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进只有两间,外间为客堂——每逢祭祠供祖也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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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一张小帘是秋白母亲的卧室。这两进之间有个小天井,四周有小廊回合,
中间种植些菊花。夏日的夜晚,一家人就在这天井里吃晚饭和纳凉。近西侧
回廊有一口井,瞿秋白和弟妹们就从井里汲水浇花;食水也是他们从这里抬
到灶间去的。再向后是一个穿堂,从早到晚光线充足,里面放着画桌和书架,
瞿秋白的父亲常在这里挥毫作画。穿堂以下的三间是瞿秋白弟妹们的卧室和
陈放杂物的地方。每天,瞿秋白的母亲就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瞿秋白
的卧室和读书处在最后三间平房旁边的后翻轩里。房中靠东墙放一张旧式小
床,正中窗下置一张方形书桌,一张旧式靠背椅。床右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地
图,一支玉屏凤凰箫,一只月琴。瞿秋白在闲时,除了下棋之外,常常一个
人吹箫,其声悒郁委婉,似乎在诉说心中郁积着的苦闷和对人间黑暗的痛恨。
同学们到秋白家中来时,多在此处谈话、游戏。张太雷是常来的同学之一。
羊牧之也常来此向瞿秋白求教英语、数学。
①《瞿氏宗谱》卷十二:“戊戌升授湖北按察使。陛辞后便道至常扫墓,
出巨资起造宗祠,并扩充旁屋以庇族中之无告者。”
旧时习俗,住祠堂是最不体面的事,不仅住祠堂的这一家在人前抬不
起头来,就是同族的人也脸上无光。瞿家世代簪缨,“自胜国至今秀才相继,
或及身通显,或子孙登榜,叠荷恩荣”①。在这样显赫的家族中,非到万不
得已,无论是哪一房,哪一支,谁也不愿意迁到宗祠里居住。何况,当时宗
祠里还停放着许多族人的灵柩,阴森凄凉,哪里是住家的处所?瞿秋白一家
迁入宗祠后,许多亲友从此就和他们断绝了来往。许多当官的堂兄弟和亲戚
们,竟没有一个人肯伸出救援之手。在这种极端势利的社会中,瞿秋白一家
饱尝了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它在瞿秋白的头脑里激起了强烈的愤懑,
也锻炼了他坚韧的性格和反抗精神。这样一种被压抑了的不满情绪,在他的
一首志怀诗中,曾经流露出来:“悲欢原有别,天地岂无私?”悲苦与欢乐,
对于人们原来竟是如此不公平,可见苍天后土也是挟有私情啊!①《瞿氏
宗谱》卷十一。
母亲之死
瞿秋白家中的境况,一年不如一年。父亲瞿世玮于1913 年秋天,把祖
母送到杭州瞿世琥家里,然后他到湖北黄陂二姑母周家管帐,月薪约三十元。
但不久,世琥罢官,不再寄钱来了。到1914 年,全家八口人的生活全靠借
债维持最低的水准。有时家中的午饭,只有早上吃剩下来的白粥。瞿秋白无
限感慨地说,我们原来天天盼望孙中山,可是革命胜利了,老百姓的生活还
是好不了。我们还有点粥吃,乡下还不知有多少家连粥都吃不上哩。一次,
瞿秋白在街头遇见一位老农,身边站着一个头插草标的女孩待卖,周围不少
人在看着。瞿秋白不忍心看下去,他痛苦地说:“那个小孩低垂着头,好象
在出卖我的妹妹似的。”他指着从身边擦过的一个头戴阔边礼帽的胖子对同
伴说:“什么时候,大胖子要饿瘦了,天下人就好过了。”①..
