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

类别:其他 作者:渡边淳一字数:28994更新时间:23/03/24 11:53:36
--------   十月的最后一周的星期六,久木一直呆在家里看电视。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看的节目,不外是一周的社会动态追踪报道或高尔夫比赛等等,到了下午三点,他忽然想起什么,关上了电视。   久木起身到自己的房间去,开始准备外出的行装。   以往有妻子帮着,最近几乎都是久木自己准备了。他穿上花格夹克上衣,浅褐色的裤子,打好领带,便提着已装好包的高尔夫用具包回到客厅,妻子正在桌前摆弄计算机,眼看临近年底送礼季节了,这会儿她像是在计算成套陶器价格的估价。   “我该走啦。”   听到久木的声音,妻子才摘下老花镜,转过头来。   “今天晚上不回来是吧?”   “嗯,先参加一个招待会,然后去箱根的仙石原饭店住一晚,明天在那儿打高尔夫球。”   说完久木走到门口,妻子随后起来送他。   “我六点在银座也有个洽谈会,得晚些回来。”   久木点了点头,背起包走出家门。   其实,今天晚上是去和凛子幽会的。拿着高尔夫包出门,是为了给自己外宿打掩护。   不过,久木刚才对妻子所说的也并不都是假话。   今天傍晚出席在赤坂的饭店颁奖酒会,以及,晚上在仙石原的饭店住宿都是事实,只不过,发奖仪式是凛子参加的书法协会举办的,而仙实原是和凛子两个人去。   尽管确有其事,同伴者是密而不宣的。这固然是为了瞒着妻子,似乎不大合适,但多年来形成的冷淡的夫妻之间,适当的隐瞒或许不能一概说成是恶意的。   从世田谷到赤坂的饭店,开车需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坦率他说,妻子并没有特别值得挑剔的地方。年龄比久木小六岁,今年四十八岁,圆圆的脸庞,显得很年轻。她说年轻的男职员猜出的年龄比她真实年龄小了五、六岁还多,看她那副高兴劲儿,不像是在瞎说。   她长相一般,性格十分开朗,家务事以及养育女儿方面都很精干利落。另外与十年前去世的婆婆的关系也处得不错。若全面打分的话,可以打到七八十分。然而,也正是这种无可挑剔的安心感,使人觉得过于平淡无聊而成为一种缺憾了。   久木与妻子之间已有十年不再有性生活了。当然,以前就不算频繁,所以,就自然消亡了,对他而言,妻子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生活伴侣更合适。   久木公司中曾有这么一种奇谈怪论,说是“工作和性交不带回家去”,现在久木和妻子的关系就跟这差不多。   这或许是男人们的信口托词,然而,对于二十多年来朝夕相处,彼此已了如指掌的妻子,要她“兴奋起来”也是枉然。这么长时间的生活在一起,妻子更像是近亲,因此,有人打浑地说“不准和近亲交配。”   总之,二十五年之久的婚姻,已没有了浪漫和激情,两人之间只有安定在维系着。换句话说,男女之间,或者图安宁,或者要激情,二者不可兼得。   不能说完全出于这个原因,但现在的久木在寻求后者的激情,并沉浸于其中了。   星期六的傍晚,道路格外拥挤。离家时还觉得出来得太早了,看现在这样子,五点以前能到就不错了。穿过堵塞的涩谷,沿青山路朝赤坂方向开着车,久木看了眼助手席上的高尔夫包苦笑了一下。   和凛子一起出去旅行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是从公司直接去目的地的,所以比较轻松,可是今天是假日,不方便出门,想来想去只好说成是和朋友去住饭店打高尔夫球了。   昨天晚上跟妻子说了之后,她没有表现出怀疑的样子,今天,久木出门时她的表情也很正常。   久木觉得妻子还没觉察到什么,同时又觉得妻子早已看穿了一切。   妻子原本不是个嫉妒心强、喜怒无常的人,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总是我行我素,久木很难摸透她的真实心态。   结果,妻子的好脾气倒纵容了久木,他不断地在外面结交女友。   妻子那麻木不仁的沉静态度里,似乎隐含着唠叨也是多余的,丈夫迟早会回到身边来的想法。   但这次情况与以往不大一样,久木是相当认真地投入的,可是她怎么还是这么满不在乎呢。   这一段时间,她正热衷于陶器顾问的工作,所以顾不上他,不过,也说不定有别的要好的男人了。久木想像不出哪个男人会去追求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可又一想,自己比妻子还大呢,看来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妻子移情别恋,是件令人不快的事,然而现在的久木根本没有资格去责备她。   到达饭店时已是四点五十分,离颁奖开始还有不到十分钟。   久木把车存在停车场,来到二楼会场,那里已聚集了一些书法家和有关人员。   从人群之间穿过,久木在接待处签了到。这时,早已在等候他的凛子走近前来。   凛子身着淡紫色和服,系一条白色绣花腰带,云鬓高高盘起,上配珍珠发饰。走近一看,和服胸前的图案是小朵的菊花,色泽逐渐加深,接近裙边时,变成了绽放的大朵橘花了。久木呆呆地看着,凛子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啦?”   “哎呀,实在是太美了。”   穿西服和和服,凛子给人的印像迥然不同。穿西服时,聪明伶俐,惹人喜爱;穿和服时,是一副端庄稳重,光彩照人的夫人风度。   “左等右等不见你的人影,真让人担心。”   “车堵得走不动。”   久木在凛子的引导下进了会场,坐在中央偏后的地方。   “你就在这儿先呆一会儿。”   “你坐哪儿啊?”   “我坐前边。会后在隔壁有个小型招待会,你也参加一下。”   久木点点头,凛子转过身朝前面走去,她背后的腰带是两个扇面的鼓形结。   在这次书法展览中,凛子获得鼓励奖,其作品在美术馆展出,一平米左右的纸上,书写着“慎始敬终”四个字。   “以谨慎开始,以恭敬告终。”   久木读着,凛子解释说:“任何事情都要这样才对。”   话是不错,可是在久木看来,有点儿过于凝重古板了些。想说出来,又觉得这就是凛子作人的准则,就一个劲儿点头赞同。   先是大奖和优秀奖,然后是鼓励奖,这回有三人入选。   “你一定得来啊。”   应凛子之邀而来的久木,又有些担心她的丈夫也会来,按说她应该不会把两人男人同时请来的。   按预定时间,发奖仪式五点准时开始。   书法家和有关人员共有近二百人出席,首先由主办单位的报社和书法家代表讲话。久木这才知道,这是个具有全国规模的传统悠久的协会,已举办过近三十届书法展览了。   主办者讲话后开始授奖。从最优秀奖起获奖者依次上台领取奖状和奖品。不愧是书法家,身着盛装和服的老者至妙龄少妇,一位接一位地登台,每一位都得到与会者的热烈掌声。   轮到获鼓励奖的凛子领奖了,和她同时获奖的还有两位,一位是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另一位是更为年长的女性,正值盛年的凛子夹在中间,愈显得光彩照人。   被念到名字的人上前一步领奖,凛子是第二个。   霎时间,会场里掌声四起,比其他人的都要热烈。   