便在马邑城中,此时可能已经赴长安了吧。他有一封信请李将军交给康大人。突利可汗曾言,突厥颉利帐中,多是酒囊饭袋之辈,惟有康大人堪称人中之杰,若随定襄而去,实是我大唐的损失。因此再三叮嘱李将军,一定设法将此信交到康大人手中。”
康苏密喃喃自语道:“这么说,突利真的降唐了?没想到,突厥之中,意只有他才算得上上我的知已。”
抬头看时,苏定方已从衣服的夹层之中取出一幅丝绢,递了过来。康苏密打开一看,只有八个大字:“速速来唐,可免大祸”。下面没有落款,但以康苏密的眼力,当然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突利亲笔所书。
康苏密振作一下精神,说道:“这信并无题头,怎能说是给我的这个还可以不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李靖只带来三千骑兵,而我只定襄城内外便有万骑之多,如此兵力悬殊,我有必胜之把握,我为什么要降唐呢?”
苏定方不卑不亢的笑道:“请恕我直言。若颉利可汗也如康大人般想,便不会至现在还按兵不动,静观我军下一步动作了。恐怕我军来袭速度之快,势头之猛,让诸位都吃惊了吧?”
康苏密再次沉默起来。的确,此次李靖军来势之快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除夕夜李靖军到达马邑的消息刚到,三千军马在城外扎营的消息便来了,也就是说李靖在马邑几乎连饭都没有吃。按一般的作战情况判断,李靖应该是孤军直入,但是,李靖自随秦王以来身经百战,包括萧铣这样的军事天才都败在他手中,突厥中包括他康苏密在内的许多将领都与李靖打过交道,李靖用兵如羚羊拉角,无迹可寻,李世民也是军事天才,但李世民爱用奇兵致辞胜,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而李靖则全无成法。颉利曾召集麾下诸将逐一研讨唐朝大将,对李靖的战法只一个“稳中求险”,但若能做到稳中求险,就几乎等于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那么,若李靖这次三千兵马是“险”的话,他的“稳”在哪里?谁敢保证他的左右两翼或后方没有隐藏着数万大军?
苏定方见康苏密沉默不语,趁热打铁道:“小子只是一个信使,不敢对康大人做何承诺,但吾皇陛下求贤若渴,如今朝中诸臣公不少都曾是他的敌人,包括此次领兵的灵州大都督,畅武道行军总管薛万彻将军在内。皇上的容人之量,大人总有耳闻吧?”
康苏密犹豫道:“可是大汗一向厚待我,在这国难临头之时,我怎么忍心离他而去?”
正在这时,家人来报:“大汗派人来,说听说突利可汗派信使来,特召他们到大汗的牙帐去,大汗很关心突利可汗,要询问一番。”康苏密略一迟疑,说道:“请来人稍候,我马上就带他们去。”
苏定方笑道:“怎么,这就是颉利大汗的优待吗?我们到你府上不过喝了杯茶的功夫,他便派人来请了,果然是关心你。如何,你是不是要把我们绑缚后送到颉利可汗的帐中,以示清白呢?”
康苏密自负聪明,突厥国事,大都由他处理,然而他却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事情,他知道,若他一清楚苏定方和黄明的身份,便立即将他们连同书信送到颉利可汗处,大汗还有可能相信自己,但他派人来后,自己怎么做,都无法消除颉利的疑心了。
这时,家人又来报:“颉利可汗派人,请康大人亲自带突利可汗信使立即入宫。”
康苏密冷笑道:“好!这就是忠心为国的下场,大汗,非是我负你,而是你负我呀!”他对外面家人说道:“去把萧后和杨政道王子请来,越快越好,告诉大汗派来的人,请他们先回去,我马上就到。”
待家人走后,康苏密扯了一下花架帝的细线,立刻,一名婢女出现在门前,康苏密吩咐道:“通知夫人,内房半刻钟之内收拾好细软,全部上马,只挑最值钱的一两件即可,马选最好的,给我准备三匹,备好鞍镫,还有,将我的弯刀也准备好。”
黄明在一旁续道:“准备一张弓,多备箭矢。”
婢女复述一遍,无误后退下,苏定方道:“康大人,细软就不必收拾了,小子抖胆放言,不出三天,你就可以重回府邸了。”康苏密仰天长叹道:“突厥军有我一半心血,我又何偿忍心看他们败得如此之快呢?”说完,从墙上摘下一柄短刀,抽出后慢慢抚拭着。
苏定方和黄明不敢再说什么,害怕刺激到他,只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以防他突然自杀,那他们两个便插翅也飞不出定襄城了。
这时家人又来报:“萧后和杨政道王子很快便到,颉利可汗的两个侍卫也打发回去了,只是颉利可汗又派殿前米形次设,求见大人。”
康苏密仰天发出一阵悲愤的长笑道:“大汗呀大汗,没想到,昨日你还与我推心置腹,今日便反目成仇!”
