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济公闲步至雷峰塔,望常长老。长老曰:“济公

类别:其他 作者:冯梦龙字数:14111更新时间:23/03/24 11:56:23
极目烟波远接天,红尘疏处结三椽。 不忧风景来朝没,只恐水云到晚连。 青黛山边飞白鹭,绿杨堤畔泊渔船。 悠然此地真堪乐,半是人间半是仙。 写罢,又饮酒。只见火工来道:“长老有请。” 济公忙起身谢了常长老,便回寺,入方丈来,长老曰:“ 那里去来?”济公曰:“闲行到常长老寺内,蒙留我饮。”长老曰:“我有酒在此,特请你。” 少顷,侍者将酒至。济公又吃了十余碗,醉了,口中道:“本寺多亏长老做主,我也用心,马得这模样,只有两廊涌壁不完,我心放不下。” 长老曰:“ 既如此,烦你完成亦好。” 济公曰:“各处皆化了,惟有临安府新任王安抚,未曾化他。”长老曰:“我闻此官不及第时,去寺院投斋,被僧哄弄躲过,曾怒题其壁云:‘ 遇客头如鳖,逢斋项似鹅。’ 至今恨着和尚,你休化他。” 济公曰:“不妨,我务要化他。”众僧劝不住。济公离寺,径到府前,立于宣化桥上。安抚正在厅上,望见桥上一个和尚,探头探脑,吩咐虞候悄的捉进来。四个虞候行至桥上,一把捉住,把济公推到厅上跪下。安抚曰:“这秃驴敢如此大胆。” 济公曰:“贫僧是净慈寺书记僧济颠。有段姻缘,只是相公省得,特来计较。”安抚听得,便令放起,说道:“ 昔日东坡居士,与秦少游、黄鲁直、佛印禅师四人共饮。东坡行一令,要一般物,两个古人名,后两句诗。你若说得好,便饶你打。若说得不好,加力重打。” 众人都替济公担忧,济公不慌不忙,道相公听着: 苏东坡道:“ 笔毫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因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竿,清风自然足。”秦少游道: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因何不养鹅?” 廉颇曰:“ 白毛浮绿水,红掌漾清波。” 黄鲁直道:“ 蛀屑落地无声,抬头见孔子。孔子问颜回,因何不种梅?”颜回曰:“ 前村深雪里,昨夜一邀入。” 佛印禅师道:“ 天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弥陀。弥陀问维摩,如何话更多。” 维摩曰:“ 遇客头如鳖,逢斋项似鹅。” 安抚听了大笑,请济公入后堂坐定。茶罢,便令整酒,安抚陪侍。济公曰:“敝寺因遭风火,今得十方施主鼎建一新,但有两 廊 涌 壁 未 完,特 求 相 公 慨 然 乐 助。” 安 抚 曰:“下官到任未久,那得布施。”济公曰:“若得发心,不愁无钞。佛语云,明中舍去暗中来。” 安抚曰:“ 既如此,下官有处。”天晚,安抚留济公宿了。次早,安抚整理俸钞三千贯,差人押送。济公径投净慈寺来。长老众僧接见,尽皆喝彩。库司收贮了钞,整斋管待来人回府。一壁请画师装画。 济公连日在寺看画,忽思量酒吃,走至九里松。有一人家起盖三间厅屋,要求两句佛语上梁。济道:“ 将酒来。”少顷,酒到。济公一上吃了十二三碗,忙教匠作一齐动手,将梁撑起。济公立在凳上念道: 今日上红梁,愿出千口丧。 妻向夫前死,子在父先亡。 那财主听了,心中不悦。未几,这财主有个儿子做亲不多时,死了。父哭其子,妻哭其夫,方省得济公的话都是先见。 济公又过一馄钝铺。店公是旧相识,邀入店内,请吃馄钝。济公吃了,遂把馄钝为题,借笔写在壁上云: 包罗万象,有操有守,清净为根,礼恭入手。通身上缝隙无余,镬汤里倒翻筋头。把得定横吞竖吞,把不定东走西走。宜是山僧嚼破时,泥牛满地频哮吼。 写毕,相别。又行几步,忽见一个店门前,众人围住,扰扰嚷嚷,却为有一个走路人,到店门前发急病死了。店主愁这无头人命,如何是好。济公道:“ 不妨,我与你做好事。”遂向死人作颂曰: 死人你住是何乡,为因何病丧街坊。 我今指与一条路,向前静处好安藏。 只见那死人爬将起来,径奔山脚下空处死了。店主并四邻十分欢喜。 却说济公取路回寺,只见四下云布,一人忙奔躲雨,头上插着号旗。这旗众人都不见,惟济公见之。济公便问高姓,后生道:“小人姓黄,在竹竿巷粜米。只有一母,现年八十。”济公道:“你平日孝顺么?” 后生道:“ 生身父母,如何不孝顺他。”济公道:“你前世业重,今该雷震死。我救你,随我到方丈来。” 摆下桌子,袈裟围了,令后生躲在桌子下。