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阴

类别:其他 作者:渡边淳一字数:29218更新时间:23/03/24 11:53:45
--------   季节的转换也带来了人世间的衍变。尤其是从冬至春的这段时间推移,大自然积蕴万物之精气于大地,并影响到人们的肉体和心灵。   从二月到三月间,久木周围发生了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   其一是同期入公司的很有前途的水口因肺癌住了院。   去年年底,水口突然被从总杜调到马隆分杜去,已受到了打击,现在又得了这个病,真是祸不单行,好在发现得早,马上做了手术,病情稳定一些了。   久木想去看他,他的家人希望过一阵再说,所以一直没有去。   水口的发病,是否由于被勃勃的春天吸去了元气呢?   他刚被划到线外就病倒,说明了人事方面的影响也不小。当然不能说这就是得病的直接原因,不过,失去了原有的职位,工作没有了干头而一下子病倒的人并不少见。   总之,同时参加工作的人病倒使久木也顾影自怜起来。   久木的身体还过得去,只是和凛子两人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了。   男女之间的感情与其说是日益加深的,不如说是因某些变故而分阶段进展的。他们一起去镰仓,接着到箱根,然后又在凛子父亲的守灵之夜,迫使她来饭店约会。每当这么色胆包天地幽会一次,两人的感情就增进一步,愈加难舍难分。二月中旬,两人去中禅寺湖滞留不归,使他们之间的纽带联结得更为紧密了。   然而,不出席侄女的婚礼,外出两天不回家,这样的妻子是世理难容的。   也许她回家后被丈夫狠狠地责骂了一顿,两人吵得天翻地覆吧。   久木担心得彻夜未眠。没想到,两天之后在住所见面时,凛子的精神状态格外的好。   其实这不过是表面现像,问题已发展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据凛子说,那天晚上十一点多到家里时,丈夫还没睡,凛子说了声“我回来了”,也不见搭腔,还在埋头看他的书。   凛子发觉丈夫的态度非比寻常,就对他解释说因下雪太大回不来,没能出席婚礼很抱歉等等。见丈夫还是不发一言,刚要上楼去更衣,背后突然响起了丈夫的声音:“等一下,你干的事我都知道。”他的话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凛子吃惊地回过头来。   “我还知道你和谁睡觉,在什么地方。”丈夫的语气十分肯定。   凛子的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惊得久木呆若木鸡。   以前断断续续从凛子和衣川那儿听说了凛子的丈夫的一些情况,所以,一直以为这类冷漠而清高的人对男女之事和人情世故是不大在行的。   久木不能想像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去调查妻子外遇的对像,凛子淡淡地说:“连你的名字叫久木祥一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   “他的嫉妒心特别强……”   “是不是跟踪过我们呀,还是雇了私人侦探了?”   “不那么做也能知道啊。我这儿有你给我写的信,本子上也有你的名字和公司名称啊。”   “他看了你的本子了?”   “我当然是收起来了,可是以前没怎么留心过,最近总感觉不对劲儿。”   “可是还是你在家的时间多呀?”   “晚上经常不在家的……”   去年岁末,凛子的父亲去世后,凛子常常回横滨的娘家,可能是那段时间,她丈夫开始彻底调查妻子的。   “而且,我告诉过他住的是哪个旅馆,一晚上还没什么,两天没回去,他可能给旅馆服务台打电话了解情况了。”   那个风雪之夜客人不多,又是大雪封山的特殊情况,旅馆很可能简短地回答一些询问电话的。   “他真是那么说的吗?”   “这种事情没必要说谎吧。”   满以为他是个不通世事的书呆子,没想到露出了本来面目向他们反扑过来,使他们措手不及。   “他还说了些什么?”   “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地去玩乐,你是个肮脏的淫妇。”   久木就像自己挨骂一样默然无语。凛子叹了一口气说:“他说我恨你,可是不会跟你离婚的。”   久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其实是不明白她丈夫到底想怎么样。   如果憎恨妻子的话,应该唾骂一顿后,尽快离婚,为什么非要继续做夫妻呢?   “我搞不懂……”   久木嘀咕着。凛子说:“我也弄不懂。我猜他是以此来报复我。”   “报复你?”   “是啊,他对我简直恨之入骨,所以就不离婚,就我永远禁闭在婚姻的牢笼里。”   居然有这种复仇的方式,久木很吃惊,但还是不明白。   “一般的男人都是骂一通或打一通。”   “他可不这样。”   “那么你干什么他都装看不见吗?”   “应该说冷眼旁观更贴切,我常常出门的话,要被周围的人说闲话,母亲,哥哥,还有他家的亲戚们……,只要没离婚,终归是妻子。”   这么一说,久木多少能理解一些了。   “这种关系还怎么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呢。你也不愿意为他做家务,他也不愿意回家吃饭的呀。”   “这好办,他父母家在中野,以前他也常回去吃他母亲做的饭,而且大学里有自己的房间,在家里我们也早就分室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分着睡的?”   “有一年多了吧。”   久木和凛子的关系正是一年前开始迅速进展的,凛子夫妻不和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以后怎么办,就这么下去吗?”   “你那边怎么样?”   被凛子一问,久木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久木一时答不上来,他和妻子之间已经到了剑拔弯张,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久木缄默着,回想起回家后的那一幕。   那天晚上,久木十一点多回到家,妻子还没有睡。   妻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来,久木回到自己的书房兼卧室,一边换衣服,一边思考着怎么对妻子解释。   现在去客厅的话,气氛会很紧张,免不了一场争吵。不如借口太累了,睡觉为好。他现在是身心疲惫,没精神跟妻子说话。   可是,过得了今天过不了明天,早晚要和妻子碰面,拖延下去只会更麻烦。干脆趁着今晚给她道个歉,就说是由于工作太忙回不来。   久木想到这儿站起身,照了照镜子,定了下神,就到客厅去了。   妻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了久木,说了句“你回来了?”久木点点头,见妻子格外平静,就放了心,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说道:“好累啊。原来打算昨天回来的,事儿没干完就拖到今天了。”   他曾跟妻子说要去京都的寺庙和博物馆收集资料。   他屡次打着这个旗号和凛子出去旅行,所以有点心虚。   “昨天想给你打电话,结果喝醉了就睡着了……”   久木说完又打了个呵欠,刚拿起桌上的烟,妻子关掉电视转过身来。   “不必难为自己了。”   “难为自己?”   妻子缓缓点了点头,捧着茶杯说:“我们离婚吧,这样比较好。”   久木做梦也没有料到妻子会说出这种话。   “现在离婚的话,我轻松了,你也没有压力了。”   久木以为妻子在开玩笑,妻子又说:“到了这个年龄,已经没有必要互相忍耐了。”   妻子从来不大声吼叫,或发脾气,即使不满的时候,也只是三言两语说两句,不大往心里去。   久木一向认为妻子生性宽厚,今晚却使他非常意外。   她的态度比平日更加镇静和蔼,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说出的话。   “可是,为什么呢……”   久木连烟都忘了点,向她问道。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为什么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妻子盯视着他,久木避开了她的目光。   难道说妻子已经知道了地和凛子的事了吗。怎么一点儿迹像也没有啊。她总是淡淡他说“你是你,我是我,互不相干”,正合久木的意,谁知妻子早已对一切了如指掌了,这都怪自己太粗心了。   “何必这么急于……”   “不是急于,而是太晚了。不现在分手让你们在一起的话,她就太可怜啦。”   “她是谁?”   “你对她这么上心,想必特别喜欢喽。”   妻子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这方面你尽管放心,我好得很。”   久木以前曾经考虑过和妻子离婚,在结婚七、八年后的婚姻倦怠期,以及后来和其他女性交往的时候,也没想过和妻子分手。尤其是和凛子认识以后,更具体地思考过离婚甚至再婚的事。   可是一旦提到议事日程上来,问题就接踵而来。首先是如何跟无辜的妻子开口,以及怎么向女儿解释。此外有没有勇气彻底毁掉经营到现在的家庭,再从零开始构筑一个新的家,自己已经上了年纪,早已习惯于现在的生活了。最关键的是凛子能否顺利离婚。   一想到这些实际问题,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久木觉得还是继续维持现有的家庭,和凛子想见面时见个面更为妥当,也不会伤害到其他的人。   总而言之,这半年来,想离婚和凛子开辟新生活的冲动,与不要这么轻率从事的冷静交织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开始久木完全忽略了妻子的想法。他认定妻子是永远不会变的。   从根儿上说,久木至今没有提出离婚也好,觉得离婚太难也好,都是因为对“妻子爱我,不愿意离婚”这一点深信不疑。   可是刚才从妻子嘴里说出了“咱们离婚吧”这句话,彻底推翻了久木的自信。   他万万没想到妻子会主动提出分手的要求。   “你同意不同意啊?”   妻子声音爽朗,没有丝毫犹豫和苦恼。   妻子是经过充分考虑才提出的,可是对久木而言却太出乎意料了,马上答复不上来。   那天晚上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久木早早起来,窥视了一下妻子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平静地在准备早餐。   久木心想,也许昨晚她是为了规诫丈夫开的玩笑吧。吃完了饭,久木要去上班时,妻子说道:“昨天晚上说的事,可别忘了啊。”   久木回过头来,见妻子无事人一样在收拾碗筷。   “你真要这样?”久木叮问了一句,妻子已打开水龙头,哗哗地洗起餐具来了,久木没再说什么向门口走去。穿鞋时,回头看了看,妻子没有来送他的意思,只好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天气晴朗,空气有些潮湿,刚发芽的树梢上已萌生了春的气息。   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久木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地铁站方向走去,满脑子都是迫在眉睫的离婚的问题。   说实话,过去一直以为离婚与自己无缘,现在才发现自己成了当事人了,久木深感迷茫,心中暗暗思忖,   “妻子到底是不是真心想离呢……”   久木在电车上思来想去,越想越糊涂,下车后,在公用电话亭给女儿家挂了个电话。   女儿知佳结婚两年了,没有出去工作,这个时间应该在家。   久木稳定了下情绪,拨了电话号码,女儿接了电话。   “这么早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有点儿事想找你说说。”   久木含糊其词地说道,突然,说了一句:“是这么回事,你妈提出要和我离婚。”   “妈妈到底还是提出来了。”   原以为女儿会大吃一惊,没料到她格外的平静,看来女儿已经从妻子那儿听说什么了。   久木忽然有种被疏远的感觉,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妈妈跟我讲了好多,您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   “妈妈可是真心要离的。”   女儿淡淡地说道,久木更慌了。   “妈妈和爸爸离婚,你无所谓吗?”   “我当然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哇。可是爸爸不爱妈妈,另外有喜欢的人,想和那个人一起生活吧?”   久木又吃了一惊,看来妻子什么都跟她说了。   “不喜欢妈妈还生活在一起可不太好。”   知佳说的是不错,可是现实中的夫妻并不都是相爱的,有的夫妻是互相厌倦,非常冷漠的,然而不见得就会轻易离婚,这就叫夫妻啊。   “这么说,你也赞成了?”   “这样对你们双方都有好处啊。”   “可是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说到底是爸爸不对呀。”   话说到这份儿上,久木已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妈妈已经很累了。”   “她打算今后一个人过吗?”   “那当然,请您在房子和钱的方面多关照一下吧。”   女儿总是站在母亲一边的,久木觉得自己十分孤立。   “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这是爸爸和妈妈之间的事啊。”   看来,嫁出去的女儿对父母的事不大愿意过问了。   “您不必担心我的。”   久木终于发现自己在外游逛的这些日子,妻子和女儿都变得坚强勇敢起来了。   凛子和久木听完了各自家庭的变故后,相互对视着苦笑了一下。   如今已不再有哀叹和悲伤,更没有放声大笑了,只剩下了一丝苦笑。   现在两人站在突然出现的十字路口上,各自的处境又完全相反,使他们啼笑皆非。   原来以为凛子回家后会遭到丈夫的痛骂,以至于提出离婚。凛子也做好了精神准备。   结果她丈夫既没生气也不说分手,甚至明确表示绝不离婚,想用婚姻的枷锁来束缚她。   别说久木就连凛子也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而久木的处境也同样窘困。   