凛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接过奖品。久木不由充满了自豪感。   与会者似乎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凛子身上,凛子因紧张而脸色略显苍白,与浅紫色和服相映衬,既雍容大方,又不失姣妍和妩媚。   不知女宾们作何感想,男性们大多注视着台上的凛子,他们一定是从外表的美一直想像到脱去衣服后的裸体美。   这种优越感也许就是拥有美丽的女演员或艺妓的妻子、情人的男人们所独自享有的快感了。   就在久木品味着这一感觉时,凛子在又一阵热烈的掌声中走下了领奖台。评委作了讲评之后,颁奖结束了。   接下来,在隔壁大厅里有个庆祝酒会,大家站起来向那边移动着。   久木正犹豫要不要去参加时,凛子走过来对他说:“去一会儿就行。”   “要很长时间吧?”   “呆上三、四十分钟就可以溜走了。”   “好吧,去呆一会儿,然后我在一楼的咖啡厅等你。”   凛子点点头,又回到书法家那边去了。   在酒会会场里,比颁奖仪式来的人还要多,有将近三百人的来宾。首先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祝酒,然后,酒会正式开始。   久木在离人口处不远桌旁喝着啤酒,一边环视着会场,凛子正在靠近主桌的地方,和一位上年纪的男人交谈着。   书法名人除外,一般的书法家以女性居多,在这众多的女性之中,凛子的姿色非常引人注目。虽然不那么雍容华贵,但是,典雅的气质中,透出成熟女性的动人魅力。出席者们似乎都有同感,凛子的身旁聚集了很多男人,都笑容可掬地跟凛子说话。   久木这才知道,原来凛子是这个圈子里的后起之秀,他正望着凛子出神,背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你到底还是来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衣川。   “你呀,是凛子叫我来的。”   “我本来不打算来,今天完事早,就来看看。”   衣川说着,朝里边瞧了瞧,   “看见她那么受欢迎,心里美滋滋的吧?”   这种时候遇到衣川,和凛子一块儿走不大方便了,不过一个人正无聊,有个人说说话满不错。   “没想到书法协会里有这么多女性啊。”   “从事绘画的也不少,但不如书法的多,要说这也算是个问题。”   “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热闹是热闹,不过你也看见了,名书法家大多是男性,他们周围有这么多不同年龄,各式各样的女性围绕着,会发生什么呢?肯定会对年轻貌美的女性另眼相看喽。”   “不对不对,她可是例外。当然,弟子当中有位年轻女性,态度会不自觉地亲切和蔼起来。这与其说是偏向,莫如说是男人的本能吧。”   久木听着点了点头,衣川压低了声音,   “有的先生在弟子当中选定一个样板,让其模仿自己写的字,从而入选的。”   “是不是分各种流派或集团吧。”   “当然啦,流派掌门人的名气越大,弟子就越得势,否则就倒霉了。”   “这么说和舞蹈界、插花界类似了?”   “基本上差不多吧。”   衣川以前在报社干过,所以对书法界好像也相当了解。   “展出的书法,什么人买呢?”   “除有名望的先生或在传媒界挂了名的极少数先生的作品外,几乎都是被弟子买走。”   “弟子买去做什么呢?”   “以此来表示对先生的忠诚啊。”   一想到凛子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久木突然同情起她来,同时,也很钦佩她。   会场里的凛子好像注意到了久木在和衣川讲话。   衣川朝凛子招了招手,见凛子走过来,就笑着说:“今天你可真出众啊,一进会场就看见你了。”   衣川平日总叹惜自己太腼腆,不会对女人说好听的,现在可是一反常态了。   “刚才他给我讲了些书法界的内幕。”久木转了话题。   “什么内幕呀?”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的。”   衣川摇着脑袋说。就在这时,一位记者模样的中年男子递给凛子一张名片,后面跟着的摄影师啪唧啪唧地给凛子拍起照来。   不是优秀奖,却受到明星级的礼遇,想必是因为凛子的美貌吧。   久木退后一步观看着,衣川问他:“呆会儿你们有什么安排?”   久木吱晤着“这个嘛……”,衣川立刻明白了。   “别为难了,今天晚上你们也该干杯庆祝一下噢。”   衣川善解人意他说道。   “她家里今天没来人吗?”   久木也正担心这个,又环顾了一遍会场。   “不过,你也真够大胆的,要是她丈夫来了可怎么办哪?”   听衣川这么一说,久木本想回一句“是凛子要我来的”,可是话到嘴边,变成了话里有话的“大胆的是她呀。”   “不至于为了美女来一场决斗吧。”   衣川想入非非的自得其乐,见久木没有反应,觉得无趣,又呆了十来分钟就离开了会场。   又剩下久木自己了,招待会正是酒宴方酣。   久木的目光追逐着凛子的身影,同时想起了衣川刚说的“大胆”这个词来。   听他的口气像是在讥讽不是丈夫的男人出席招待会。本来没说凛子的丈夫要来,即使来了,也不认识他不会有麻烦的。   久木边自我宽心边喝着啤酒,看了下手表,已过了三十多分钟了,于是,离开会场,来到一搂的大厅,穿过大厅往左手去就到了咖啡室。他坐在里面靠墙的位子上,要了杯咖啡。正是周末,到处是来出席婚礼的男男女女。   咖啡很快就端来了,又瞧了眼手表,六点半过了。   照这趋势来看,到箱根得九点了。   久木手里闲得没事干,翻起了笔记本,点燃第二根香烟时,凛子在大厅里出现了。   和一位上年纪的女性告别后,凛子提着大大的纸口袋向这边走来。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咱们走吧。”   凛子担心被人注意到,尽快想离开这儿。   两人穿过大厅来到地下停车场,坐进车里,凛子才算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平日温和的神情。   “今晚把你弄得晕头转向的,真抱歉。”   “哪里,多亏了你我今天开了眼界,非常愉快。”   久木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直接去箱根行吗?”   “按说还有第二轮酒会呢,不过我事先说好不参加的。”   “衣服用不用换换?”   凛子还穿着出席招待会的和服。   “我带了要换的衣服了,到那边再换吧。”   车子开出了停车场后,立刻被笼罩在赤扳五光十色的霓红灯之中了。   “今天你太美了。我现在才知道你有那么多崇拜者。”   “哪有什么崇拜者呀。”   凛子羞赧地把头掉向车窗,拿出了粉盒补妆。   “有不少人向你献殷勤吧?”   “我总是和大伙儿一起出去。”   “不过,先生和大人物净是男性吧。”   “先生都是老年人,没有像你这么脸皮厚的。”   “男人可不好说噢。”   “人家全是绅士,放心吧。”   车子朝霞关驶去,从那儿上首都高速公路。久木望着前方明灭的灯光说道:“衣川说咱们俩胆子大。”   “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意思是万一你丈夫来了怎么办哪。”   “他不会来的。”   “有事出去了?”   “不是,他说了不来就不会来的。”   凛子的语气很果断,丝毫役有犹豫。   车子从霞关的坡道上了高速公路,经由涩谷直奔用贺而去。然后再上东名高速路,可直达御殿场。   久木开始加速,接着又问道:“他知道今天的颁奖式吗?”   久木还是省掉了“你丈夫”这个词。   “知道他也不会关心的。”   凛子凝观着灯光闪烁的前方答到。   “难道也没说想来看看?”   “没有,什么表示都没有……”   “你今天晚上不回家的理由呢?”   “找说和协会的人一起出去。”   “可是他对你外宿不归就一点儿也不怀疑吗?”   “可能会怀疑的。”   这回答使久木有些意外,他紧握着方向盘问她:“就是说他无所谓?”   “也不是无所谓,他不爱刨根问底。”   久木愈加不明白这对儿夫妻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是有所怀疑的了?”   “他这人自尊心很强,不愿意知道不利于他的事。若是了解之后确有其事,多没面子呀。”   “不过如果对你不放心的话……”   “有各种各样的男人。有的人什么都想知道,也有像他这样的,害怕知道了有伤自己的尊严。”   “可是,老是这样下去……”   “是啊,他难受,我也难受。”   凛子出神地看着前方。   星期六的夜晚,南去的高速路意外的通畅。   车子过了用贺的收费口,进入了东名高速路,有三条车道,久木又加大了油门。灯光璀璨的大城市迅速远去,静悄悄的住宅区和黑黢黢的森林不断闪过。   对于凛子夫妇,久木再怎么想也没有用。本来就是夺人之妻的罪魁祸首,倒为人家丈夫担心,太不合逻辑了。   于是,久木把话题转到了书法上,   “你一坐到桌前,拿起毛笔,心情就平静下来了吗?”   “即使不太平静时,研着研着墨,也自然而然消失了,拿起毛笔时,心境已经十分安宁了。”   久木还从未见过凛子写毛笔字的样子,但想像得出凛子研磨和铺开纸书写时的姿态,一定是非常端庄而优美的。   “字能反映出人的品格吧。”   “当然,字如其人嘛。”   的确,字写得帅气的人,性格也是很潇洒的。   “常有人说我的字显得妩媚。”   “这次的作品怎么样?”   “很遗憾,不怎么妩媚吧,我是尽量控制自己不写出那种感觉来的。”   “这也能控制?”   “写四个字以内还问题不大,我也说不好。”   这次凛子写的是“慎始敬终”四个大字。   “不知你的妩媚的字什么样,不过,这几个字写得很有生气,很美。”   “你这么说我真高兴。”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写的是‘慎始乱终’。”   “那是什么意思啊?”   “开始谨慎,最终迷乱。”   “别胡说。”   凛子瞪了他一眼,每到夜里,凛子就会由谨慎矜持变为疯狂迷乱的。为了目睹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久木驱车飞奔在夜晚的东名高速公路上。   到达仙石原饭店时是八点半钟。离开东京时,以为得九点才能到,没想到一路顺畅,提前到了。   在服务台办了手续后,他们被引到了三层尽头的客房。   久木以前来这个饭店打过高尔夫球,所以知道白天从凉台可以眺望仙石原平原以及高尔夫球场。   凛子本想马上换衣服,一看时间不早了,就决定先去吃饭。   餐厅在一层,窗外已是漆黑一片。隔着落地玻璃窗,看见下面的游泳池被水下灯饰照得湛蓝透明。   “真像仙境一样啊!”   从受奖典礼到酒会凛子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好容易才松懈了下来。   在放松了的心情下两人又重新干了杯啤酒,酒会上已多少吃了点东西,所以只要了份清淡的菜肴。   “不知为什么,到了这儿安心多了。”   正如凛子所言,一进入箱根的山地,久木就产生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心感,或许两人都因为不正当的恋情而内疚的缘故吧。   芦湖产的虹蹲鱼加奶酪的冷盘瑞了上来,喝了口葡萄酒,久木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   “你作品上的署名‘翠玉’,也叫做雅号吧,是你自己起的?”   “有人是自己起的,我是先生给起的。”   “翠玉,这个名字不错,真想让你用这个雅号写一幅妍丽的字呢。”   “那么下次就写一首名人作的恋歌吧。”   “你听这首怎么样,   肌肤柔嫩,激情满怀热血涌。   不为所动,孤独寂寞求真理。”   久木朗诵了一首与谢野晶子的和歌,凛子不禁苦笑了一下。久木接着又朗诵起了中城富美子的和歌,这位战后不久和寺山所司一起走红歌坛女歌人,年仅三十六岁就英年早逝了。   “我们女人,任凭猫头鹰、小蝌蚪还有花朵。   和爱情一起,占据我们的心灵。   这首歌把女人的娇媚表达得淋漓尽致吧。”   “是啊,的确是好诗。”凛子随声附合着。   晚餐用完已过十点了。   凛子紧张了一天,感到有些疲惫。   从餐厅回到房间,关上门后,就成了两人世界,久木很自然地拥抱了凛子,凛子也早已期待着这一刻,顺势靠在他的胸前,和他接吻。   夜色笼罩的饭店里,悄无声息,静得能听见凛子衣服发出的悉簌声,长长的亲吻之后,凛子拢了拢头发,走到窗边。   玻璃窗着落地面,外面的凉台上放着一张白色的桌子和两把椅子。   “出去瞧瞧可以吗?”   凛子想吹吹晚风,打开凉台门走到外面,久木跟在她后边。   “挺冷的。”   入夜时刮起的风,掠过了秋天的高原。   “你看月亮好大啊。”   久木抬头一看,月亮高悬天边,皎洁如水。   从屋里看时,凉台前面黑黑的,现在借着月光可以依稀看到宽阔的草地和高尔夫球场,远处耸立着屏障般的外轮山。清新的空气,使人觉得连月亮也比城市里所见到的更大更亮。   “我都不敢看这月亮了。”凛子望着月亮小声说。“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它射透了似的……”   “今晚就来它个月光浴怎么样?”   “你说不出正经话来。”   凛子缩起脖子说了声“好冷啊”,此时的久木已被淫亵的念头占据了。   两人从凉台回到了屋里,里面的暖和气与外面袭人的寒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边赏月,久木涌起了情欲。此时的凛子正准备去淋浴。   久木换了浴衣,躺在床上等凛子。凛子关上了门厅的灯,开始脱和服。   一下子屋里黑了下来。只有月光洒在窗户上,微微泛白。久木凝望着这宁静中的朦胧夜色。   凛子在床的左侧,紧挨着洗澡间的地方,弓着身子在脱衣服,能听到衣服发出的悉悉簌簌的声音,解下了腰带,又抽去了几条系带后,和服便长长的拖到了地上。   起初觉得黯淡的月光,渐渐习惯之后,能模模糊糊看见东西了。只见凛子背对着他,身上披着和服,朦胧中看起来很像是过去贵妇人出门时披的蒙头披肩。   按顺序是先脱和服,再脱长衬衣,然后是贴身衬衣,这么一件件往下脱的,凛子在已有肌肤之交的男人面前,仍旧背着他,披着和服脱着。   久木之所以被凛子吸引,正是因为她具有这样的矜持和品味。   脱完后,凛子披着和服进了洗澡间。   凛子这时一定完全一丝不挂了。   久木闻着这些衣物的香气,在皎洁的月光下沉思起来。   端庄而文静的女人变得迷乱使人心醉,若原来就迷乱的女人,再怎么迷乱也毫无情趣。   从洗澡间传来凛子淋浴的细碎的水流声。   