济公桌子上盘膝而坐,念云: 后生后生,勿犯天真,前生业恶,今世缠身。 老僧救汝,归奉母亲,诸恶莫作,免得祸临。 只见霹雳一声,将一株老松树打碎,那后生起来作谢而去。 济公一日离寺到前洋司尼姑寺前。那尼姑一向闻人说济公净慈寺装佛一事,甚是灵异,因寺中要换铜钟,欲央:济公开疏。那日济公却好走到寺前,门公看见,便道:“院主正教我来请你。”济公曰:“ 可是请我吃酒么?” 一径入内,见了院主,坐定。济公曰:“要请我,须醉便休。” 院主曰:“我们女僧,不用酒。”济公听得就走。院主曰:“你却忒性 急,且坐。” 少顷,罗列酒肴。济公走上,吃了二十多碗曰:“如今好了,你有甚话快说。”院主曰:“敝寺原有口铁钟,如今破了,今要铸铜钟,特:你写个疏头。” 济公将过纸笔,写云: 师姑铸钟,有铁无铜,若要圆成,连松智松。 写罢,不别而行。院主见了不悦。 却说王太尉出丧,到虎跑寺下葬。石太尉二舍人,一名连松,一名智松,兄弟二人亦来送殡。闲行至尼姑寺内,看见桌子上疏头,内有连松智松四字。大惊问曰:“ 何人写的??院主曰:“济疯子。” 连松曰:“他真是活佛,预先写我兄弟两人。名字既如此,这口钟,我兄弟一力完成。” 院主起身相谢,遂备斋款待二人。斋罢,辞去。次日,二人一力铸成。 却说济公回寺,有个老儿赍一片香,来寻济书记,径入云堂里,只见济公打睡。听得有人脚步响,开眼看时,那老儿胸前摸出一片香来,朝着济公便拜,道:“小人特来烦师父与我女儿下火。”济公问道:“兀谁?” 老儿道:“ 小人是抱剑营蓝行首蓝月英的父亲,不幸我女儿得病身死,来日出丧。今日特请师父下火。” 济公应允。次日竟觅一只小船,渡到石岩桥上了岸。只见那送丧的人都来了。济公随着棺材,到金牛寺来。济公道:“老儿,你要我下火,把几贯钱与我?”老儿道:“有百贯钱在此。”济公道:“不消这许多,我只要五贯钱,买两瓶酒吃了,然后下火。” 须臾,酒到。济公吃了。将火把在手,念道: 绿窗深锁画蛾眉,万态千娇谁得知。 此景此时人已去,空对孤鸾独自飞。 蓝行首,蓝行首,梅花标格,蕙性温柔。鸳鸯帐里作生涯,锦绣丛中为活计。卸下石人帽子,脱却金刚草鞋。用恩情索缚住薄情,使五欲箭射入骨髓。琉璃瓶子击碎,方知总是虚花;几年闺阁风流,尽属落花流水。山僧为汝脱骨洗肠。咦! 扫尽百年脂粉气,如今遍体自馨香。 念罢,下了火,又吃几碗酒就走。 忽思起飞来峰住的张公。走去望他。见了张公,只见张婆在里面走出来道:“ 济公,你好哩。阿公去年七月间痢疾,争些死了,你也不来看一看。” 济公道:“ 我时常记挂你们,只是不得工夫。” 张婆忙整酒肴。济公任意吃了一回,道:“我扰你多次,明日做个东道请你,你可到东华园前十字路口来寻我。”济公作谢出门回寺去了。 却说张公,次日径到园前,不见济公,肚里又饥,只得买此面吃了。出门,便寻东厕。正走入去,抬头只见矮柱上,挂着个料绞。张公解开海青,束于腰间,一径回家,看时,十锭白银。两口儿都惊呆了。当晚欢天喜地。次日天明,只见济公慢慢走来。张公道:“济公,你好不老实,教我丢了一日工夫,那里等得你来,只得自去买了面吃。” 济公道:“吃来吃去,还是我请你吃的。明日准准等你。” 阿婆道:“昨日真个亏了你,拾得些东西。”济公道:“也够买酒吃。”作别回寺。 且说张公次日径到园前,只见济公先在。二人径入酒店来吃酒。济公一连吃了二三十碗,即便起身。张公会了钞。二人出店,只见东厕门首许多人团团围住扰嚷。张公近前望一望,只见一个人吊死在昨日挂料绞的矮柱上。张公见了,吃了一惊,对济公道:“这个罪过,怎么是好,冤业都在我身上。”济公道:“ 放心,一些罪过也无,自有一段因缘,我说与你。你前世是个贩茶客人,这人是个脚夫,因见你是孤客,谋了你五千贯钱,害了你性命。今世起利送来还你,一命填了一命,后世与你无冤仇。因此我要你来这里,替你善解交了这业。”张公听说,嗟呀不已。二人各别,济公自回寺去。 一日,济公入城,来到清河坊升阳宫前王家酒店。原来店主人有个女儿,年方一十九岁,害了怯病,已经半年,日轻夜重,服药无效,父母昼夜啼哭。济公便问,主人把前事说了一遍。济公道:“ 不妨,我医得。你先将两瓶酒来吃了,然后医治。”店主人吩咐酒保烫酒。济公一上吃了十四五碗,就教店主人快把女儿的卧房四周窗楞纸糊了,不要一些通风,把香汤浴了女儿,关上房门。济公与女儿贴脐坐了,口占八句道: 痨虫痨虫,身似蜜蜂。 患者难救,我为汝攻。 钻入骨髓,食人血脓。 三昧火发,逐去无踪。 济公坐了一夜。只见那女子脊梁内虫钻上钻下。此时济公吃了酒,三昧火发,那虫都逼出来了。