①《党史资料》丛刊第1 辑,第89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 年出版。
1915 年初,金衡玉写给无锡秦耐铭的手书,反映了瞿家生活的困窘。
信中写道:
壬甥回后,时有不适。医者云:气血不足,故较前两胎病重。余劝其
服药,彼又不肯,执定欲下胎。医与收生妇均不肯,云非比私生者,彼等均
伤阴騭。昨经余再三言自愿,始允;须洋五元,明日来此。后又嘱余通知甥
倩,最好有本人在此云云。..彼人所要之五元,须尊处出,余非惜此小费,
可免日后招怪之意。..如肯来,望将壬甥之帽只与珠花并自铺盖均带,丝
棉亦带来,欲甥倩为阿双温英文耳。此颂侍祉
二十二姨字
瞿世玮在信末附言云:
再者,洋头绳袜壬甥本拟自结,因身体不快,故未能结;如请人结,
需费一元。甥倩果要否?又第三年及今年月报带来借我一阅。
瞿秋白的姨表姐要在瞿家作人工流产,请人织袜;所需费用虽然不多,
但瞿秋白的父母由于经济拮据,自顾不暇,再也无法资助亲友了。
一家八口,生活无着,只好把家中物品拿去典当变卖,以为糊口之计。
逐渐的,衣服、首饰,全部送出去了;金石、书画也变卖一空。最后,连柜
橱、桌椅、盆桶和日用器皿,也大都典质了。当铺、旧货摊和米店,都是瞿
秋白常去的地方,他把一包包衣物送到当铺高高的柜台上,接过很少的几个
钱,然后再到米店去换回几升米或者几斤豆。
由于支付不起学费,瞿秋白的弟妹们早已停学在家。妹妹轶群时常住
到舅舅家中。
弟弟云白以入嗣六伯父,随嗣母费氏住。景白则在宗祠后翻轩内,由
母亲授以《论语》、《唐诗》,景白有时不能复讲或背诵,常常受到责罚。1915
年夏天,瞿秋白在江苏省立第五中学快要读完本科的最后一年,家里实在无
法供给他学费,不得不停学了。瞿秋白体谅母亲的困难,他虽然未能读完中
学,倒也并不感到怎样的痛苦。但是,这对母亲却是一个极大的刺激。她对
丈夫瞿世玮的无学无识无能无术,心里是不满的,期望瞿秋白在学业和事业
上有所成就,以振起瞿家的门楣。而现在她竟无法使儿子的学业继续下去,
这是怎样的不幸啊!她总觉得做母亲的对不起自己的爱子,时常叹息地对人
说:“阿双本来是可以造就的,弄得他连中学堂也没有毕业,实在可叹!”
典无可典,卖无可卖,借无可借,欠无可欠,瞿秋白一家真正到了山
穷水尽的地步。
面对大量的帐单,母亲无限伤心地对人说,要等到我七十岁,才能还
清这些债啊!家道如此,自己又无能为力,瞿秋白痛苦极了。他时常想到清
代常州名诗人黄仲则的两句诗:“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这正
是瞿秋白家庭和自己心境的写照。1915 年中秋节,这一天前来讨债的人络
绎不绝,家中房门后粘贴的无法偿还的帐单,已经有一寸来厚。这些债多半
是秋白祖母生病时拖欠下来的陈年老帐。还有一笔是祖母逝世后买棺柩欠下
的。讨帐的人言辞峻刻,盛气凌人,堵门逼索,迟迟不走。秋白的母亲,只
好再三道歉求情,婉言恳求他们再拖延几天。可是,期限一到,又用什么来
还债呢?只好又是道歉求情。她每次把讨帐人打发走,回到房里,总是泪流
满襟,不胜悲楚。她曾经对人说过:“我只有去死,我不死,不会有人来帮
助我,孩子就不得活”。①她看到眼前这些年幼的孩子,一个个啼饥号寒;
她想到爱子瞿秋白由于贫困所逼,连中学也未能毕业,似乎是葬送了他的前
途;而势利的亲友故旧,又在百般责怪她没有侍奉好婆母(老人在这年阴历
九月初病故于杭州),没有把家务管好,甚至连丈夫的无能也成了她的过错。
生活的煎熬,社会的摧残,使她对未来已经完全绝望了,她不得不选择了自
杀的道路。
①秦纳敏:《秋白遗事》。无锡《工人生活》,1957 年6 月26 日。
临近年关,瞿秋白得表姐夫秦耐铭①介绍,在无锡南门外扬名乡江溪
桥(旧名镬子桥)杨氏义庄所办的杨氏小学(第七国民小学),谋得一小学
教师的位子。这时,一家大小,嗷嗷待哺,小学教师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薪金,