满以为妻子会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可是她不仅没有吵闹,反而心平气和地提出离婚,倒使久木猝不及防。他还以为妻子在开玩笑,和女儿通话后才发现已无法挽回了。   “真是滑稽……”   久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咱们正相反。”   以为丈夫会提出离婚的凛子却被套上了枷锁,以为离不了婚的久木,反而被逼着离婚。   “莫名其妙……”   久木说道。凛子静静地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怎么这么说……”   这种时候久木当然不能承认了。   两人之间的爱不断在加深,谁都不示弱。   然而,当后退一步面对自己的情感时,就有些消沉、怯懦了。   一直那么向往离婚,可是一旦成了自由之身时,又仿惶,困惑起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来说去,一是由于自己突然被划到了婚姻之外,二是因为不是自己提出的离婚,缺乏心理准备的关系吧。   凛子察觉到久木的忧虑,低声说道:“你后悔的话,就回去吧。”   “回哪儿?”   “你自己家呀。”   “现在?”   “你不是觉得对不住夫人吗?”   “我对家已经没有感情了。”   “真的吗?”   被凛子一叮问,久木急忙点头。   “我不会回去了。”   “我也不回去。”   久木忽然想到凛子还被囚禁在婚姻之中。   “可是,你……”   “我就要这么做,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能不能想办法离婚呢?”   “那有什么关系,即便不能离婚,我的身体也是自由的。”   “周围的人会怎么看?”   “我不管,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凛子的无畏精神感染了久木,他也这样来给自己鼓劲儿。   从二月到三月初,久木过得很不踏实。   妻子提出离婚后,久木偶尔回趟家,双方没有正面冲突,表面上还是那样淡淡地过日子,有时竟忘记了离婚这档子事。   久木偶尔猜想,妻子会不会又后悔了。   离婚协议书是妻子从区政府领来的,她在协议书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久木文枝”,并盖了章。久木只要在旁边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章,就算离了婚。   原来离婚如此之简单,久木感慨不已。   如果签个字就算分手的话,那么二十几年来苦心构筑的又是什么呢?   和久木的优柔寡断相反,妻子则是干脆利落他说办就办。   “我把它放在桌上了,回头你签上字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妻子对他重复了一遍,久木受到了新的刺激。   难道妻子对过去就没有一点儿留恋和怀念吗,简直是个无情无意的冷冰冰的女人哪。   他忍不住给女儿打了电话,女儿说“在下决心以前,妈妈苦恼了很长时间呢。”女儿很同情母亲。   这么说在妻子苦恼时,久木外出逍遥,等到发觉时已错过了时机,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   久木还是不想在上面签字,协议书就放在抽屉里,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这件事凛子也知道。一天拖一天的心情,就如同被判刑的罪犯,刑期被一天天拖延下去一样。这样的状态使他心烦意乱,工作也受到了影响,还不如趁早签了字,也落个轻松。   大男人在离婚之际,拖泥带水最让人瞧不起,久木不断地对自己这么说,可是每当拿起那张纸时,就是签不了这个字,总想拖到明天再说。   离婚虽然拖延不决,久木的实际生活上却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以前总是想方设法找借口外宿不归,觉得自己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的罪孽,现在全无这些顾虑了,反正是要离婚的人了,干什么都名正言顺了。   随着外宿的增多,久木的内衣、鞋袜、衬衫、领带等等随身用品一点点从家里转移到涩谷来了。   凛子的衣服也在不断增多,为此他们添置了衣柜,以及洗衣机和烤箱等家电。   下班时久木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涩谷方向去,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打开门进了房间了。   有时凛子还没来,久木一个人坐在被家具充塞得更加狭小的房间里,心情非常宁静,同时也感到有种难以排遣的焦虑,他自言自语着:“今后怎么办呢?”   久木怀着对未来模模糊糊的不安,得过且过,将错就错地一天天过了下去。   三月中旬以后,久木的心情仍然处在仿惶不安之中。   这种心绪既来自离婚问题上优柔寡断的矛盾心态,也与春天特有的忧郁天气有关,此外还受到躺在病床上的水口的影响。   久木去看望水口是三月中旬的“桃始笑”那一天。   “桃花开始笑了”即桃花盛开的季节,医院门口摆放着一簇簇鲜艳的红梅和白梅。   下午三点,在水口妻子指定的时间来到医院,她已在等候久木了,先把他领到了接待室。   前些日子,久木就想来看水口,她没同意,请他过一段时间再来。   “总算做了手术,精神好多了。”   水口的妻子表情黯淡他说。   久木有种不祥的预感,就问了一下病情,据医生说,虽然切除了肺部的癌细胞,可是癌已经转移,所以,最多只能活半年左右。   “他本人知道吗?”   “没告诉他,只说是做了手术,没事了。”   水口的妻子请久木到接待室,就是为了先说明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请多关照。”   久木点点头,走进了病房,水口马上招呼道:“好久没见了,欢迎欢迎。”   水口微笑着,精神还不错,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听说你要做手术,一直没敢来。”   “唉,真是倒霉呀,不过,已经好多了,放心吧。”   水口让久木坐到他的身边。   “你的气色不错嘛。”   “光是手术倒没什么,一吃抗癌药就没有食欲了。我估计下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久木突然想起了水口妻子的话,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早点出院吧,你不在的话,马隆那边没人管哪。”   “不要紧的,少我一个人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水口的头脑很清楚。   “身体真是不可思议,心情沮丧的时候准得病。”   “是去年年底得的吧?”   “我和你曾经说过,那时我特别消沉,对自己一下子失去了自信,心情郁闷,觉得身上不舒服,到医院一查,结果得了癌症。”   水口是去年十二月从总社突然被调到分社去的。   新年后,刚刚正式当上了分社的社长就得了病。   “也许是这次调动引起的病变。”   “不至于吧。”   难道说对工作的热情和紧张感能够抑制癌细胞吗?   “我真羡慕你,总是那么有活力。”   