济公忙要收治,不期窗外有人把纸窗剜破,这虫从窟窿里都飞走了。至今患者,病真药假。王家女子幸遇济公救了,满门拜谢。又将银五两送与济公。济公一文不要,吃了些酒,作别出门,不在话下。 且说济公,在周画工门首过,见画一个神像在壁间。画工曰:“济公你看,这是兀谁喜神?”济公曰:“倒像我的嘴脸。”画工曰:“你为人好,我白替你画,如今你也自赞几句。”济公道:“容易。”便题云: 面黄似蜡,骨瘦如柴。 这般模样,只好投斋。 也有些儿差异,说禅不用安排。 画工大笑。济公将了神子,作别入城。径到裱褙铺徐家。徐裱褙见济公来,千欢万喜,道:“ 连日少会,且请坐吃三杯。”济公道:“且慢着,待我干了正事,吃也未迟。” 袖中摸出神子,道:“这幅小像,就要与我裱一裱。” 徐裱褙接来看了一看,放在一边,道:“ 裱是小事,且吃酒。” 济公曰:“难消。”一边吃了三四十大碗,大醉起身,脚高步低,撞到清河坊。正值新到行的冯太尉过,虞候喝他起身。济公曰:“你自过去,管我怎的。”渐渐太尉至近,喝道:“你这和尚。系是出家人,如此无礼。” 济公曰:“ 多吃了一碗,在此眠一觉,干你甚事?管我不着。” 太尉大怒曰:“ 且看管得你着否。”四五个虞候,把济公扛到府中,当厅跪下。太尉曰:“ 你这和尚,既入空门,须持五戒,却恣意嗜酒,醉卧街坊。是何处野僧,好好供来。” 济公接过纸笔,供云: 南屏山净慈寺书记僧道济,幼生宦室,长习儒风。自威育王已前,神通三昧。至传灯佛下世,语戏辩才。暗通三藏法,背记十车经。善译五天竺书,能翻六国梵语。清凉山一万二千人同过滑石桥,天台寺五百余尊者齐登灵鹫岭。圆通才见竖降旗百僚闻知皆拱手,云居罗汉慢说点头赵州石佛休夸大口。光剃头,卖响卜,也吃得饭;净洗手,打口鼓,也觅得钱。倔强赛过德州人,跷蹊压倒天下汉。有时清河坊,说些三四,恣逞风狂;有时尼姑寺,讲些禅机,稍知颠倒。放出无限佯狂颠,笑杀文殊狮子吼。唱小曲,行云遏住;对洪饮,酒量难降。佛印如此聪明,未尝脚跟点地。袈裟常被胭脂染,直裰时闻粉腻香。禅床上醉翻筋斗,钵盂内每放荤腥。禅杖打倒庞婆,共道风流和尚。十洲三岛,恣意遨游;四海五湖,无些拘束。卷衫袖卖弄多少风流,系脚絣尽得些儿参透。今蒙取供,所供是实。 复有一律云: 削发披缁已有年,只同诗酒是因缘。 闲看弥勒空中戏,困向毗卢顶上眠。 撒手便能欺十圣,低头端不顾三贤。 茫茫宇宙无人识,犹道癫僧绕市尘。 写罢,呈上太尉,接过一看,道好,将济公放了。济公得放,摇摇摆摆回到本寺安歇。 次早起来,闲行湖边,只见许多人簇拥。乃是王员外子王宣教,陶师文女陶秀玉,二人往来发愿,一不娶,一不嫁。父母得知,逼令别行嫁娶。二人计极,于黄昏时分,逃往涌金门,一双投河而死。两家各自捞取,买棺盛贮。陶秀玉放在金牛寺,王宣教放在兴教寺,两处下火,皆烧不着。来请济公。济公命移秀玉棺材往兴教寺同化。济公立于轿上,手执火把道大从听着: 切见王生宣教,陶氏秀玉,男女情深,鸳鸯债夙。 荆棘丛里连枝,爱欲池中比目。 双双共堕波心,两两同沉沙渎。 今朝带水捉泥,怎免这场劳碌。 王公呜呼且住,陶母暂停悲哭。 徒赖这些公案,山僧与你开读。咦! 凭此火光三昧,各人本来面目。 念罢,只见两道红光合做一处,化毕各散。 且说济公来到沈提点宅上相探。提点接见,同到官巷口徐裱褙家。只见挂着济公神子。提点道:“赞得好,上面空纸再赞几句如何。”济公再赞云: 远看不是,近看不象。费尽许多工夫,画出这般模样。眉如扫帚,一张大口。不搬是非,只会吃酒。看看白头,常常赤脚。有色无心,有染无着。醉眠不管江海波,浑身蓝缕害风魔。桃花柳叶无心恋,月白风清笑与歌。倒骑驴子归天岭,钓月耕云自琢磨。 济公写罢,提点同邀徐公到通津桥酒楼上。三人依次坐定,痛饮一日。是晚就宿徐提点家。自此济公连日在城中。 且说东华园前,土地庙隔壁,有个卖青果的王公,儿子王二,专喜养虫蚁。时遇八月,王二一日起五更出正阳门捉促织。行到苎麻边,听得一个叫得好。分开苎麻看时,吃了一惊,这促织在一条火赤练蛇头上。王二取块石头打去,蛇便走了,促织儿已跳在地上。王二腰间取出罩儿拿了。看时,十分生得好,大喜回家,教二嫂取碗井水,浴了一浴,放在盆内。吃了早饭,拿出去与人斗。一连赢了数次,以此闻了名。一日带了,径到望仙桥上,见两对虞候喝道而来。站在旁边看时,乃是张太尉。这太尉亦喜养促织儿,见王二手提两个盆,便令虞候唤进府中。王二将虫儿呈上。太尉一见大喜曰:“你卖与我要几多钱?”王二曰:“这个虫儿,父亲所爱,相公要买,不敢不从。我与父亲说知就来。” 