久木关掉了所有的灯,以备凛子洗澡出来的需要。表面上是为凛子着想,其实,自有久木的打算。房间里温暖如春,从两扇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那儿照进了一抹轻柔的月光。   设置好这一杨景,就只等美丽的猎物上场了。   不知什么原因,凛子从洗澡间出来后,站在门边半天不动窝,久木奇怪地坐了起来,凛子这才问他:“干么不拉上窗帘?”   这根本用不着解释,久木不作声。凛子走到窗前,要拉上窗帘的一瞬间,凛子绰约的风姿袒露在淡淡的月光下了。   刚刚出浴的棵体上裹一件白色的浴衣,腰带长长垂了下来,头发盘在脑后,仰起脸眺望窗外的身姿,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   久木看得入了神,翻身下床,来到窗边抓住了凛子的手。   “我刚才不是说过要月光浴的吗?”   “不要,不要。”   久木也不理会,把凛子拽到了床上。   凛子虽然顾虑窗外的月光,一旦被搂抱着躺到了床上时,也就顺从地就范了。   “现在开始月光下的解剖。”   “别玩儿花样啊,我可害怕。”   “你只要老老实实的保管你没事。一动不动地把一切都交给月亮好了。”   久木发布完命令后,先拽掉她浴衣的带子,然后,双手轻轻地解开前襟,丰满的胸部显露了出来。   不知是久木的命令起了作用,还是清澈如洗的月色卸掉了凛子的抵抗力,她头一次这么温顺,倒使久木有些不习惯,他接下去把浴衣全部掀开了。顿时,女人完全裸露在月光之下了。   凛子的皮肤本来就很白,月光下更显得白皙,只留下一处阴翳。宛如一具白蜡雕塑。   “美极了……”   无论怎样残忍的刽子手,看到绝色美人都会心旌摇曳,何况久木这样的速成的刽子手,不可能抗拒这美的诱惑。   久木本想立刻就对这一丝不挂的肉体进行一番猛烈的袭击,却陶醉于这美的享受之中,于是改变主意,继续欣赏下去。   年轻时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去占有,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喜欢用目光来欣赏,自己变成了月光,目光犀利地在这白皙的肉体上来回扫瞄着。   雪白的肌肤和黑色的阴翳一齐呈现出来的一瞬,女人的纯净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男人已不满足仅是目光的享乐了,开始爱抚起女人来。   上千年的人类生活中,都在反复着同样的行为,为同样的目的而拼命,现在我们所做的和几千年前的人们是一脉相承的。   “这种事不用学,自然而然就会了。”   “可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啊。”   诚然,没有比性更普遍的了,也没有比性更富于私人秘密性的了。   无论是几千年前的人还是现代人,尽管是在重复同一件事,仔细分析的话,却有着千差万别,从感受方式到满足程度都大相径庭。   恐怕只有这个世界是无所谓进步与退步的。或许科学文明的进步使现代人更有技巧,古代人较为笨拙,但都是从各自的体验和感觉中慢慢摸索,并为之一喜一忧的。   唯独这一领域,科学也好,文明也好都难以介人进去,这是男人女人以其本来面目相互接触而得到的,仅此一代的智慧和文化。   “你说对不对?”久木在心里问着自己。   长时间的爱抚加上有力的拥抱,使凛子立刻燃烧了。   刚才还在月色下端着架子的女人,顿时化作一股冲天的火柱。   “女人就是贪得无厌呀。”   久木半是戏谚半是羡慕他说,凛子听了轻轻摇了摇头。   “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的确,刚认识凛子的时候,她十分拘谨,感觉迟钝。   现在突然发现,凛子不知何时已找到了感觉,满足她的要求倒成了久木应尽的义务了,操纵女人的指导者,成了为女人竭力服务的侍者了。   “没想到你的进步这么快。”   “这还不是你的功劳吗?”   被女人这样夸赞,是男人最为得意的事了。不过,凛子能够如此盛开,其自身条件的优秀是不容忽视的。换言之,无论怎样的育花名手,没有优良品种,也不可能培育出美丽的花朵。   “其实是因为你有能力。”   “这也是能力吗?”   “说不太清楚,反正,这里相当的棒。”   久木说着把手轻轻按在凛子的小腹上。   凛子感到被称赞这种部位,有点惶惑。   凛子自己也模模糊糊地觉察到自己近来的变化,可是被这么明目张胆他说出来,自然会不知所措了。   久木照旧往下说,   “妙极了,简直是日本首屈一指的。”   “别拿我开心了。”   “我说的是真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久木没办法,只好寻找合适的措辞加以解释。   “是一种温暖的,被从四周紧紧吸住的感觉……”   “女人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每个人都不同。”   凛子还是不明白。   “女人自己可能不大了解,从你这样优秀的到差劲儿的,什么样的都有。”   “这跟男人也有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啦。但是有时好容易对方接纳了自己,兴奋地进去之后,觉得不舒服,就早早撤退了。”   凛子忍住笑说道:“男人也太任性了。”   “大概有点儿吧。”   “可是,喜欢这个女人才追求的呀。”   “不发生关系的话还很难说。”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男人都明白的,只是对女性说不出口。”   见凛子沉思着,久木把话题转到了平安朝时代。   “《源氏物语》里有位叫六条御息所的女性,她那个地方可能就不大理想。”   “真的?”   到调查室以后,久木看书的机会增多了。   为以后编纂昭和史做准备,他主要看的是现代史,偶尔也重新翻翻以前看过的书,其中就有《源氏物语》,在研究昭和史上的恋爱事件时,想起了光源氏,于是重读了一遍,不料发掘出了一些新意。   久木自我解嘲的想,这还得多谢被降职了。年轻时没留意的东西,现在有了新的发现。六条御息所就是其中的一位令人感兴趣的女性。   “她不仅身份高贵,而且美丽端在,品味优雅。从表面上看是位毫无瑕疵的理想的女人,然而,重要的那个地方,似乎不那么尽如人意。”   “真是这样吗?”   “遗憾的是有极少数人是这样。”   “治得好吗?”凛子认真起来。   “如果特别爱她的男人拼命努力,而她自己也积极配合的话,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男人很难做到总是这样,这是有限度的。”   “他不是喜欢这个女子吗?”   “即使喜欢,如果差劲儿的话,就会产生欲求不满,当别的女性出现时,感情可能会转移。”   “归根到底男人是很随意的。”   “那我得问问你,女人是不是也不愿意和性能力差的男人发生关系呢?”   “不愿意。”   “这不是一回事吗。男人也不愿意和差劲儿的或迟钝的女人做爱呀。”   月光洒在床上,两人并排躺着,探讨着性的奥妙。   《源氏物语》里有句“雨夜品评”,现在算是“月夜品评”吧。不,都赤棵着身子,还是“裸体品评”最恰如其分了。   “六条御息所的悲剧,除了她太过清高,嫉妒心强等原因外,最大的问题还是在这里。”   “连这都写在书上了?”   “紫式部是女性,所以没写明或者不好写明吧,不过,从前后的内容来分析,是有这个意思的。”   凛子很有兴致地望着久木,听他讲下去。   “源氏看上了这个女人,追求她,终于如愿以偿,同床共枕了。可是,好不容易结合了之后,立刻又疏远起她来,后来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找她。”   “那是因为源氏太狠心了。”   “不错,女人大都会这么想的。事实上,女性评论家们几乎一致谴责源氏的薄情寡义。”   久木轻抚着凛子的后背。   “六条御息所也憎恨源氏的薄情,以至于化作冤鬼附体在源氏钟爱的正妻葵上及夕颜身上,使二人命丧黄泉。”   “真是个刻薄的人哪。”   “表面上稳重、闲静,实际上却是个钻牛角尖的人,一旦嫉恨起来就非常可怕。”   “是源氏先冷淡她的呀?”   “那倒是,可也实在够难为源氏的。男人有苦衷说不出,而对方还逼着他回答为什么不喜欢她。”   “女人不会了解男人的。”   六条御息所失去了源氏的爱,原来由于她的某个部位缺乏魅力,凛子很在意这个问题。   “如果被男人说自己不怎么样的话,女人肯定会受不了这个刺激的。”   “男人是死也不会说出来的。源氏虽不满意六条御息所,却什么也没有说,还时常寄一些优美的和歌和信笺给她,她去伊势时,源氏还到野野宫去探望了她。”   “不是不喜欢她了吗?”   “她爱慕自己,当然不能过于冷淡了。即使有什么不满,表面上也要尊重女性,恭恭敬敬的,这大概就是平安贵族的温文尔雅吧。”   “这么说来,源氏被女性褒贬,挺可怜的了?”   “他尽力温和地对待她们,但并不为人所理解。”   “那是自然啦,正是他那假惺惺的和蔼,女人才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的。不喜欢人家的话,就不该采取这样引起误会的态度呀。”   “但是如果源氏接触一、二次后便完全置之不理的话,会怎样呢?更会被女人责骂为冷酷无情的男人吧。”   凛子寻思了一会儿说,   “那么,有没有不问男人也能知道的方法?”   “像源氏那样接触一、二次后,不再继续的就有问题了。”   “这就能说明问题了吗?”   “不能绝对的说,但可以理解为在性的方面不合拍。”   在皎洁、清澄的月光下谈论这类话题似乎不大协调,应该谈些高雅的事。然而深究起来,对于人而言,没有比性的问题更重要更根本的事了。   “从前,男女之间从不谈及这种事,他们互相之间一直没有沟通。”   凛子对久木的话表示同意,欠起身问他:“还有一个问题请教一下,有许多恋人或夫妻开始阶段非常亲热,慢慢变得冷漠了,这种情况也是说明那儿有问题吗?”   “不见得,只是对对方厌倦了,并不说明别的什么。”   “那么,这种情况和六条御息所的情况怎么区分好呢?”凛子的提问越来越尖锐了。   “刚才说了,源氏和六条御息所只接触了一、二次,尔后源氏再也没有主动提出过要求;而一般的恋人或夫妇的情况则是多次发生关系,产生了厌倦之后,男方变得不积极了,性质完全不一样。”   “就是说,连续几次以上就算合格喽?”   “差不多吧,否则,一般家庭主妇就都不合格了。”   凛子总算明白了,于是又问了个新的问题。   “为什么男人会厌倦呢?”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常听男人说在家里对妻子不大上心,不想搞新花样或没什么热情,这是怎么回事呢?”   凛子的尖锐提问使久木有些警觉起来。   “不好说,妻子老在身边,太频繁了,男人怕自己吃不消,才半开玩笑这么说的吧。”   和凛子如此深入地探讨性的问题还是头一次,这么袒露男人的隐私,使女人对自己了如指掌,久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亲密无间的恋人应该是无话不谈的。   久木暗自思忖着,凛子又换了个问题。   “据说欧洲王室有位皇太子,结婚前就和一位年纪比他大的夫人关系密切,真有其事?”   从《源氏物语》突然谈到了外国的王室,久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而且,皇太子结婚之后还一直和夫人保持关系,皇太子妃仿佛成了三人家庭中的一员了,这怎么解释呢?”   “你觉得奇怪吗?”   “这么说对那位夫人或许有些不敬,无论从年龄上还是外貌上,皇太子妃都占有绝对的优势,为什么还不和夫人分手呢?”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这背后恐怕还是存在着一个性的问题。”   “那么出众的太子妃也不行吗?”   “不是不行,皇太子和夫人在一起时精神上更能得到安宁,加上性方面更有魅力,所以难以割舍吧。”   “可是年龄大那么多,也不怎么漂亮。”   “这你就不懂了,”久木把手搭在凛子的肩头,“性与年龄和外貌没什么必然的联系,有的人到了夫人的年龄还充满魅力,也有的人年轻漂亮却没有性感。总之一句话,没有比性的问题更为属于私人秘密的,外界无从窥测的东西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神秘莫测,别有情趣的。”   “别有情趣?”   “如果女性都是以年轻漂亮取胜,就太没意思了。为防止这一点,上帝就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加上了性这种不易看到的、具有威力的东西。”   “月夜品评会”快要告一段落了,久木也困了,可是凛子还不肯罢休。   “听你说了半天,觉得还是女人吃亏。因为男人就没有这类的问题呀。”   “不对,男人也有难处。女人是属于身体构造上的差异,而男人有阳痿啦、早泄啦等等烦恼。这些都和精神上的影响有关,所以情况更加复杂。”   “能治好吗?”   “首先得有自信,女方的鼓励是最有效的。然而,无论看起来多么风流倜傥的男子,在性接触时没有情趣或笨手笨脚,都会被女性厌倦的。”   “那倒是。”   “和女性一样,男子在性方面被埋怨是最受伤害的了。”   “女人会埋怨吗?”   “就算不当面说,从事后的态度上也觉察得出来,而且女人在吵嘴时是什么都往外说的。”   “你被说过吗?”   “托你的福,还没有过。”   “是完全没有吧。”凛子逗他。“看来男人和女人都不容易啊。”   “很少有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十分和谐的男女。”   “我们还可以吧,没有一、二次就停止呀。”   “这还用说,你是日本第一呀。”   凛子靠了过来,久木紧搂着这柔软光滑的躯体,沐浴着月光沉沉睡去了。   黎明时分,久木做了个奇怪的梦。   一个男人站在一片芒草丛生的荒野上,正注视着自己这个方向。不用问,这人是凛子的丈夫。凛子也在旁边,她若无其事地朝大路方向走去,只留下久木和那个男人面对面地站在芒草丛中。   久木只记得这些,至于那人的表情以及什么时候,到哪儿去了都忘记了,只剩下了被看穿一切的冰冷的感觉。   久木从梦中醒来,瞅了瞅身旁正在熟睡的凛子。   不知什么时候凛子穿上了浴衣,领口严严实实的。   枕旁的手表指着五点半,天快要亮了。在厚厚的窗帷下端,透出了一缕晨曦。   久木望着微微泛白的窗子,脑子里还萦绕着昨晚的梦境。   