水口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久木。   “我真应该像你那样痛痛快快地玩儿就好了。”   “出院以后也可以的。”   “晚了,人总要衰老、死亡,应该趁着能做的时候做。”   久木看见水口那布满细小皱纹的眼角上有些湿润了。   三十分钟的探视之后,久木走出病房,内心被紧迫感和激动所占据着。   和自己同龄的人得了癌,正濒临死亡,怎么能使自己不产生紧迫感呢?尽管也经历过同龄人或比自己年轻的人的去世,然而多年来一直很亲密,一同并肩走过来的朋友的病倒,不能不使久木感触颇深。   久木一想到自己也上了年纪,不再年轻了,就有一种紧迫的感觉。   而水口那句“人应该趁着能做的时候做”,则打动了久木的心,使他激动。   水口在死神面前后悔没能充分享受生活,在别人眼里,他总是那么劲头十足,活得那么充实的样子,可谁又知道他心里埋藏着多少无奈啊。   或许是工作方面,或许是感情方面,总之对于现在的水口而言是追悔莫及的。   人的一生无论看上去多么波澜壮阔,在到达终点回首往事时,却显得如此平平庸庸。当然,哪种活法都会有遗憾,不过,至少不应该在临死的时候,才想到“糟糕”,“应该早点做”等等而悔不当初的。   久木又想起了水口诉说后悔时那浮现在眼角的泪水。   久木不愿意就这么遗恨终生地死去,忽然间,凛子的身影又出现在久木的脑海里。   现在和凛子的恋爱对久木而言正是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动力。人常说,要像女人那样倾注全部热情。无论工作还是爱情,对于人的一生来说都是重要的,值得倾其所有精力的。现在自己正倾尽全力为要独享一个女性的恋情。想到这儿,久木心里涌起了一股热潮,他的心飞向了凛子等待着他的地方。   这是个天气阴郁的下午,日历上叫做春阴。   含苞待放的樱花已压满了枝条。   久木乘着电车赶往他和凛子的住所。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跟同事说是下午去医院看水口,所以不必再回办公室去了。今天早上,跟凛子打了个招呼,凛子说她要回趟娘家,五点以前来涩谷。   久木下了电车朝公寓走去,连跑带颠地穿过走廊来到房门口,打开门一看,凛子还没来。   五点了,凛子看来要晚会儿到了。   久木打开窗帘,开开空调,躺在沙发上。   这时候,公司里的人们还在伏案工作。   只有自己逃出了那里的紧张气氛,来到一个不为人知的房间里等着他的女人。   久木满足于这种神秘的感觉,打开电视,正在重播一个电视剧,在上班时间看谈情说爱的电视剧,在久木还是头一次。   久木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五点四十五分了。   凛子今天怎么这么晚呢。会不会在路上耽搁呢。   要是迟到三十分钟或一个小时的话,得好好惩罚她一下。   正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响了。   凛子终于出现了,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一见到凛子,久木想好的种种惩罚就只停留在嘴上了。   “怎么这么晚呢?”   “对不起,娘家事太多。”   今天凛子穿一身淡黄色套装,领口围着雅致的围巾,手上拿着大衣和一个大纸袋。   “晚饭在哪儿吃?”   凛子一边打开口袋一边说:“我在车站的商店买了一点东西,就在这儿吃吧。”   久木当然没意见。在这儿自由自在,还可以和凛子逗笑。   “你晚了一个小时。”   久木正要从后面搂抱在厨房里忙着的凛子,被她拦住了。   “刚才我把猫送去了。”   “你母亲那儿?”   凛子点点头。   “被妈妈骂了一顿。”   “为了猫的事?”   近来凛子经常不在家,把猫扔在家里太可怜了,她又不想请丈夫帮忙,所以想放在娘家。   “妈妈喜欢猫,放在她那儿没问题,只是妈妈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是不是以为你家地方窄或不让养宠物?”   “不是,问我为什么老不在家,连猫都没工夫养。”   自己有家,却把猫送出去是有些不自然。   “妈妈知道我经常出门,她说,那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我不在家,那么晚上哪儿去了……”   事态越来越严重了,开始波及到娘家了。   “我几欢想跟妈妈说,可是怎么也不敢……”   父亲刚去世不久凛子实在不忍心再提起夫妻不和的事。   “不过,妈妈好像知道了。”   “知道我们的事?”   “从去年秋天开始她就有点怀疑,正月和你见过面后,她也很注意我。”   “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别人了吧。”   “你说什么?”   “当然说没有啦。可是妈妈是个很敏感的人。”   久木没见过凛子的母亲,但从凛子的话里,感觉是一位典型的出身于横滨传统商人家庭的气质不俗的女性。   “上次我没参加侄女的婚礼,就被妈妈数落了一通。后来还说过我几次,三天前夜里给我家打电话,我也不在,所以……”   “她说是晴彦来接的。”   “谁是晴彦?”   “是他的名字啊。”   久木还是第一次知道凛子丈夫的名字。   “他在电话里对妈妈说,我今晚大概晚回来。”   “晚回来?”   “他没说我不回来,可是从他的话音里妈妈也猜得出来。”   “妈妈特别喜欢他,她说要是我在外面做什么不正经的事,对不起父亲……”   “可是……”   久木不知该说什么,又坐下了。   “不能总是这么瞒下去啊,说出来,或许会得到理解的。”   “我说了。”   “都说了?”   凛子使劲儿点了点头。   “父亲刚去世时,怕妈妈担忧,今天算说清楚了。”   “后来呢?”   “妈妈开始的时候还静静地听,越听越生气,最后哭了起来。”   从凛子断断续续的诉说中,久木仿佛看到了凛子母亲那伤心的样子。   “妈妈原来只是猜测,我承认了以后,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说,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久木什么也没说,只顾听凛子往下讲。   “她说这件事太见不得人了,对谁也不能说,包括你哥哥和亲戚们。你父亲肯定会在坟墓里伤心的。妈妈说着哭了起来,然后问我,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凛子顿了顿说:“我觉得说什么妈妈也不会明白的,就没说话,她又问,那个人是哪儿的。”   “你怎么说?”   “我也说了你的名字,瞒是瞒不了了。”   凛子眼里闪着泪花。   “现在我失去了一切了。”   听到这句话,久木不由得抱紧了她。   凛子已失去了家庭和丈夫,现在又失去了最后的壁垒——娘家的母亲,可以依赖的只有自己了。久木心中顿时涌起了一个热切的念头,死也要保护这个女人。   凛子现在唯一可以信赖的只有这个男人了,她扑到了久木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由紧密连带感而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依偎着往卧室走,就像从空中坠落一般,双双倒在床上。   弹簧床轻轻颤动着,男人亲吻着女人被眼泪润湿的眼睛,她颤动的睫毛慢慢平静了下来,男人品味着带点咸味的泪水。   