太尉曰:“若肯卖,与你父亲十两银子,一副寿材板。” 王二回家,见父亲说知。王公曰:“不卖,怎的。”王二曰:“我去讨赊帐,他差人来讨回话。你说等我回成交。” 却说张太尉,心爱这虫儿,吩咐干办叫栅头同来王二家。王公曰:“其实好个虫儿,我掇来你看。” 掇出盆儿揭起盖来,促织一跳,直跳出门外去,被邻舍鸡儿吃了。干办曰:“王公没了十两银子、一副寿材板。”栅头曰:“王二回来,怎肯罢休。”王公曰:“我是爷,他是儿子,不怕他。”二人自去了。只见王二大醉回来,问太尉府里有人来否。王公曰:“有个干办同栅头来,要过一目。我掇出去,说不得这样苦,一跳出去,被鸡吃了。” 王二听得说,把桌子一掀,碗碟盘子尽行打碎,锅子水缸不留一件,跌得满身疼痛。在地一觉,睡到五更。只听促织儿叫,便慌忙爬将起来。窗外微有,先揭起盆盖一看,正是原旧好的,日间鸡吃的乃是聒子。王二大喜,叫曰:“ 阿公你且来,不要躲我。日间鸡吃的乃是聒子。”王公曰:“好呀。”各自去睡,到天亮起来,吃了早饭,提起盆儿,径投张太尉府中。门公报知太尉。王二到厅。太尉曰:“ 昨日干办说你的虫儿被鸡吃了。”王二曰:“日昨父亲不知,却将聒子出来,被鸡吃了,这个虫儿在此。”太尉大喜,叫当值唤栅头看了,交十两银子,一副寿材板使人扛送。王二拜谢自回。次日,就与石太尉虫儿斗赢了。一连斗了三十余场,无有不胜,共赢得四五千贯钱,因此取名王彦章。渐养至秋深,大限已到。太尉打个银棺材盛了,香花灯烛,供养三七日,出殡。众太尉都来听济公指路。济公曰大众听着: 促织儿王彦章,一根须短一根长。只因全胜三十六,人总呼为王铁枪。休烦恼,莫悲伤,世间万物有无常。昨宵忽值严霜降,好似南柯梦一场。 棺至方家峪,张太尉请济公下火。济公手执火把,念云: 这妖魔本是微物,只合在石窝泥穴。时当夜静更深,叫彻风清月白。直聒得天涯游子伤心,寡妇房中泪滴。不住的只顾催人织,空费尽许多闲气力。又非是急夺田园,何故乃尽心抵敌。相见便怒尾张牙,扬须鼓翼,闭过数交,赶得紧急。赢者扇翅高声,输者走之不及。财物被人将去,只落得些食吃。纵有金玉雕笼,都是世情虚色。倏忽天降严霜,彦章也熬不得。今朝归化时临,毕竟有何奇特。仗此无名烈火,要判本来面色。咦! 托生在功德池边,却相伴阿弥陀佛。 济公念罢。张太尉曰:“一发相须检骨。” 济公曰:“个样物事,也要我费心,胡乱撮些灰土包了。” 济公立在船头,手拿促织灰道大众听着: 一夜青蛾降晓霜,东篱菊蕊似金妆。昨宵稳贴庄周梦,不听虫吟到耳旁。大众万物有生皆有死,鸟雀昆虫亦如此。今朝促织已身亡,火内焚尸无些子。平生健斗势齐休,彻夜豪吟还且住。将来撒在五湖中,听取山僧吩咐,汝冤为业皆消灭。咦! 一轮明月浸波中,万里碧天光皎洁。 济公念毕,把灰向湖中一丢,一阵清风过处,现出个青衣童子,合掌当胸曰:“感谢我师点化,弟子已得超升。” 言讫,风息。是日,尽醉。济公回张太尉府中歇了。 次日回寺。路由王太尉府前过,听里面鼓钹响,哭声盈堂。虞候道:“太尉儿子小童死了。” 济公走入后堂,正见太尉道:“你来得正好。烦与小童入土则个。”济公道:“这样小孩童只好烧化了,等他托生去。” 太尉道: “ 也说得是。”就扛出,放下棺材。济公手拿火把,念道: 神童子,神童子,来何迟,去何速。咦! 烈焰光中唤不回,银盆又向谁家浴。 念罢下火了。太尉请济公吃了酒,辞别回寺。见了长老,问道济公你连日在何处?” 济公将连日事,说了一遍,长老大喜。 忽一日,济公立于山门下,觉身上痒,到厨下,脱直裰,令沈万法捉虱子。却说一个少年居士手执一书,径入寺内,问济书记在否。知客曰:“在厨下。” 居士一径走到厨下,只见一个和尚在那里捉虱,向前施礼曰:“师父莫非济书记否?”济公曰:“你问我何为?” 居士曰:“ 小道是讲西堂之侄,徐道成也。出家数年,今欲剃度。师叔西堂特致书,令小道求师父开疏。”济公接书看了,曰:“你要开疏,何不买酒请我。”徐居士道:“请到酒店中去。”济公忙披直裰,径出山门,至王家店中。二人坐定。原来徐居士身边钱钞有限,济公刚吃得七八碗,酒门才开,正要吃时,居士叫住,还了两贯钱。济公就酒店里借了笔砚,居士取出疏头,放在桌上。济公写云: 本是居士身,何苦作比丘。 袈裟未曾制,祠部价难酬。 我劝徐居士,只好罢休休。 徐居士见了,不悦。济公曰:“你要做和尚,须请我吃得大醉。”居士无奈,遂脱下夹道袍,当三贯钞酒吃了。济公乃提笔续二句云: 出门撞见庞居士,一笑回来光却头。 徐居士得了疏头,与济公谢别,望六条桥来。身上又冷疏头又写坏了。一路头也不抬,到岳坟前,正冲了王太尉马头,喝声拿住。