康苏密并未将短刀放入鞘内,便将它收入了怀中,对黄、苏二人笑道:“这请两位帮忙,演一段好戏!”然后吩咐道:“请米形次设大人进来。”
只过了片刻,一个身材魁梧,留着大络腮胡子的大汉走了进来,向康苏密施礼后道:“康大人,大汗有令,请你与突利可汗的信使一同去他的牙帐。”
康苏密笑道:“还劳次设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请坐下喝杯茶吧。”米形次设摇摇头道:“大汗吩咐,一刻也不能耽搁。”
苏定方在对面椅子上坐得四平八稳,笑道:“我们可汗只要送信给康大人,并没有要我们去见大汗呀!”
米形次设转过身,对苏定方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可汗也要听大汗的吩咐,你们敢不听从吗?”苏定方懒洋洋地道:“一刻也不能耽误吗?”米形次设厉声道:“当然!”,踏上一少,竟要去拉他们两个。这时,康苏密出手如风,以与他的年龄绝不相称的速度掏出短刀,一刀刺入米形次设的后心,米形次设一声未吭就栽倒在地上。
苏定方和黄明一跃而起,黄明笑道:“康大人好准的手法!这小子还真着急,让他多活一会儿也不愿意。”苏定方无心说笑,道:“大人,我们要快走了。”
康苏密从一旁取出一块丝绢擦了擦手,叹息道:“此子与我一向不和,若是个与我交情深厚的,怕就难为我了。大汗算这些一向精准,故意让他来催我。”说话间将两人引入后院,饶是苏定方和黄明身在长安见过世面,也不禁惊呆了。
后院安安静静,却有近百人骑在马上列队静候,将已很宽敞的大院子挤得满满的。其中有男有女。一边尚有十几匹配着鞍辔,却无人骑乘。
康苏密来到一个蒙着面纱的淡装女子马下,施礼道:“臣无能,只好投奔大唐,若娘娘恐鞍马劳顿,可暂不与臣同行。”萧后充满忧郁的声音道:“国破之日我便该死了,苟活至今也只是多读佛经而已,与你同归大唐也免得有人拿我们祖孙做招牌,掀风作浪多伤人命。”
康苏密命两人保护萧后,随即来到一匹红马旁,翻身上马,向众人道:“箭上弦,刀出鞘,抢关出城,若有人阻拦,杀无赦,若有人掉队,除了萧后和王子外,一律不管,包括我在内,听明白没有?”众人轻声答道:“听明白了。”
随即,所有的男丁都抽出了弯刀,黄明和苏定方发现自己的马鞍边竟是中原制式的腰刀,不禁暗叹康苏密手下办事的效率。而黄明的马上还有一支角弓和两匣箭矢。
康苏密看看自己苦心营建的府邸,再看一眼在马上端坐的妻子儿女,咬牙道:“开后门,冲出城去!”
颉利大汗显然没有想到康苏密竟真的敢这样大张旗鼓的叛逃出城,并未下令闭门,所以一行百人顺利地冲出了定襄城,出城之时黄明大笑道:“康大人,我们全军的茶叶都丢在你府上了,等攻回定襄,我可还是要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