对于八口之家犹如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母亲虽然已萌自杀之念,但对瞿秋
白还是强颜欢笑地说:“阿双有了事做,每月可得些钱,家用渐渐有希望了。”
然而,她内心明知债券累累,债主每日催逼,年关又近,邻居都在欢乐地准
备年货,而自己家中却灶冷甑尘,一无所有,她是决心要舍弃儿女,离开人
间了。
①秋白大姨母阿叙,适常州杨森栢。森栢的父亲杨见山颇有书名,死
于清光绪末年。
阿叙生女庆令,适无锡秦耐铭。
1916 年农历正月初二日(阳历2 月4 日),金衡玉催促瞿秋白到无锡走
一趟,她说:“你去看看学校在哪里?可不可住宿?以作开学准备。”她这样
做,是晓得瞿秋白机敏,恐怕自己准备自杀的意图被儿子发觉,欲死不得,
反不好看。瞿秋白走后,她没有立即自杀。她还舍不得年幼的阿垚(八岁)、
阿谷(坚白,五岁),但是,她又害怕瞿秋白就要由无锡归来,不能再犹豫
了。正月初五之夜,大雪纷飞,满城响彻了爆竹声。母亲伏在瞿秋白书桌的
煤油灯下,含泪写了几封请人代抚儿女的遗书,然后把剪下来的两盒火柴头,
用烧酒和着吞服了下去。她步履蹒跚地走到儿子的床前,为阿垚、阿谷盖好
了衣被,俯下身亲了亲儿子们熟睡的脸庞。这时,大女儿轶群忽然醒来,她
睁眼看了看母亲,又翻身熟睡了。母亲环视了一下儿女的睡态,就倒在自己
的床上。天明时,轶群看到母亲腹痛如绞,在床上乱滚,知已服毒。在邻居
资助下,急忙请来西医急救,但是已经无效了。延至初六日(2 月8 日)晚,
终于去世,享年四十有二,遗下六子一女。
初七日上午,瞿秋白接到父亲打来的电报,便与秦耐铭一起急忙从无
锡赶回常州。
在瞿氏宗祠侧门前,他看见一堆烧化的东西,晓得事情不妙了。他急
忙走进院内,父亲啜泣着说:“人已经死了。”瞿秋白看到母亲的遗书、剩下
的火柴头和母亲惨白痛苦的脸,悲恸地抚尸呼唤母亲,倒卧在床前放声大哭,
痛不欲生。为了安葬母亲,瞿秋白到处奔走借债,典当衣柜,购得棺木一具,
草草将母亲遗体收殓。因无钱买地安葬,瞿家将灵柩停厝于宗祠第三进西首
的一间房中,灵台前供了一张母亲的照片,几缕香烟缭绕在灵前。母亲的死,
极大地震颤着瞿秋白的心弦。母亲温厚善良的性格,母亲良好的文化修养,
母亲身上纯真的爱,母亲对儿女的教养和期望..这一切,是他永生难忘的。
母亲这样的好人,把一切美好和幸福都给了别人,给了子女,而她自
己却成了穷困、势利、诽谤折磨下的牺牲品,被这万恶的社会的血盆大口吞
噬而去。
亲到贫时不算亲,
蓝衫添得泪痕新。
饥寒此日无人问,
落上灵前爱子身。
这首《哭母》诗,表达了瞿秋白对母亲的深情怀念和对那个不合理的
世道的怨恨。
母亲自杀以后,瞿秋白的弟弟阿森(景白)和一位许氏阿妈,还留在
宗祠。妹妹轶群同弟弟阿谷(坚白)往贤庄舅舅金声侣家暂住①。过了几年,
1919 年前后,轶群又偕阿森、阿谷往杭州四伯父瞿世琥家寄居。瞿秋白的
父亲瞿稚彬先是携阿垚到武昌二姑母阿多处做帐房。二姑父周福孙是个大地
主,不愿收留穷亲戚,厌恶之情溢于辞色。瞿稚彬受不了这种鄙视,遂偕阿
垚往山东。先在堂弟、平原县知事瞿世玖(瞿廷韶四子)处做幕客。瞿世玖
因“官亏”逃走,瞿世玮被拘禁。后来被释放,流寓济南,寄居于大明湖南
岸百花洲畔一位好友王璞生家中,以教授绘画糊口。从此再没有回归常州,
于1932 年病逝。阿垚幼有耳病,丧失听觉,随侍父亲,打水、做饭、洗衣、
缝补。父亲死后,流落道观中,人呼为“小道士”。后赴汉口,1936 年死在
那里。
①金声侣原住常州城内大北门外斗巷,后迁回贤庄。
瞿秋白把诸事安顿好,便独自一人到无锡江溪桥杨氏小学去了。这个
学校只有他一个教师。月薪十元。有学生几十人,实行单级复式教学。因此,
他是所有学生的共同教师。他教学认真,任劳任怨,国文、算术、音乐、图
画各科均能胜任。学校设在杨氏宗祠内,四周都是农民的房舍。出校门,东
行约二百步,是一条小河,叫做溪河,坐上小船,一天就可以驶到常州。学
校的设备破败不堪,且有几个难驯的调皮学生,瞿秋白常常弄得很不愉快,
丝毫感受不到工作的乐趣。他孤寂一人,目睹学校周围地方恶势力任意欺压
农民的情景,同时又牵挂着星散在各地的家人,思想上的苦闷是可想而知的。