徐居士跪下,告曰:“相公,小道因往净慈寺,:济公写疏头,被他写坏了,心下闷,因此冲了相公的节。”太尉曰:“拿疏头我看。”居士袖中取出呈上。太尉看了,大喜。便令虞候带进府。太尉入府升堂,居士跪下。太尉曰:“你真实有缘,太后娘娘昨日与我一百道度牒,未曾舍动,你却好是第一名。” 便叫左右取一道付他。居士接得大喜,拜谢而去。 且说济公一日吃了早饭,行至长桥,乘只船,划到钱塘门上岸,望竹竿巷内张提点生药店来。只见张提点浑家立于店内。济公施礼曰:“孺人,提点在否?” 这娘子所恶是僧道,回言不在。济公却待要行,布幕内张提点钻出来,呵呵大笑,曰:“ 济公久不会,请吃酒。” 济公曰:“ 我怕你娘子,吃不下。” 提点曰: “ 街上店中去,可乎?” 济公曰:“甚好。”二人径到申阳宫酒楼上饮酒。济公一上吃了二十多碗,对提点曰:“ 汝娘子怪我们每日吃酒,我如今有一词,唱与你听。” 每日终朝醉似泥,未尝一日不昏迷。细君发怒将言驾,道是人间吃酒儿。莫要管,你休痴,人生能有几多时。桂康会唱莲花落,刘伶好饮舞罗哩。李太白豪吟倾百斗,陶渊明赏菊醉东篱。今日皆归去,留得好名儿。 提点曰:“绝妙绝妙,我带有四幅笺纸在此,你与我写四幅吊子,安在家中。你百年之后也是一念。” 济公口里不说,心下思量,这言语分明是催我死。提点袖中取出笺纸,问酒保借了笔砚。济公遂援笔写四绝。 其一云: 几度西湖独上船,篙师识我不论钱。 一声啼鸟破幽寂,正是山横落照边。 其二云: 湖上春光已破悭,湖边杨柳拂雕阑。 算来不用一文买,输与山僧闲往还。 其三云: 山岸桃花红锦英,夹堤杨柳绿丝轻。 遥看白鹭窥鱼处,冲破平湖一点青。 其四云: 五月西湖凉似秋,新荷吐蕊暗香浮。 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 济公道:“ 我今日作诗没兴,写亦不美,胡乱将去遮壁。”提点曰:“有劳大笔,再吃几杯。” 济公曰:“ 心下不乐,莫饮罢。”二人便行到望仙桥下。有个开茶坊的婆婆,叫做陈干娘,看见济公,便留吃茶。济公曰:“ 正好。” 同提点入去,婆婆点了两杯茶来。济公曰:“阿婆,难得你好心,时常请我,没甚报答,你去省马庙前杜处士家,讨我神子头儿来,爱好安在家里,以后自有好处。” 婆婆道:“ 他须不肯。”济公便写个帖子与了。明日婆婆去讨将来,看时,却是个病恹恹瘦和尚。婆子道:“ 这样冷货,要他何用。”撇在壁边。谁想后来济公死了,众太尉要寻济公神子,教干办裱褙铺里买。杜处士曰:“只有望仙桥下,陈干娘茶坊里有济公的神子。” 太尉就差干办,挑三千贯与婆子买了。这是后话。 却说济公谢了茶,出门撞见一个挑海蛳担的。张提点曰:“济公做只海蛳颂。”济公随口念云: 此物生在海东西,又无鳞甲又无衣。 虽然不入红罗帐,曾与佳人做嘴儿。 提点大笑。此时正是五月天气,忽然下一阵好雨,二人便入茶坊来避雨。壁旁见有一柄雨伞。济公遂题云: 一竿翠竹,巧匠批栾。条条有眼,节节皆穿。四大假合,有柄无权。撑持费力,放下安闲。直饶瓮泻盆倾下,一搭权为不漏天。 题毕,雨住。行不过数间门面,只听得铙钹之。提点问是甚处做道场。济公曰:“这是行户中王妈妈家,与王公做小祥功德。”提点笑曰:“这亡八人家,也做功德斋僧。” 济公作诗云: 唐家街裯闲游赏,妈妈家中请和尚。 三百衬钱五味食,羊毛出在羊身上。 提点大笑曰:“还他道场钱也无。”济公又云: 妈妈好善结良缘,不信斋僧比俗凡。 经资斋衬明施舍,少间暗里送来还。 二人过一古董铺门首,见挂着一幅墨竹。济公口占云: 数枝淡竹翠生光,一点无尘自有香。 好似葛坡龙化后,却留清影在虚堂。 又见店内有一条三股麻绳,济公拿起便把口咬。店主人忙抢过手,扯住济公要赔。提点再三劝散了。一路行着,济公道:“他妻该死在这条麻绳上。还有一股不曾咬得,这业冤还不肯散。”谁想过了数日,古董铺娘子与丈夫争论,把这条麻绳缢死了。 且说济公与提点径投清波门去。有一家门前放着一缸酱。济公看一看,爬上大解,地下拾一块炭来,去壁上写下四句云: 你家酱一缸,内有毒蛇藏。 若无老僧说,人口俱被伤。 其家得知,叫苦连声。忙去倒时,只见倒出两条火赤练来。吃一惊,才知济公救了一家性命。 二人走得身上烦热,提点袖中取出扇来扇,上有小画。济公口占云: 一枝风柳一蝉鸣,画出规模宛似生。 莫谓其中绝音响,报君消息甚分明。 题毕,见一后生挑担辣齑粉。济公曰:“怎么卖?” 后生曰:“百文钱一筛。”济公要提点作一辣齑主人。提点曰:“你只顾吃,我还钱。”