久木想要吸干女人满眼的泪珠,来安抚她的悲伤。   尽管这样并不能改变目前的困境,却可以平复心灵深处的哀伤和痛苦。   几分钟后,直到眼泪被男人吸得痕迹不留,凛子终于从失去丈夫和母亲的悲伤中恢复了过来,藏匿在体内的热烈情感渐渐复苏了。   “我要你……”   即使这是逃避一时的手段,女人也要把自己完整地交给男人。   凛子面相柔和,五官小巧玲戏,搭配得很和谐。此时此刻,这个引起男人好奇心的甜甜的脸庞,忽而似在哭泣,忽而露出微笑,忽而又仿佛痛苦不堪,真是变化多端,魅力无穷。   正是为了欣赏这一娇柔妩媚,勾人魂魄的表情,男人才倾其全部精力,尽力控制着节奏,奋力而搏的。   凡事终有完结时,疯狂的男女之爱终于接近了尾声。   只是这个终结不是由于女人,而是由于男人有限的性。如果任凭女人所欲的话,男人就会沉溺于其无限的性之中,被驱赶到死的深渊中去。   现在的静寂,是男人精疲力竭的结果,并不是女人从愉悦的阶梯上自动下来的。   一切都终结后男人折尽箭戟的瘫在那里,女人得到充分满足后,更添迷人的风韵,丰腴肉感的肢体飘浮在欲海之上。   久木已多次亲身体验过这一结局,早已不再惊叹了。然而,这次却完全将自己置于对方的操纵之下了,久木不由恐惧起来。   照这样下去,早晚会完全顾从女人的意志,迷失在快乐的世界里,最终被拽入死亡的陷井。   心满意足的凛子对心神不安的久木说道:“简直棒极了。”又说,“真想让你就此把我杀了……”   只有成熟的女性才会在快乐的顶点想到死,男人难以体会这种快乐。即便有个别人能体会到,也只限于某种变态的行为,正常的男人几乎不可能达到那种程度的性满足的。   久木过去一直这样看的,现在仍然没有变。他有时觉得性和死与自己完全无缘,有时又觉得近在比邻。   不论和女人也好,自慰也好,在那一瞬间的快乐之后,总是留下无法形容的倦怠,仿佛所有的精气都被吸干了似的,浑身虚脱,也许这就是与死亡相联结的序幕吧。   从年轻时就百思不解的是,那么猛烈而疯狂的男人,为什么会一下子就可怜地萎缩、安静下来了呢?   他曾经为此焦躁、自责,现在觉得身体的萎缩与精神上的坠落感是那样的接近于死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大自然对男人的昭示吗。女人是在充足的快乐中梦见死,男人则是在坠落下去的虚脱感中被死所缚,真是天壤之别。   这就是无限的性和有限的性的差距吧。或者说,是肩负着养育新的生命的女人和只要播下种子便完成使命的男人之间的差别吧。   久木沉思着,凛子将灼热的身躯从身后贴了过来。   “我真害怕。”   “你以前也说过。”   凛子点点头。   “这回又是一种害怕。就好像会死过去似的……”   “死过去?”   “是的,觉得死一点也不可怕了,我真为自己害怕……”   凛子的话似乎有点矛盾,不过,在性的顶点会感觉到死的诱惑,却是千真万确的。   “我可不希望你死。”   “可是,我觉得够了。活到现在知足了。”   凛子的声音越来越清亮。   “现在是我的顶峰,是我人生的顶峰。”   久木不解,凛子又说:“难道不是吗,我爱你爱得刻骨铭心,就是死也瞑目了。”   “你才三十八岁呀。”   “差不多了,足够了。”   凛子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年龄,还说过,自己已经老了,死也无所谓了等等。   然而,在已有五十岁的久木眼里,她还很年轻,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想到这儿,久木说道:“上年纪也有上年纪的乐趣啊。”   凛子摇着头,   “也有人这么对我说,可是我觉得到此为止就差不多了,再话下去就走下坡了。”   “不能光注意外表啊。”   “话是那么说,可是,对女人来说上年纪是很苦恼的。不管费多大劲儿,也越来越遮掩不住衰老的,现在已经到了临界点了。”   “干么说得那么严重呢?”   “我也不愿意这么想,可是每天都得照镜子吧,每次都发觉眼角又多了一条皱纹,皮肤松弛,越来越不上妆了。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嘴上不愿意说出来,尤其不愿意对喜欢的人说。”   “那你怎么还跟我说?”   “我不想说,可又想让你知道现在是我的颠峰时期。”   久木扭过头来,凛子微微露出了自己的胸部,   “自己说有点可笑,可是现在的我是最美的,多亏了你,我的头发和皮肤很有光泽,胸部也还丰满……”   这个时期,正如凛子所说,她的皮肤更白了,润滑而柔软,浑身充溢着二十多岁女性所没有的甜美和妖艳。   “在你的滋润下,我变了。”   久木情不自禁地去抚摸那丰满的胸部,凛子小声说:“我是要你牢牢记住现在的我。”   凛子的话好像在暗示什么,前后自相矛盾。   她一面说自己现在最美,是人生的顶点,一面又说死也不在乎;一面说皱纹增多,皮肤松弛,一面又说现在是最好的时候,要记住现在的我。   如果现在最美好的话,应该想法继续维持下去才对呀。   “你为什么这么拘泥于现在呢?”   久木一问,凛子用疲惫的语调说道:“我崇尚刹那间的感觉。”   久木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刹那间的”这几个字。   “我也觉得你有那么点儿……”   “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不抓住现在的一瞬间,以后过得再好也没有意义。这就是人生啊。”   “也许你说得不错。我没想到你会有这种想法。”   “这都是由于你的缘故。”   “是吗?”   “认识了你以后,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是说只需要把握现在?”   “对,性本身就是为了瞬间的快感而燃尽所有的能量,所以说现在最重要,现在就是一切。”   看起来凛子的刹那主义是性感觉深化所引起的结果。凛子又说道:“现在不做,明天再说,或者明年再说,这样下去什么也做不成,我不愿意为此而后悔。”   听了凛子的话,久木又想起了水口。   站在凛子那一套刹那主义的立场上,会怎么看待一门心思工作的水口的生活方式呢?   久木简短地说了一下水口的病情,   “我去医院看望他时,他为没能充分地享受人生而后悔不已。”   “他的心情我能理解。”   凛子悄悄地倚在久木胸前,   “你后悔吗?”   “不,不后悔。”   “太好了。”   凛子的前额紧抵着久木的前胸。   “我们都不后悔,对吧?”   “当然了。”   “还是现在最美好啊。”   久木点点头,想到了自己的年龄。久木已过五十岁,比凛子大得多,对男人来说。现在是最后的辉煌。   以后不会有太大的升迁和提薪了,再没有可以引以为荣的事了。   作为一个男人,应该从雄性的本能出发追求情爱,为了能够品尝到为爱而活的真实感受,现在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我也变了。”   “什么变了?”   “很多很多。”   凛子确实变了。她原来在性的方面并不是这么贪婪的女人,对性缺乏兴趣,冷漠、纯洁得令人难以置信。是久木使这样的女人像花朵一样盛开,引她进入了性的乐园。凛子半带羞涩,半带懊侮地责怪过他,对此久木是完全乐于承受的。   反观自己的内心,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凛子的巨大影响。在性的方面,久木引导凛子觉醒,同时自己也深深地沉溺其中了。