梦见白色的芒草,大概是因为来这饭店的途中,仙石原满山遍野的芒草给他的印像太深了;而凛子的丈夫,是由于自己一直难以释怀才出现在梦中的,没有见过他所以恍恍惚惚的看不清什么长相和表情。   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凛子侧着身从他们两人中间穿了过去,就好像要把两人分开似的。   久木不再回忆这不着边际的梦了,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向外张望,外面浓雾笼罩,外轮山只还露出了顶端,远远看去宛然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离天大亮还有一段时间,平原上覆盖的雾霭正慢慢开始退去。   久木又迷糊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时,刚过七点半,窗帘下边露出了明亮的光线。   凛子还在酣睡中,久木一个人下了床,从凉台的窗帘缝隙里看见天已放亮,碧空如洗,外轮山的群峰如同近在眼前。   这一带是山峦叠蟑的盆地,所以山腰以下依然雾气蒙蒙,就像一个椭圆形的棉花团悬浮在半空里。   以前也是秋天来的这里,清晨的浓雾散去之后,平原才得以显露出来。今天也一样,透过薄雾,依稀可以看到高尔夫球场的一角,已有人影在晃动。   这时久木想起了离开家时跟妻子说的在箱根打高尔夫球的事来。   妻子真的相信自己的话吗。久木突然感到有愧于妻子,于是拉严了窗帘,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凛子听到他的动静,睁开了眼睛。   “你要起床?”   “不,我也刚醒。”   久木回到床上,没有告诉凛子刚才做梦的事。   “再躺会儿。”   在晴朗的秋日里打高尔夫球再有趣,也比不上凛子柔软的皮肤的温馨。   对一夜的幽会而言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外面的雾早已散尽,而两人的良宵还未过完。   黎明时分在梦中见到了凛子的丈夫,这件事久木没有跟凛子说,怀着残留的冷冰冰的感觉。久木搂着凛子又睡了过去。   已经九点半了,窗外鸟在鸣啭,外面是晴空万里,球场上人们追逐着小白球。和这些健康的人们相对照,久木还呆在床上,享受着凛子暖融融的体温。   一想到只有自己一人是沉迷在怠情、不健全、不道德的世界之中,久木就感到非常惬意。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时,凛子轻轻扭了一下头,慢馒睁开了眼睛。   “我又睡着了呀。”   “因为你折腾得太厉害了。”   “不许你胡说……”凛子捂住了久木的嘴,不让他往下说,   “哎哟,都十点了。”   今天的安排是上午游览秋天的芦湖,下午返回东京,纵情而任性的生活即将告一段落了。   “起床吧。”在凛子的一再催促下,久木才懒洋洋地下了床。   窗帘还未打开,房间里很黑的,凛子一下床就奔浴室而去。   久木开开电视,当二人沉缅于情爱之中时,外面的世界似乎还是老样子。   不一会儿,凛子洗了澡出来,坐到了镜前,轮到久木进浴室了。   久木从洗澡间出来时,窗帘已敞开,凛子在窗旁的梳妆台前梳着头。   望着凛子雪白玲球的脖颈,久木冲着镜子里的凛子说:“好美的女人哪……”   “认识你以后,我比以前上妆了。”   “这种事有利于荷尔蒙的分泌,连这儿也滑溜溜的了。”久木偷偷地碰了一下她的臀部,凛子慌忙躲闪。   “别闹别闹,头发要弄乱的。”   “乱了怕什么。”   久木从后面亲吻着凛子的脖子。   “性的满足使女人越来越滋润,男人却越来越干瘪。”   “净瞎说。”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与生俱来的宿命。”   凛子觉得“宿命”这个词很有意思,不禁笑了起来。   “可怜的男人,快穿衣服吧。”   在凛子催促下,久木不情愿地脱掉浴衣,换上了出门的衣服。   在饭店的餐厅吃了顿不当不正的饭,两人出了饭店,略微有些凉意。在满目秋色中,来到湖夙,从那里乘渡船去游览芦湖。   星期日人很多,中途在箱根园停靠了一下,从那儿坐缆车上到驹岳山顶,站在这里,箱根的群山、远处的富土山直至骏河湾的美景一览无余。   海拔一千三百公尺的驹岳山上,满山遍野覆盖着鲜艳夺目的红叶,在湖水的倒映下,山水一色,连成红艳艳的一片。   两人饱览了高原的湖光山色之后,乘缆车下山,回到湖尻时是下午四点。不早点下山的话,回东京的路就不好走了。   “怎么办?”   凛子没有马上回答,看样子不大想回去。   “晚回去行吗?”久木又问道,凛子点了下头,于是两人决定在箱根再逗留一会儿。   “驹岳的半山上有个能看见芦湖的餐厅。”   穿过渐渐拥挤的道路,上了山路就到了餐厅。餐厅位于不到驹岳半腰的地方,脚下方的芦湖犹如近在眼前。   赶着吃完晚饭后,他们才注意到,外轮山已被晚霞染红了。   山太高了,所以日落也早,从云间泄漏出的光线,斜射在山冈上和湖面上。   久木来到凉台,眺望着晚霞映照下的起伏的群山,对凛子低语道:“就这么呆下去该多好啊。”   凛子没吱声,久木下决心说了一句:“咱们再呆一晚吧。”   远望着黯黑下去的湖面,凛子微微点了点头,“好啊。”   其实,久木虽然这么提议,并没有抱多大期望,只是随意说说而已。   “你真的行吗?”   “你呢?”   被凛子这么一反诘,久木一时无言以对。   的确,为此要和妻子联络,得现编理由,而且明天还要上班。好在工作清闲,没有要紧的事,但是,最晚也得十点左右到公司。   然而最叫他担心的还是凛子的家庭。   虽说借口招待会后和大家一起出去,但两个晚上不回家会不会有问题呢。再说明天是星期一,凛子的丈夫也得去上班了。   “我这边怎么都好说,你行吗?”   久木咽下了“你丈夫怎么办哪”这句话,窥视着凛子,凛子望着太阳落山后通红的天际低语道,“只要你没事就行。”   夕阳西下后,群山环绕的湖水霎时失去了光辉,变得黑沉沉的了。   望着沉寂的湖面,久木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清早那个梦境。   已经过了一天了,梦的轮廓已不大清晰了,只有那冷冰冰的印像一直挥之不去。   他猜想凛子或许是不顾一切要住下的,和丈夫发生冲突也在所不惜。   “真的可以吗?”   久木叮问道。与其担心凛子,不如说是在问自己,能不能为此承担责任。   “没关系吗?”久木又问,凛子凝视着黑乎乎的远山,一动不动。   见凛子心意已决,久木就到餐厅门口的电话亭去给白天住的饭店打电话,幸亏是星期日,饭店比较空,要的还是昨天住的那一间。   然后他又提着心往家里拨了个电话,没人接,只听见看家电话的声音,真是万幸,久木留了句“同伴邀我再留宿一晚,明天回去。”就挂断了电话。   自己这边暂时没什么了,凛子会怎么样呢?   回到餐厅,告诉凛子定了房间,然后问道:“你用不用也打个电话?”   凛子稍稍思忖了一下,站起身来,几分钟不到就打完回来了。   “他没说什么?”   久木不安地问。凛子淡然地答道:“管他呢。”   “可是明天是星期一呀,你不方便的话回去也行。”   “你想回去?”   又一次被反诘,久木忙不迭地摇起头来。   “我是怕你为难。”   “我会有办法的。”   凛子的语气里多少含有豁出去的味道。