那后生盛一碗来,济公做两三口吃了,教只顾盛来,一上吃了半筛。提点曰:“ 此物只宜少吃。” 济公道:“好吃。” 又吃了半筛。提点还了那后生钱。二人径往前去,却好撞见沈万法。济公遂别了提点,同沈万法出清波门回寺。济公吩咐沈万法:“我不吃晚粥了。” 入房眠至初更,肚内碌碌响起来,便叫沈万法快搀我东厕上去。沈万法急忙起来,搀至房门外。济公忍不住,却有一火工打铺在那里睡,被济公撒了一头一脸。火工叫起来。济公曰:“阿哥休要骂。我急了,没奈何。”火工只得自去洗了。 济公一夜泻到天明,饭食不进。长老得知,自来探望。济公曰:“长老,我年六十岁,不好也。” 教沈万法扶到安乐堂去。渐渐病重,万法只是哭。济公曰:“你休得哭。我实亏你,无物可报,你将纸来,我写个疏头,你去王太尉处讨了度牒。”沈万法曰:“谢天地,得师父病好,却取度牒与我未迟。”济公曰:“我已要休矣,你取纸笔来。” 沈万法去取纸笔。众僧曰:“ 沈万法,汝师父平日不曾有衣钵在寺。今既不好,恐有衣钵在外,死后难讨,亦须写留一执照。”沈万法曰:“我师父素不曾有衣钵,怎生问人讨。” 监寺曰:“汝师父日常往来者十六厅朝官、二十四太尉、十八行财主,便要三万贯亦有,何为无衣钵。” 沈万法曰:“ 也是。”取二张纸入安乐堂。济公教取纸笔过来,写下一张求度牒的疏。沈万法又放一张纸在前。济公曰:“再要我写甚么?”万法曰:“ 众僧说师父有衣钵在外,师父归天之后,胡乱把两件与弟子作忆念。” 济公曰:“ 我写与你。” 遂写云: 来时无一物,去时无一物。 若要我衣钵,两个光卵子。 长老曰:“ 沈万法,你师父平日只贪杯酒,实无衣钵。将疏头去王太尉府中取度牒,便是你出家之本。” 沈万法复到安东堂。济公曰:“如何你又来?”沈万法曰:“恐师父要汤水吃。”济公曰: “ 你去万松岭报知各太尉,就讨度牒来。”沈万法星飞去了,少顷乃回。济公病势转加。是时嘉定二年五月十六日也。济公叫起无名发来,众僧只道有火,长老都到。济公曰:“我今日归去也,可叫一剃头的来,与我剃头。就烦长老与沈万法取一法名,亦就今日剃度。” 长老乃令剃了济公、万法头。济公曰:“我心今已放下。” 当时朝官太尉相识朋友尽至。济公令沈万法烧汤洗浴,取件洁净衣服穿了,却无僧鞋,长老自取一双与济公换了。济公坐禅椅上,令取文房四宝来,写下一绝《辞世颂》云: 六十年来狼籍,东壁打倒西壁。 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边天碧。 济公写毕,下目垂看,圆寂去了。沈万法大哭一声。众官僧道俱来焚香。 至三日,正欲入龛,时有江心寺全大同长老亦知,特来相送。会斋罢,全大同长老与济公入龛,焚了香曰大众听着: 才过清和昼便长,莲芰芬芳十里香。 衲子心空归净土,白莲花下礼慈王。 恭惟圆寂书记觉灵,原系东浙高门,却来钱塘挂锡。参透远老葛藤,吞尽赵州荆棘。生前憨憨痴痴,殁后奇奇特特。临行四句偈云:今日与君解释,从前大戒不持,六十年来狼籍,囊无挑药之金。东壁打到西壁,再睹旧日家风。依旧水连天碧,到此露出机关,殁后好个消息。 大众道:如何是殁后消息? 弥勒真弥勒,化身千百倍。 时时识世人,世人俱不识。咦! 玲珑八面起清风,天地山河无遁迹。 全大同长老念罢,众皆叹赏。 第二日,起建水陆道场,助修功德,选日出丧。届八月十六日百日之期,灵隐寺印铁牛禅师与济公起龛。禅师立于轿上,迎香云大众听着: 一百光钱挂仗头,前街后巷恣遨游。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休。 大众道:既不能收又不能留,毕竟何如? 咦! 信步出门行大道,更嫌何处不风流。 印铁牛长老念罢,众团头做索起龛,扛至法阴寺山门下。请上天竺宁棘庵长老挂真。宁棘庵立于轿上,手持真容道大众听着: 鹫岭西风八月秋,桂丛香内集真流。 上人身赴龙华会,遗下神容记玉楼。 恭惟圆寂书记济公觉灵,一生只贪浊酒,不顾禅师道友,到处恣意疯狂,赢得面皮粗丑。眼上安着双眉,鼻下横张大口。终朝撒手痴癫,万事并无一有。休笑这个规模,真乃僧家之首。咦! 现在曾过天台,认得济颠面否? 宁棘庵长老念罢,鼓乐喧天,迎丧入虎跑山门烧化。宣石桥长老与济公下火,手拿火把道大众听着: 济颠济颠,落脱多年。喝佛骂祖,唤死如眠。是天台山李驸马之裔,是灵隐寺远瞎堂之禅。以护身符牒为常物,一火还能洞然。以丛林规矩为鄙吝,疯狂行遍市廛。迅手写出大道,向人博换酒钱。皮子队里逆行顺化,散圣门前掘地讨天。临命终时,坐脱立亡,已纳败阙。殁后句中,隔凡成圣,也是搭虔。