教授对方的途中,被其魅力所吸引,现在已到了无法回头的境地了。   不仅是性的世界,从工作到家庭,和妻子的感情的破裂,不能不说是凛子的作用。凛子越是把自己的全部赌注押在爱情上,久木越是不能无视这一切,以至自己也陷入同样的困境中去了。   在人生态度上,久木渐渐开始倾向于要全力以赴地把握现在的刹那主义,这也是凛子的影响。   本来以为自己比凛子年长,一切都在自己的支配之下,现在才发觉他们的位置已经互换了,被支配的是男人自己了。   “原来如此啊……”久木叹了口气,凛子诘问道:“你怎么啦?”   久木想的是,二人日渐被周围所疏远,所驱赶着,在这一体验中,本想操纵对方,却反而被对方所牵引,他在惊讶之余不觉发出了叹息,却不是在唉声叹气。   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其自然了,久木为如此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的自己而惊讶,而叹息。   “我现在的心情好得很。”   夜正阑珊,从黄昏到现在两人一直没有下床,他们感觉这样全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突然,电话铃响了。   凛子一下子抱紧了久木。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个电话,他们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可是电话为什么响个不停呢。难道有谁知道他们在屋里而打来的吗?   铃声响到第六声时,久木欠起身,凛子抓住他胳膊说:“别去接……”   响了十声后,咔的一声不响了。   “会是谁打的呢?”   “不知道。”   久木心里嘀咕起来,妻子决不会知道这个房间的。家里会不会出什么事呢?   久木每次外宿不归时都记挂着家里。   他总担心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会发生不吉利的事,或是家人得了病,或出了交通事故等等,以前自己的去向都不瞒着妻子,可是,自从和凛子一起出去以后,就常常隐瞒去的地方,或随便编个饭店的名字。   万一发生了事故,联系不上就麻烦了。   这种情况下,打手机最方便,可是和凛子约会时,久木一般都把它关掉,不想让公司和妻子打扰他们。   所以只要久木不打电话,就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因此这个电话使他有些担心。   凛子也同样的不安。   且不说关系冰冷的丈夫那边,万一娘家的母亲有什么事,凛子也无从知晓。   这种别人无法和自己联系,只能自己跟别人联系的单行道,是外宿的男女最担忧的了。   既然抛弃了家庭又何必在意这些呢,这只能说明他还没有把家彻底抛开。   久木问凛子:“你告诉过别人吗?”   “谁也没告诉呀。”   那么肯定是有人打错电话了。   久木这么跟自己解释着,可是他们的好兴致已经被电话铃给破坏了。   “咱们起来吧。”   久木说道,凛子撒娇他说:“我还想出去玩玩儿。”   他们二月中旬去日光之后,一直是在涩谷约会。虽说这个房间很适于幽会,可是像刚才那样来个电话,就会觉得心神不定,仿佛被人监视着似的。   “好的,过几天樱花就开了,咱们去赏花,住可以赏花的旅馆。”   “太好了,我真高兴。”   凛子高兴得啪卿啪卿地拍打起久木的胸脯来。然后,倏地把手伸到他的脖子上,   “不守信用我就掐死你。”   “被你掐死死而无憾。”   “好吧,那就掐死你吧。”   凛子双手扼住了久木的脖颈,马上又放开了他。   “噢,对了,那个阿部定的书,还没给我看呢。”   那本记录审问阿部定内容的书,大家都爱看,现在不知在谁那儿呢。   “去赏花时,我把它给带去。”   久木又道:“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久木伏在凛子耳边悄声说道:“我要你把那件大红的内衣带来。”   “要我穿吗?”   “对。”久木对犹豫着的凛子命令道。“不然,不带你去了。”   “知道了……”   凛子的声音懒懒的,她的嘴唇微启,犹如春阴时节散落的花瓣。 -------- 落花 --------   没有比樱花更幸福的花了。   从古代的平安王朝时起樱花就是百花之王,《千家语传集》里也记载有“樱为花之首”的誉辞。   阳春四月,烂漫绽开的樱花不愧是众花之魁,其盛开时的奢华,谢落时的潇洒都同样惹人心醉,令人怜惜。   俗话说“樱花七日”,樱花的寿命只有短暂的一个多星期,却具有极强的表现力,因此,享有“壁龛之中必备此花,众花之中此花上座”的特殊待遇。   正因为如此,有时也遭人忌嫌。千利休就规定“茶室之中不准摆放过艳之花”,禁止樱花进入茶道之境。   诚然,对以“清寂”为本的茶道而言,樱花当然是“太过奢华而不相配”了,千利休之流的怪僻由此可见一斑。   不可否认的是,樱花培育了日本人的美意识和丰富的想像力。   至于久木自己,他既喜爱樱花的千娇百媚,又觉得樱花有些令人忧郁和讨嫌。这也许是缘于花开花落来去匆匆,自己忙碌得无暇追随之故吧。   每年,随着樱花季节的临近,新闻媒体便开始报道樱花“前线”的消息,哪里的樱花开到了什么程度,哪里已经盛开等等,电视里不厌其烦地播出樱花胜地那些美不胜收的景像,可是,自己却没有一次能够去饱览樱花的风姿。   久木总想去那些樱花盛开的地方,悠然地赏赏花,然而总是因工作繁忙而一直未能如愿,只好将就看看街道两旁的樱花了事。   正所谓“心不静”,樱花给他留下了没有片刻宁静,忙碌不堪的印像,直到樱花开败后反而倒舒了一口气。   这样年复一年,就产生了对樱花的焦虑感,不过,今年与往年大大的不同了。   托现在工作的福,这个春天终于能够尽情欣赏一下樱花的美景了,这也是命该如此吧。   提起樱花,人们首先会想到京都之樱。如平安神宫的垂枝樱,白川河沿岸的装有灯饰的夜樱,以及鹈鹕寺、仁和寺、城南宫等以樱花闻名的寺庙,真是应有尽有。   以前久木利用去关西采访和洽谈的机会,也走马观花地去过其中的几处。每一处都各有千秋,各处争奇斗艳,尽显风流。这倒使久木觉得过于品种齐备,毫无缺憾了。   京都之樱与周围的古寺,神社和庭院相映成趣,加上郁郁葱葱的群山怀抱,本来就很美的花,在绝妙的背景的衬托下,更显得风情万种,犹如以附加值来悦人眼目的商品。   这样的樱花自然让人赞叹、欣赏,然而那些凛然不群,仅仅凭籍本真之美的樱花,也令人难以割舍。其实,赏花者所不大涉足的清雅幽静处的樱花,更是别有情趣。   考虑来考虑去,久木想到了伊豆的修善寺。离东京不太远,是一个为群山所怀抱的温泉之乡,那里的樱花和旅馆都有着远离尘世的静谧。   久木决定了之后,就于四月份的第二个星期日,和凛子一起前往修善寺。   这个时间去赏花,比起往年来是迟了一些,不过,今年的四月偏冷,所以,花开的时间较长,伊豆一带正是盛开的时节。那天,就是这样一个常言所说的“春酣之时”,或者“春阑之时”的烂熟的春日。   久木和凛子一起离开涩谷的住处,久木穿一身便装,浅鸵色的开领衫,外套一件深鸵色的夹克;凛子是一身粉红色的套装,领口配了一条素花围巾,戴着灰色的帽子,手里提着皮包。   头天晚上,凛子回家里取春装时,一定见到了丈夫,久木还没来得及问她。   不知道后来凛子家里怎么样了。   计划这次旅行时,久木就在担忧这件事,却没敢贸然打听,凛子好像也不大愿意说。   四月凛子从娘家回来后不久,说过一句“我妈叫我作个了断”。   这当然是指凛子和她丈夫的婚姻关系了。   