既然如此,久木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么今晚咱们就呆在一起吧。”   凛子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男人也不能胆怯。无论后果如何,有凛子和自己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   “咱们走吧。”   久木忽然有些激动,抓住凛子的手说道:“多谢你了。”   这与其说是对凛子决定留下来的感谢,不如说是对她给予自己勇气的谢意更为恰当。   决定作出后两人回到了饭店。   上午刚退了房,现在又回来了,两人觉得不大自在,服务台的人若无其事地把他们领到了昨天那个房间。   四周昏暗,服务生打开门开了灯,屋内的陈设一如昨日。   服务生放下提箱离开后,两人站在房间当中没有挪地儿,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语言的交谈,然而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你到底还是没回去啊。”   “你也为我又呆了一晚哪。”   尽管都是在心里这样说,然而实实在在的身体接触,已使对方感知了一切。   久木更紧地拥抱着凛子,一边吻她,一边在心里问:“被丈夫叱责你都不在乎吗?”   凛子也以接吻回问:“你妻子生气你也无所谓吗?”   一番热吻作了回答:“妻子说什么我都无所谓。”   “丈夫怎么说我也不在乎。”   他们的脸颊紧贴在一切,感受着对方的情感,此刻,久木断定,两人已越过了那条鸿沟。   尽管互相爱慕,也没有想过会到这个地步。到了这个地步,恐怕再难回头了,前面是枪林弹雨的前线,弄不好二人会双双中弹倒下的。   “你还好吧?”   久木想用语言再确认一下,却发现凛子这时已泪流满面了。   这突如其来的眼泪究竟是担心两天不归会引起的后果呢,还是想到自己居然作出这样的决定而心情激动呢。不管怎样,这会儿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久木为凛子擦去脸上的泪珠,脱掉了她的上衣,解开了衬衣的扣子。   凛子闭着双眼,衣服一件件落到了脚边,最后裙子也落下了,凛子像偶人一样纹丝不动地站立着。   久木抱起凛子来到床上。   床的大小与弹性和昨天一样。二人一下子倒在床上,跟着紧紧拥抱起来,胸贴着胸,腰挨着腰,四肢互相缠绕着,久木渐渐感觉到了凛子肉体的温热,与此同时,萦绕在头脑中的家庭、妻子、工作等等,都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久木一点点溶化于、陶醉于凛子的温馨之中,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正在被无边无际的空间慢慢吸进去了。   这既可以说是孤独感,也可以说是堕落感吧。   做这样的事不会有好结果。这样下去,会被同事们唾弃,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的。他这么想着,在心里念叨着,却依然迷恋那坠落下去的感觉,全身心地沉醉于这一坠落的舒适之中了。   “危险……”   这个词在久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两人再度朝着放纵情欲的快乐的花园坠落了下去。 -------- 日短 --------   已经十二月了,天气依旧温暖如春。   清晨还有些寒意,到了中午,天高云淡,柔和的光线撒满了街衢。午休时,有的人甚至远远走到千鸟渊或皇宫附近去享受日光浴。   所谓小阳春天气就是指的这种天气,久木记起了《徒然草》中的一节来。   “十月乃小阳春之候”   兼好法师这一名句,说明在中世纪,人们就已经知道了初冬时的天和日丽了。   小阳春是个可爱的名称,和真正的春天相比,它显得短暂而无常,故得此名。比起现代人来,亲近自然的古代人对季节怀有更多的爱怜之情。   按说进入十二月份,就是“朔风”季节了,可是现在的小阳春天气,说明了日本的气候正在变暖吧。   久木无所事事地遇想着,穿过了晴朗的街道,进一个咖啡店,水口吾郎已在等候他了。   “用过饭了吗?”   “还没有,不着急。”   久木和水口对面而坐,要了杯咖啡。   “让你特意来一趟,不好意思。”   水口比久木年长一岁,同期进的公司,当过月刊杂志的主编,现在居于领导职位。   “找我有事?”久木问道,水口点着了烟,深深吸了一口,   “是这么回事,从明年起我就要到马隆分社去了。”   马隆分社下属现代书房,也设在神田。   新社长上任后,人事变动很大。可是水口任职时间不长,与现任社长关系也不错,使久木感到很意外。   “是社长亲口跟你说的?”   “昨天社长把我找去,跟我说,天野君身体不好,人手又不足,要我务必到那儿去。”   天野是马隆分社的社长,比水口大二、三岁,身患糖尿病,三天两头上不了班。   “看样子,你是去当社长喽?”   “是副社长,天野君暂时不动。”   “这是早晚的事。”   “难说。就算当了社长也不过如此。”   马隆分杜主要出版总杜不经营的实用书籍,有二十人左右,听说经营状况不太理想。水口一直期望由常务理事升为董事,他当然不会满足于这样级别的社长了。   “你同意了?”   “我又没有什么失误,哪儿能轻易答应啊,你说呢?”   水口烦躁地吸了口烟说,   “我只说让我考虑一下,不过,社长心里早就定下来了。”   “真是‘并非夏去秋才至’啊。”   “怎么讲?”   “这是《徒然草》里“十月乃小阳春之候”中的一句,意思是说,并不是夏天过去秋天才来到,而是在夏季之中已经孕育了秋天的征兆的。”   “有道理……”   “自然也好,人事也罢,看起来似乎是某一无突然变化的,其实,暗中早已开始变动了,只不过没有意识到而已,对吧?”   说到这儿久木忽然连想起凛子和自己的事来。   他们目前的关系如果是盛夏的话,其中已潜藏了秋天的气息了,难道说以后要走下坡了吗?   水口不知道久木在想什么,愤愤不平地咂着嘴说道:“说来说去当公务员就是可怜哪,一旦被认为没用了,就像废纸一样彼扔掉。”   “你别太悲观了,如果管理有方,马隆分社会有起色的。”   “再努力也是白费,我现在才算体会到了你那时的心情。”   “你可别跟我比哟。”   “早知现在,还不如以前和你一起玩儿个够呢。”   水口自入社时起,就一路顺风,踌躇满志。他既有编辑杂志的才能,又具有管理人员的素质,是个办事干练,能说会道,手脚勤快的人。也许正是他太精明能干了,反倒使社长对他敬而远之。   和他比起来,久木一直耕耘在文艺这块地盘儿上,接触作品和作者的机会较多。说不想升迁,那是假话,但他并不厌倦这充满魅力的文艺世界。可以说,久木的手艺人禀性决定了他甘于一辈子做个普通的编辑工作者。   “我得学学你的生活方式了。”   水口的话酸溜溜的,他这类人是不会甘于寂寞的。   “一般人到了分社后就老老实实在那儿呆下去了,我可不行。”   男人的情绪往往受到职位升降的影响,不过现在的水口还未失去那股豪情。   “你总是劲头十足的。”   “是啊,得找个女人来鼓鼓劲儿。”   水口说者无心,久木却是听者有意。   说到底,水口把恋爱仅仅当作刺激工作欲望,增添生活情趣的添加剂,而在久木的眼里,恋爱要沉重深刻得多。   