还他本色草料,方能灭尽 狼 烟。咦! 火光三昧连天碧,狼藉家风四海传。 宣石桥长老念毕,举火烧着,舍利如雨。众僧拾骨,宁棘庵与济公起骨道大众听着: 天台散圣无人识,卧柳眠花恣飘逸。如今脱却旧皮囊,无位真人赤骨律。济书记,得得得,平生不露锋芒,末后尾巴露出。咦! 这个雪骨起风云,一笑出门横玉笛。 念罢,沈万法捧了骨头。宁长老道:“贫僧一发与他送骨入塔。”道大众听着: 冷泉参透瞎堂禅,到处逢人夸唧溜。胸藏万卷书,笔扫三千首。放憨在短巷长街,说法向茶前酒后。火烧舍利灵牙,可啻八斛四斗。不撒向月底波心,不殡在山腰谷口。今朝率堵以成,且要还他窠臼。咦! 没须锁子两头摇,无缝塔中长保守。 宁长老念罢,把骨送入塔了。 回丧至净慈寺山门前,只见二行脚僧问曰:“那位是少林长老?”长老曰:“和尚何来?” 行脚僧曰:“ 小僧从六和塔过,遇上刹济书记,有一书,一双僧鞋,令小僧寄与长老。”长老接过一看,大惊曰:“ 济公临终时,无僧鞋,老僧取此一双与他穿,今已烧化,如何原物还我。” 且拆书看,书云: 愚徒道济,稽首焚香,拜手少林大和尚座右。伏以山遥路远,急难会面。即辰仲秋,桂子将残,黄花欲放。城中车马人烟杂,湖上清风明月闲。区区钻开地孔,推倒铁门,针尖眼中走将出来,芥菜子内寻条大路。折了锡杖,不怕上高下低。破却草鞋,管甚拖泥带水。飏下竹笠,不要衣包。当行即行,要住便住。约莫西天十万里,迅步虚空在目前。正行大道,忽遇魔君,托寄咫尺之书,送与故人相看。照管铁笼马,一脚踢倒泰山。提防碧树猿,双手劈开金锁。大笑万山黄叶落,回头千派碧泉流。冗中不及一一,数字以代面言。传与南北两山,常教花红柳绿。 又颂云: 看不着,错认笊篱是木杓。睡夜三更月正西,麒麟撼断黄金索。幼年曾到雁门关,老去分明醉眼看。忆昔面前挡一箭,到今犹自骨毛寒。只因面目无人识,又往天台走一番。 二行脚僧在寺安歇,众官员人等各散。 忽一日,有钱塘县一走差的,来见长老曰:“小人因往天台下文书,遇见上刹济公,小人寄封书在此。” 长老接过拆开看时,内诗二首云: 其一: 片帆飞过浙江东,回首楼台渺漠中。 传与诸山诗酒客,休将有限恨无穷。 其二: 脚饼紧系兴无穷,拄杖挑云入乱峰。 欲识老僧行履处,天台南岳旧家风。 少林长老曰:“济公如此来去明白。”走使惊曰:“小人只道是活的,却乃死了。”不在话下。 后五十年来,净慈寺崩损,无人去化木植修葺。忽一日,有范村人送木植来,言说济书记募化来的。长老大骇,遂令监寺收了。一寺僧人无不感仰。后济公徒弟沈万法,升至本寺监寺,寿年九十三岁而终。济公累累显应,书不能尽。有诗为证云: 黄金百炼费工夫,下得工夫价自无。 若是昔年留得种,任君千遍去耕锄。 无竞斋赞湖隐: 非俗非僧非凡非仙。打开荆棘林,透过金刚圈。眉毛厮结,鼻孔撩天。烧了护身符,落纸如云烟。有时结茅晏坐荒山巅,有时长安市 上酒家眠。气吞九州,囊无一钱。时节到来,奄如蜕蝉。涌出舍利,八万四千。赞叹不尽,而说偈言。呜呼,此其所以为济颠者耶! 许真君旌阳宫斩蛟传 诗曰: 春到人间景色新,桃红李白柳条青。 香车宝马闲来往,引却东风入禁城。 骊剩酒,豁吟情,顿教忘却利和名。 豪来试说当年事,犹记旌阳伏水精。 粤自混沌初辟,民物始生,中间有三个大圣人,为三教之祖。三教是甚么教?一是儒家,乃孔夫子,删述六经,垂宪万世,为历代帝王之师,万世文章之祖,这是一教。一是释家,是西方释迦牟尼佛祖,当时生在舍卫国刹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涌金莲花,丈六金身,能变能化,无大无不大,无通无不能,普度众生,号作天人师,这又是一教。一是道家,是太上老君,乃元气之祖,生天生地,生佛生仙,号铁师元炀上帝。他化身周历尘沙,也不可计数。至商汤王四十八年,又来出世,乘太阳日精,化为弹丸,流入玉女口中。玉女吞之,遂觉有孕,怀胎八十一年,直到武丁九年,破肋而生。生下地时,须发就白,人呼为老子。老子生在李树下,因指李为姓,名耳,字伯阳。后骑着青牛出函 谷 关,把 关 吏 君 喜 望 见 紫 气,知 是 异 人,求 得《道德真经》 共五千言,传留于世。老子入流沙,修炼成仙。今居太清仙境,称为道德天尊,这又是一教。那三教之中,惟老君是为道祖,居于太清仙境,彩云缭绕,瑞气氤氲。一日是寿诞之辰,群三十三天天宫,并终南山、蓬莱山、阆苑山等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列位神仙,千千万万或跨彩鸾,或骑白鹤,或驭赤龙,或驾丹凤,皆飘飘然乘云而至。