三月中旬,当凛子的母亲知道了她和丈夫不和的事实,并且知道凛子了一直有外遇时,非常气愤,严厉地叱责了她,说这简直是没脸见亲戚,也没脸见人的事。   从那以后,凛子的母亲不能坐视女儿的行为,要她尽快解决婚姻问题。   可是,据久木所知,不同意离婚的是凛子的丈夫,他想以此来对妻子复仇,凛子的母亲对此怎么看呢。   久木一问,凛子的回答说“跟她说不明白的。”   凛子的母亲是老一辈的人,怎么能理解得了作丈夫的明知妻子与人私通,却不同意离婚呢。   “三个人见见面,好好谈一谈。”   三个人是指凛子和丈夫还有凛子的母亲。   “妈妈喜欢他,以为谈一谈问题就会解决,我可不行。”   凛子又说:“弄不好,还得牵扯到性的问题呢。”   如果追究起凛子为什么对丈夫不满的话,会从性格不一致追究到性不和的问题上,凛子觉得,反正要离婚,不必把事情说得那么露骨。   和凛子家的情况一样,久木家也处于僵持的局面。   久木的情况恰恰相反,是妻子要求离婚,而久木迟迟不表态。和凛子的情感这么深了,应该同意才对,可是一到关键时刻,心情就十分复杂,既有对自己随心所欲所导致的后果的内疚,也有要面对同事和亲戚的忧郁。还有凛子尚未离婚,自己先离的不安,最最重要的还是对彻底摧毁近三十年的生活现状的惧怕与畏缩。   归根结底,离婚是最后的一步,何必太着急。这种想法使得他下不了最后的决断,他也在猜测着妻子现在是怎么想的。   久木回家时几乎不和妻子说话,只说些不得不说的话,便匆匆忙忙地离开家,没有争吵,两人之间虽然冷冰冰的,又保持着微妙的和睦。   当然,这并不等于妻子的态度有所软化,四月初,久木回家时,妻子又提醒道:“你可别忘了那件事啊。”   久木知道妻子说的是在离婚书上签字的事,就“嗯、嗯”地点着头,不置可否。   他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妻子又说:“我从明天起就不在家住了。”   “你要去哪儿?”久木不由自主地问道。其实,自己已没有资格去过问妻子的行踪了。   “我的事与你无关。”   妻子的态度十分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女人的态度一向是爽快明朗的,而男人在本质上都有些优柔寡断。   也该和妻子之间作个交代了。   久木一路想着来到了东京站,和凛子坐上了新干线“回音号”。   他们在三岛下车,换乘伊豆箱根线前往修善寺。虽说正值赏花时节,因为是周日,车里很空。   以前他们都是星期六出发,星期日回来,这次为了错开周末的高峰时间,改为周日出发,周一回来。多亏了工作清闲,才能这么悠然地去旅行,现在的久木不再为闲暇而嗟叹了,他要充分地享受这种悠游。   从三岛出发的电车也很空,途经长冈、大仁、中伊豆一直向山间驶去,住家越来越稀少,满山遍野的樱花呈现在眼前,大多是染井吉野樱,一簇簇盛开在葱绿的山坡上,犹如一个个粉红色的花斗笠。   “我早就想坐这样的电车了。”电车每站必停,列车员示意发车的笛声,回响在慵懒的春日里。   电车沿着河流向前行进。天城山脉的水流汇成狩野川,然后又注入了骏河湾,河岸上到处是垂钓的人。还不到捕获香鱼的季节,河水清澈见底,难怪这里是闻名的山榆菜产地。   他们入迷地眺望着这些城里难得一见的群山、樱花和清流,三十分钟后到达了终点站修善寺。   据说一千多年前,弘法大师发现了这个古老的温泉之乡。《修善寺物语》上也记载有这里是与源氏一族有因缘的地方。也许这里温泉多的缘故,樱花已开始凋谢,花瓣纷纷落在久木和凛子的肩头。   提起修善寺,人们会马上想到伊豆的温泉乡。其实,值得一提的还有由空海建立的修善寺这样历史悠久的寺庙。   从车站坐车往西南方向去,过一座朱红色的虎溪桥和一条马路,几分钟就到了修善寺。登上正面高高的台阶,穿过山门,便是竹林掩映的寺院,正殿位于寺院的最里面。   八百年前源范赖被兄长赖朝幽禁在这个寺内,后来,在神原景时的逼迫下,自杀身亡。那以后,赖朝之子赖家也被杀死在虎溪桥畔的箱汤。冈本绔堂的《修善寺物语》就是根据这一悲剧写成的。后来北条政子为了悼念儿子,在附近的山脚下修建了指月殿。   正殿宽展的屋顶,造型优美流畅,与后面郁郁葱葱的山树搭配得十分和谐,就像高贵的女性一样风姿绰约,看不到一点血腥的影子。   久木和凛子参拜了寺庙后,又过桥去了山脚下的指月殿和赖家的墓地,然后驱车返回。五点已过,虽然太阳已经西斜,仍是春色怡人。   温泉镇狭窄的街道渐渐宽了起来,他们终于来到了今天要下榻的旅店。   穿过入口处厚实的拱门,就是旅店的造型古雅的大门,车子在店门外面停下,女招待迎出来把他们领了进去。   宽敞的门厅里摆放着用弯弯曲曲的枝桠做成的桌子和藤椅,从门厅可以看见院内的水地。   上次来看薪能时,凛子曾说过环绕舞台的池水很美,上千平米大的水池倒映出了双层房梁的能舞台的幽玄姿态,舞台后面的山崖被苍郁的树林所覆盖。   好比穿山越岭,逆流而上后见到了福地洞天,凛子目不转睛地看入了神。   女招待把他们领到了二楼最里面的把角的房间,一进门是个四铺席的更衣间,里面的和式房间有十铺席大,靠窗子有一块儿地板隔间,从那里能够看到水池的一角。   “你来看,樱花都开了。”   久木跟着凛子走到窗边,紧挨窗子左边的那棵樱树,有二层楼高,近在咫尺,伸手都能够到。   “我预约房间时说过要来赏花,可能是特意为咱们准备的这个房间。”   久木也是头一次来这个旅馆,以前出版社的朋友曾介绍说,修善寺有个带能乐堂的幽静的旅店。   “快看哪,花瓣落了一地。”   微风乍起,花瓣从凛子伸出窗外的手上,又飘落到下面的地里去了。   “真安静……”   到了这里,工作、家庭、离婚仿佛都成了极其遥远的事情了。   久木呼吸着山谷里的清新空气,悄悄地从背后抱住了正在凝视着樱花的凛子。   凛子躲闪着他,生怕被人看到,其实,窗外只有盛开的樱花和一池清水。   久木轻轻地吻了她之后,在她身边低声说道:“把那个带来了吧?”   “哪个呀?”   “红内衣呀。”   “你的命令谁敢不听。”   凛子说完,离开窗边进了浴室。   留在屋里的久木点燃了一支香烟。   窗户大敞着,一点儿不觉得冷,空气中飘溢着赏花季节的浓郁气息。   舒适的感觉中伴随着倦怠,久木吟诵起了一首和歌。   “仰望二月月圆时,宁愿花下成新鬼。”   这是曾经自动辞官后,浪迹天涯,漂泊一生的西行的一首和歌。   女招待沏了一壶香茶,两人小憩了片刻,便去泡温泉了。   从一楼走廊出去,就是室内男女浴地,久木继续往前走,直奔露天浴池。   已经六点多了,天色逐渐变深,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露天浴池里空空荡荡。   周日晚上住宿的客人很少,所以池里静俏俏的,只有岩石上滴落下来的水声有节奏地响着。   “下来呀。”   久木叫着凛子,凛子还在犹豫不决。   “没关系的。”   有人来的话,一见他们在这儿,也会回避的。   久木又招呼了一声,凛子才下了决心,转过身去脱起衣服来。   这是个三十多米大的椭圆形天然浴池,顶棚覆盖着苇席,四周也用苇席围了起来。这种似有似无的遮拦,平添了自然天成的情趣,使人心旷神怡。   久木背靠着岩石,伸开四肢浮在水里,凛子拿着毛巾下到池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   久木等她全身浸入池中后,就叫她到池边来。   “你瞧。”   身子横在地边上,朝上面一看,已经出了苇席的范围,可以直接看到夜空以及在淡蓝色的夜幕下开放的樱花。   “我从没见过这么蓝的天空。”   夜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樱花的花瓣从空中飘然而降。   