他后来回忆这一段经历时,曾经写道:
后来我因母亲去世,家庭消灭,跳出去社会里营生,更发见了无量无
数的“?”。
和我的好友都分散了。来一穷乡僻壤,无锡乡村里,当国民学校校长,
精神上判了无期徒刑。所以当时虽然正是袁世凯做皇帝梦的时候,政治思想
绝对不动我的心怀。思想复古,人生观只在于“避世”。①①《瞿秋白文集》
文学编第1 卷,第24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在无锡任教期间,瞿秋白的生活非常清苦。他每月薪金十元左右,省
吃俭用,除了添置日用必需品和书籍,还需把一部分钱补贴弟妹们。他十分
关心弟妹们的自学。妹妹轶群从杭州写信来,他总是仔细地把信上的错别字
一一改正,然后写信详予指正,并嘱咐她用功读书。学校周围都是农田村舍,
课余时瞿秋白常到田野散步,跟农民聊天,了解他们的疾苦。他平易近人,
态度和善,很受群众的欢迎。每当过节,群众总要请他吃糕饼团子。这时,
他心中的苦闷会被冲淡一些。
悲惨生活的经历,使得即使是处于“避世”状态的瞿秋白,也没有停
止对人生道路的思考和探索。1916 年清明时节,他由无锡回到常州宗祠看
母亲的灵柩。小时的朋友来看他,他悲伤地吟诵了上面那首《哭母》诗,然
后说:
母亲自杀后,我从现实生活中悟出一条真理,当今社会问题的核心,
是贫富不均。
自古以来,从冲天大将军黄巢到天王洪秀全,做的都是“铲不均”。孙
中山提出的“天下为公”,也是为了平不均。可见改革当今社会,必须从“均”
字着手。①
①《党史资料》丛刊第1 辑,第91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 年出版。
暑假,瞿秋白辞去无锡杨氏小学的教职,回到了常州。在北门外通江
桥小皮尖村舅家金声侣处小住,并曾与阿森弟及阿妈许氏三人住在宗祠为母
亲守孝。荒祠冷烟,生活十分清苦艰难,有时连蚕豆菜粥都难以维持。他写
信给在武汉的堂兄瞿纯白,准备走出故乡,在外地重新获得学习的机会。
告别
这一年,即1916 年,瞿秋白已满十七周岁,少年时代不是在金色的,
而是在黑灰色的颠危簸荡中逝去了,结束了。他已经跨进了青年时代。
故乡,家庭,给予这位年轻人的是些什么呢?他自己所做的并非答案
的回答是:
惨酷的社会,好象严厉的算术教授给了我一极难的天文学算题,闷闷
的不能解决;..①
回首往事,不能不说故乡是美丽的,家庭也有过温暖,然而它留给瞿
秋白的是自那以后二十年温馨的旧梦。
我幼时虽有慈母的扶育怜爱;虽有江南风物,清山秀水,淞江的鲈鱼,
西乡的菘菜,为我营养;虽有豆棚瓜架草虫的天籁,晓风残月诗人的新意,
怡悦我的性情;
虽亦有耳鬓厮磨哝哝情话,亦即亦离的恋爱,安慰我的心灵;良朋密
友,有情意的亲戚,温情厚意的抚恤,——现在都成一梦了。②①②《瞿
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15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何以都成一梦了呢?这梦,是如何酿成的?这梦又是同那个“极难的
天文学算题”相连的。只是过了五年以后,当他开始学习马克思主义学说,
并试图用这一思想武器来观察和研究社会人生问题的时候,才作出了一个初
步的答案:
“人生都是社会现象的痕迹,社会现象都是人生反映的蜃楼。”社会吞没
了一切,一切都随他自流自转。..
中国社会组织,有几千年惰性化的(历史学上又谓之迟缓律)经济现
象做他的基础。
家族生产制,及治者阶级的寇盗(帝皇)与半治者阶级的“士”之政
治统治包括尽了一部“廿四史”。..最近一世纪,已经久入睡乡的中国,
才矇矇瞳瞳由海外灯塔上得些微光,汽船上的汽笛唤醒他的痴梦,汽车上的
轮机触痛他的心肺。旧的家族生产制快打破了。旧的“士的阶级”,尤其不
得不破产了。畸形的社会组织,因经济基础的动摇,尤其颠危簸荡紊乱不堪。
我的诞生地,就在这颠危簸荡的社会组织中破产的
“士的阶级”之一家族里。..于是痛,苦,愁,惨,与我生以俱来。
我家因社会地位的根本动摇,随着时代的潮流,真正的破产了。..