次第朝贺,献上寿词,稽首作礼。词名《 水龙吟》: 红云紫盖葳蕤,仙宫浑是阳春候。玄鹤来时,青牛过处,彩云依旧。寿诞宏开,喜《 道德》 五千言,流传万古不朽。况是天上仙筵,献珍果人间未有。臣枣如瓜,与着万岁水桃,千年碧藕。此乾坤永劫无休,举沧海为真仙寿。 彼时老君见群臣赞贺,大展仙颜,即设宴相待。酒至半酣,忽太白金星越席言曰:“众仙长知南赡部州江西省之事乎?江西分野,旧属豫章,其地四百年后,当有蛟蜃为妖,无人降 伏,千 百 里 之 地,必 化 成 中 洋 之 海 也。” 老 君 曰:“吾已知之。江西四百年后有地名曰西山,龙盘虎踞,水绕山环,当出异人,姓许,名逊,可为群仙领袖,殄灭妖邪。今必须一仙下凡,择世人德行浑全者,传以道法,使他日许逊降生,有传授渊源耳。” 斗中一仙,乃孝悌王,姓卫,名弘康,字伯冲,出曰:“某观下凡有兰期者,素行不疚,有仙风道骨,可传以妙道,更令付此道与女真谌母,谌母付此道于许逊,口口相承,心心相契,使他日真仙有所传授,江西不至沉没,诸仙以为何如?”老君曰:“善哉!善哉!” 众仙即送孝悌王至焰摩天中,通明殿下,将此事奏闻玉帝。玉帝允奏,即命值殿仙官,将神书玉旨,付与孝悌王领讫。孝悌王辞别众仙,蹑起祥云,顷刻之间,到阎浮世界来了。 黑铅天之精,白金地之髓。 黑隐水中阳,白有火之气。 黑白往来蟠,阴阳归正位。 二位俱含性,丹经号同类。 黑以白为天,白以黑为地。 阴阳混沌时,朵朵金莲翠。 宝月满丹田,霞光照灵慧。 休闭通天窍,莫泄混死气。 精奇口诀功,火候文武意。 凡中养圣孙,万般只此贵。 一日生一男,男男各有配。 兰公炼丹已成,举家服之,老者发白反黑,少者辟欲无饥。远近闻之,皆知其必飞升上清也。时有火龙者,系扬子江中孽畜,神通广大,知得兰公成道,法教流传,后来子孙必遭歼死,乃率领龟师虾兵蟹将,统领党类,一齐奔潮头,将兰公宅上团团围住,喊杀连天。兰公听得,不知灾从何来,开门一看,好惊人哩。但见: 一片黑烟,万团烈火,却是红孩儿身中四十八万毛孔一齐迸出,又是华光将手里三十六块金砖一并烧辉。咸阳遇之,烽焰三月不绝,昆山遇之,玉石一旦俱焚。凝年少周郎赤壁鏖战,似智谋诸葛博望烧屯。 那火,也不是天火,也不是地火,也不是人火,也不是鬼火,也不是雷公霹雳火,却是那扬子江中一个火龙吐出来的。惊得兰公家人,叫苦不迭。兰公知是火龙为害,问曰:“你这孽畜,无故火攻我家,却待怎的?”火龙道:“我只问你取金丹宝鉴、铜符铁券,并灵章等事。你若献我,万事皆休,不然,烧得你一门尽绝。” 兰公曰:“ 金丹宝鉴等,乃斗中孝悌王所授,我怎肯胡乱与你。” 只见那火光中,闪出一员鼋帅,形容古怪,背负团;,耀武扬威。兰公睁仙眼一看,原来是个鼋鼍,却不在意下。又有那虾兵乱跳,蟹将横行,一个个身披甲胄,手执钢叉。兰公又举仙眼一看,原来都是虾蟹之属,转不着意了。遂剪下一个中指甲来,约有三寸多长,呵了一口仙气,念动真言,化作个三尺宝剑。有歌为证: 非铜非铁体质坚,化成宝剑光凛然。 不须锻炼洪炉烟,凌凌杀气欺龙泉。 光芒颜色如霜雪,见者咨嗟叹奇绝。 琉璃宝匣吐莲花,查镂金环生明月。 此剑神仙流金精,干将莫邪难比伦。 闪闪烁烁青蛇子,重重片片绿龟鳞。 腾出寒光逼星斗,响声一似苍龙吼。 今朝挥向烈炎中,不识蛟螭敢当否? 兰公将所化宝剑,望空掷起,那剑刮喇喇就似翻身鹞子一般,飞入火焰之中,左一冲,右一击,左一挑,右一剔,左一砍,右一劈,那些孽怪如何挡抵得住。只见鼋帅遇着,缩头缩脑,负一面团牌急走。他却走在那里?直走在峡江口深岩里躲避,至今尚不敢出头哩。那虾兵遇着,托着两个钢叉,连跳连跳。他却走在那里?直走在洛阳桥下石缝子里面藏身,至今腰也不敢伸哩。那蟹将遇着,虽有一身坚甲,不能济事,也拖着两个钢叉,横走直走,他须有八只脚儿更走不动,却被扑砻松宝剑一劈,分为两半。你看他腹中不红不白,不黄不黑,似脓却不是脓,似血却不是血,遍地上滚将出来,真个是: 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 那火龙自知兰公法大难以挡抵,叹曰:“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后来子孙,福来由他去享,祸来由他去挡,我管他则甚。”遂奔入扬子江中,万丈深潭底藏身去了。自是兰公举家数十口,拔宅升天。玉帝封兰公为孝明王,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