凛子刚要伸出手去接那片花瓣,又有一片落了下来。   夜幕下追逐花瓣的凛子雪白的肉体,就像一只蝴蝶在暗夜中飞舞,妖艳美丽。   泡过温泉后,他们开始吃晚餐。   他们感觉有些凉意,又套了件外褂,关上了窗户。屋里的光线照出了左边那株摇曳的樱花树。   一边观赏夜色中的樱花,一边吃了起来。小菜是时令的清炖款冬和凉拌土当归,增添了不少情趣。   久木先要了瓶啤酒,接着又换成了当地产的辣口烫酒。   女招待斟了第一杯后就离开了,于是,凛子勤快地一杯接一杯地给久木斟酒,然后,又忙着煮开芹莱火锅,并分别盛到各人的小碗里。   久木看着凛子麻利的动作,忽然想起了在自己家里吃饭的情景。   和妻子一起吃饭时,她从没有这么勤快周到过。尽管由于多年在一起的倦怠,难得竟有这么大的不同吗。   久木现在才感受到有爱与没有爱的迥然不同,凛子在家里想必也是如此,甚至于早已不和丈夫一起吃饭了。   久木这么想着,给凛子倒上了酒。   “两个人一块儿吃,觉得特别香。”   “我觉得也是。不管多么豪华的料理,在多么高级的地方吃,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吃的话也索然无味了。”   久木点着头,又一次感到了爱的可怖。   以前自己也曾热烈地追求过妻子,可是现在两人的关系冰冷,婚姻面临崩溃;而凛子也曾信任过丈夫,愿意和他相伴终生,现在却是劳燕分飞。   从两人现在的婚姻状态来看,就像刚刚酒醒的男人和女人。清醒后的他们又相互敬起酒来,不久又要喝得醉过去了。   只喝了几盅清酒,久木就昏昏然起来。   也许和凛子两人一起喝,气氛融洽,就容易喝醉。   久木抬头看了眼窗外,那株樱花树还在摇曳着。   “到外面去走走吧。”   从一楼的门厅,能够看到水池那边的能舞台。   趁着女招待撤席的工夫,二人套上外褂出了房间。   从楼梯上下来,穿过刚才去过的露天浴池的入口,再下一个台阶,来到走廊上,就看见了门厅。   门厅右边的大门敞开着,有一个木板搭成的平台伸到水池上面。   久木和凛子坐在平台的椅子上,不觉又叹了口气。   刚到达旅店时,他们一见到浮在池中的能乐堂就叹息了一声。   夜晚的平台栏杆上点着灯,照亮了一池相隔的能舞台,四方形的舞台像镜子一样明亮,高大的布景上画的是一株苍劲的古松。   能舞台的左边有一个和式更衣间,与舞台之间由一个吊桥连接起来,这一切都倒映在池水中,宛如一幅优美的画面。   据说这能舞台原来在加贺前田家的宅第内,明治末年迁到了福冈八幡宫,后来又迁到了这里。   从那以来,在这簧火环绕的能舞台上,不断上演了能乐、舞蹈、琵琶演奏以及新内曲等等。今晚没有演出,舞台上寂静无声,清冷清冷的,更增添了幽玄之趣。   久木和凛子依偎着,凝视着舞台,恍恍惚惚觉得戴着可怕面具的女人和男人就要现身了。   他们是去年秋天来这里看的薪能。   去镰仓时观看了在大塔宫寺内上演的能,后来下榻七里滨附近的旅馆,过了一夜。   那时他们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陷入困境,幽会之后便回各自的家,怕配偶知道自己的私情。   半年后的现在,二人的家庭都濒临崩溃了。   “那次戴的是天狗的面具。”   在镰仓看狂言时,两人还笑得出来。   “可是,这儿不大适于演狂言。”   在这个深山里的幽玄的舞台上,似乎更适合于上演能够沁人人心,挖掘情感的剧目。   “好奇怪……”   久木望着灯光摇曳的地面喃喃自语道:“从前的人一到了这里,就会觉得远离了人间吧。”   “一定有私奔来这儿的。”   “男人和女人……”   久木说完把目光投向能舞台后面那神秘莫测的寂静的群山。   “咱们两人住在那里的话也是一样的。”   “你是说早晚会厌倦吗?”   “男人和女人生活在一起就会产生怠情的感觉。”   说实话,现在久木对于爱情是怀疑的,至少不像年轻时那么单纯,以为只要有爱,就能够生生世世永不变。   “或许热烈的爱情不会太持久。”   “我也这么想。”   凛子点点头,久木反倒有些狼狈,   “你也这么看?”   “所以想趁热烈的时候结束啊。”   可能是受了灯光映照下的能舞台的诱惑,凛子的话有点阴森森的。   久木觉得一阵发冷,把手揣进了怀里。   花季天寒,人夜以后凉意渐浓了。   “回去吧……”   在这儿呆下去的话,仿佛会被舞台上的妖气所迷惑,被拽往遥远的古代的时空中去。   久木站起来,又回头望了一眼能舞台,才离开了这里。   房间里很暖和,靠窗边铺着被褥。   久木躺在上面,闭目养神,忽然睁开眼睛看见窗边的樱花似乎在窥视着自己。   今晚的一切也许要被樱花偷看了。他叫了一声凛子,没有回音。   他又迷糊了一会儿,凛子从浴室出来了。她只穿一件浴衣,头发披在肩上。   “你怎么不穿那件内衣?”   久木一问,凛子站住了。   “真要我穿?”   “你不是带来了吗?”   凛子转身去了更衣间,久木关了灯,只剩下枕边的台灯。   在深山的旅馆里,他在看过能舞台后,等待着女人换上红色的内衣。   自己似乎是在追求幽玄和淫荡这样完全相停的东西,实际上,两者之间却有着意想不到的共同点。比如能剧里分为“神、男、女、狂、鬼”五种角色,其中无不隐含着男女的情欲。   刚才久木倾倒于能舞台的庄严肃穆的同时,又被一种妖冶、艳丽的感觉所压倒了。   事物都有表里两面,尊严的背后是淫荡,冷静的内面是痴情,道德的反面是背叛,这些才是人生最高的怡乐。   久木正沉浸在退想中,拉门开了,身裹大红色内衣的凛子出现了。   久木猛然坐起来,瞪大了眼睛。   凛子的表情像少女一样天真无邪,在地上的台灯映照下,凛子的长长的身影直达房顶,久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是身着女装的能剧演员登上了舞台。   定睛一看,凛子的脸上满含着成熟女性的娇媚、忧郁和冶艳,活像戴女面的孙次郎。   一身绯红,头戴面具的女人慢慢走近目瞪口呆的久木,双手伸向他的脖颈。   久木不由蟋缩起身子,使劲晃了晃脑袋,好容易才清醒了过来,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真吓了我一大跳……”   凛子听了嫣然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媚表情。   “简直跟能剧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刚才看了能舞台的关系吧。”   “太像了。”   久木以前见过画在黑底色上的孙次郎女面,那温和柔美的表情中,蕴藏着强烈的情欲,凛子现在就是这样的表情。   “越是闲静矜持越显得淫荡。”   “你说谁哪?”   “能面呀。”说完久木突然搂住了凛子,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要剥下你的面具。”   男人变成了魔鬼,要把隐藏在女人内衣里的淫欲揭露出来。   绯红色真是不可思议的颜色,这种红彤彤的色彩容易使人联想到鲜血,产生兴奋感。   尤其是用这种绯红色做成的内衣,穿在皮肤白皙的矜持的女性身上时,凡是具有雄性本能的男人,没有不心荡神移的。   此刻,久木就压在身着绯红内衣的女人身上,宛如野兽围着一堆鲜血淋漓的美味。   兴奋之余,久木十分感谢女人的顺从,感谢她满足了男人好色的欲念,老老实实把内衣带来。   久木肉体紧贴着绸衣,滑溜溜的,他松开一只手,伸进了衣襟不整的内衣中去。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