一想到和凛子的爱情,久木内心涌起的不全是喜悦,更多的是苦恼和痛楚。   “你真行,老是那么悠哉悠哉的,比过去显得更精神了。”水口哪儿知道久木的苦衷。“我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只能和你说说。”   “别想得大多了。”   久木刚被解职时也很苦恼,可总不能老是这样想不开呀,能否调整好心境,关系到以后的生活。   “以后还能找你聊聊吗?”   “当然,只要你愿意的话。”   诉说了心事后,水口显得平静些了,两人又聊了聊社内的几件人事变动,就分手了。   久木去附近的荞麦馆吃了午饭,回到办公室,这时衣川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你还好吗?”   从上次招待会后就一直没和衣川见过面,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老样子,你呢?”   “还是穷忙活。”   接着,衣川对久木诉说了一通“最近增加了讲座次数,可是学员人数却没有增多,真不景气”等等,然后,话题一转,   “你想不想换个公司干干?”   久木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怎么回答好,衣川解释道,   “我以前工作的地方,正筹备要加强出版部门,拓宽文艺种类呢。”   衣川工作过的地方是个有名的报社,以发行报纸为主体,其它部门只是辅助性的,出版部门也是其中之一,以一般出版社的标准衡量,力量是比较薄弱的。   “今后报社要发展,单靠报纸是不行的,所以在出版方面也准备投入力量,将来,还计划出文库本呢。”   “可是,起步太晚了点儿吧。”   “所以找你来啦。”   久木大致明白了,衣川是问他愿不愿意到报社的出版局去工作。   被降职到分社的人,却被其它公司聘任,真是峰回路转,世事难料啊。久木问他:“那么,为什么找我呢……”   “电话里说方便吗?”   衣川担心在公司谈这事不合适,久木看看屋里只有铃木一人,被他听到也无关紧要,就说“没事儿的。”   衣川放了心,详细向他作了解释。   “是这么回事,现在的出版局长官田,是比我早两年入社的前辈,前几天我跟他提到了你,他对我说,可以的话,务必问问你有没有来的意思。”   “这可真难得,只是太突然了,我没有思想准备。”   “不用马上答复,等一切就绪也得来年开春了,不着急。不过局长对你相当感兴趣,还说有机会想和你见见面呢。”   “他一直搞出版工作吗?”   “不是,原来在社会部,是个很有魄力的人,总是闲不住。”   久木现在正闲得无聊,所以十分感谢衣川这份好意,可又不便马上答复。   “多谢你的好意,让我先考虑一下。”   “没问题。”衣川忽而压低嗓音说,“近来她好吗?”   他指的是凛子。   “还好……”最近他们几乎天天通电话,却很少见面。   自从在箱根住了两晚之后,凛子就难得出门了,即使见面,一到九点她就急着回家。   凛子只是说“再忍耐一段时间”,其它什么也没解释,多半和她丈夫之间发生了冲突。久木正担忧着凛子,所以衣川那神秘兮兮的口吻引起了他的警觉。   “难道发生了什么……”   在久木的催促下,衣川顿了顿说:“她不至于离家出走吧。”   “为什么这么说?”   “也没什么根据,只是三天前她特意到中心来找过我。”   久木昨天还和凛子通过电话,她一点儿也没提到这件事。   “起初她吞吞吐吐的,问了半天,才说出希望能在中心继续担任讲师。”   “这可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呀。”   原来凛子是代替师傅,作为临时讲师来中心教楷书的,原先的讲师即是凛子的师傅,没有他的许可是不行的。   “先生提出要她替代了吗?”   “没有,是她自己的意思。”说完,衣川又狡黠地问,“她没跟你漏过?”   “好像提过,可是……”   “据她自己说是想正式钻研钻研书法,也说不定是为了挣钱。”   “挣钱?”   “想长期当讲师,不就是为了钱吗?”   话是不假,可是凛子不像那么缺钱的人,真有困难的话,也会跟自己说的。   “她到底怎么想的呢……”   “不清楚,她是特意为这事来的,我猜她多半想离开家独立生活。”   久木万没想到凛子会有离家出走的打算,连她想继续任职的事也一无所知。   “会聘请她吗?”   “问题不大,讲师由中心聘请,只要中心同意就可以。”   “不经过师傅合适吗?”   “这个我说不好,反正她是个敢做敢为的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这么说你可别见怪,我总觉着她要是认定了一条道就不会回头的。”   尽管久木不愿意听衣川说三道四,不过凛子的确有点儿爱走极端。   不管怎样,这么重大的事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呢。久木不了解她的真实想法,沉默不语,衣川试探地问:“看样子你是蒙在鼓里喽?”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隐瞒了,久木点了点头。   “最近感情不大融洽?”   “没有哇。”   虽说没像前些日子那样出门旅行,但每周总要见一、二次面,由于凛子的时间有限,每次都是一番缠绵之后,便匆匆而别。   “你们两人的事,我不想过问……”衣川顿了一下,“她想要工作也没什么,至少该和你打个招呼呀。”   “我倒无所谓,多谢你们能聘她。”   “你最好再和她好好合计合计。”衣川又补了一句:“她瞧上去很不开心的样子。”   久木脑海里又浮现出凛子兴奋到极点时那紧锁眉头,窒息般痛楚的表情,他攥着电话闭上了眼睛。   久木想马上跟凛子联系,可是在办公室里打毕竟不方便。   久木点燃了一支烟,思考着该怎么和凛子谈这件事。   先要问问她为什么要去中心当专职讲师。衣川认为她是为了挣钱,难道就这么简单吗。衣川还说凛子一副苦恼的神色,也许有离家出走的打算。   无论如何,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事先不跟自己说一声呢。   自己瞎琢磨也没用,先约她出来见个面再说。   久木翻了翻笔记本,进入十二月份以后,忘年会和招待会接踵而来,今、明两晚都有安排了。   不过,只要凛子能安排出时间,这边不参加也得去见凛子,直接听听她本人的想法。   待心情平静下来后,久木熄掉香烟,拿起手机出了房间。   和以往一样,他还是到搂梯过道那儿去打电话,看了看四周无人后,便按了电话号码。   现在是下午二点半,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这个时间凛子应该在家。   嘟…嘟…声响了好几遍,才有人来接电话,他还以为是凛子,没想到话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喂。”   久木不由自主地拿远了电话,屏住了呼吸。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喂,喂。”的声音,久木赶紧挂断了电话。   凛子没有孩子,这个人会不会是她丈夫呢?   听说他有四十五岁了,可是听声音挺年轻的。   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