我幼时的环境完全在破产的大家族制度的反映里。
大家族制最近的状态,先则震颤动摇,后则渐就模糊澌灭。我单就见
闻所及以至于亲自参与的中国垂死的家族制度之一种社会现象而论。只看见
这种过程,一天一天走得紧起来。好的呢,人人过一种枯寂无生意的生活。
坏的呢,人人——家族中的分子,兄弟,父子,姑嫂,叔伯,——因经济利
益的冲突,家庭维系——夫妻情爱关系——的不牢固,都面面相觑戴着孔教
的假面具,背地里嫉恨怨悱诅咒毒害,无所不至。“人与人的关系”已在我
心中成了一绝大的问题。人生的意义,昏昧极了。我心灵里虽有和谐的弦,
弹不出和谐的调。..
……我的心性,在这几几乎类似游民的无产阶级
(lum-penproletariat)的社会地位中,融陶铸炼成了什么样子我也
不能知道。只是那垂死的家族制之苦痛,在几度的回光返照的时候,映射在
我心里,影响于我生活,成一不可灭的影象,洞穿我的心胸,震颤我的肺肝,
积一深沉的声浪,在这蜃楼海市的社会里;不久且穿透了万重疑网反射出一
心苗的光焰来。①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13—15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出版。
这一席饱含情感又富于理智的话,可以看作是瞿秋白对他的少年时代
所处的社会、家庭,以及对人生道路进行探索的总结。
他正是带着这一人生的“绝大的问题”,也带着这“一心苗的光焰”,
告别故乡家园,告别逝去了的少年时代,开始了他冲破“万重疑网”,砸碎
“心灵的监狱”的新的旅程。1916 年12 月,瞿秋白离常州,前往华中重镇
——武汉。
三苦闷,求索,斗争
武汉黄陂行
从常州到武汉,最方便的路线是由镇江过长江,从瓜洲渡口登轮,溯
大江而上,经江苏、安徽、江西、湖北省境,直抵汉口。瞿秋白走的就是这
条路线。
瓜洲,是瞿秋白的旧游之地,风物依然,它只能引起几缕思乡的愁绪。
船行的前一站码头是浦口,在浦口停留中,可以下船过江到南京一游。这时
的南京,是直系军阀、长江巡阅使兼江苏督军冯国璋驻节之地。冯国璋与皖
系军阀段祺瑞争夺北洋政府的副总统乃至总统的宝座,这时已见分晓:10
月30 日北京国会参众两院选举冯为副总统,11 月8 日冯在南京就职。南京
城里,六朝的豪侈已经逝去,余下的只是破落和衰败。瞿秋白照例要到象征
着“六朝金粉”的秦淮河走走。这时,秦淮河已是一道臭水沟,景况萧条:
“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
柳弯腰”。
夫子庙旁边有一排茶楼,其中一家壁上挂着一副对联,联云:“近夫子
之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傍秦淮左岸,与花长好,与月长圆”。尽管世
道沧桑,有钱人对于饮食男女的欲望,却从不降低水准。大众生活每况愈下,
官僚豪客们的奢靡腐化却是愈演愈烈。
秦淮河上,征歌闹酒,天开不夜,正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上层生
活的一个缩影。它给瞿秋白的印象是强烈的。后来,他对于这次旅行,写了
如下的话:
唯心的厌世梦是做不长的。经济生活的要求使我寻扬子江而西。旧游
的瓜洲,恶化的秦淮,长河的落日,皖赣的江树,和着茫无涯涘的波光,沉
着浑噩的波声,渗洗我的心性,舒畅我的郁积,到武昌寻着了纯哥,饥渴似
的智识欲又有一线可以充足的希望。
①..
纯哥,就是秋白的堂兄瞿纯白。他比瞿秋白大十岁,生于光绪十五年
(1889 年)。
名常,字纯伯,以字行。京师大学堂法文毕业生,曾做过南洋万言学
堂、上海南洋大学、北京民国大学、清河陆军预备大学教员②。这时正在北
洋政府交通部京汉铁路局任通译。
瞿秋白投奔他,希望能得到一个求学深造的机会,以满足“饥渴似的
智识欲”,同时也求得解决“饭碗问题”③。①③《《瞿秋白文集》文学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