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进只有两间,外间为客堂——每逢祭祠供祖也在这

类别:其他 作者:佚名字数:7166更新时间:23/03/24 12:19:36
隔一张小帘是秋白母亲的卧室。这两进之间有个小天井,四周有小廊回合, 中间种植些菊花。夏日的夜晚,一家人就在这天井里吃晚饭和纳凉。近西侧 回廊有一口井,瞿秋白和弟妹们就从井里汲水浇花;食水也是他们从这里抬 到灶间去的。再向后是一个穿堂,从早到晚光线充足,里面放着画桌和书架, 瞿秋白的父亲常在这里挥毫作画。穿堂以下的三间是瞿秋白弟妹们的卧室和 陈放杂物的地方。每天,瞿秋白的母亲就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瞿秋白 的卧室和读书处在最后三间平房旁边的后翻轩里。房中靠东墙放一张旧式小 床,正中窗下置一张方形书桌,一张旧式靠背椅。床右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地 图,一支玉屏凤凰箫,一只月琴。瞿秋白在闲时,除了下棋之外,常常一个 人吹箫,其声悒郁委婉,似乎在诉说心中郁积着的苦闷和对人间黑暗的痛恨。 同学们到秋白家中来时,多在此处谈话、游戏。张太雷是常来的同学之一。 羊牧之也常来此向瞿秋白求教英语、数学。 ①《瞿氏宗谱》卷十二:“戊戌升授湖北按察使。陛辞后便道至常扫墓, 出巨资起造宗祠,并扩充旁屋以庇族中之无告者。” 旧时习俗,住祠堂是最不体面的事,不仅住祠堂的这一家在人前抬不 起头来,就是同族的人也脸上无光。瞿家世代簪缨,“自胜国至今秀才相继, 或及身通显,或子孙登榜,叠荷恩荣”①。在这样显赫的家族中,非到万不 得已,无论是哪一房,哪一支,谁也不愿意迁到宗祠里居住。何况,当时宗 祠里还停放着许多族人的灵柩,阴森凄凉,哪里是住家的处所?瞿秋白一家 迁入宗祠后,许多亲友从此就和他们断绝了来往。许多当官的堂兄弟和亲戚 们,竟没有一个人肯伸出救援之手。在这种极端势利的社会中,瞿秋白一家 饱尝了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它在瞿秋白的头脑里激起了强烈的愤懑, 也锻炼了他坚韧的性格和反抗精神。这样一种被压抑了的不满情绪,在他的 一首志怀诗中,曾经流露出来:“悲欢原有别,天地岂无私?”悲苦与欢乐, 对于人们原来竟是如此不公平,可见苍天后土也是挟有私情啊!①《瞿氏 宗谱》卷十一。 母亲之死 瞿秋白家中的境况,一年不如一年。父亲瞿世玮于1913 年秋天,把祖 母送到杭州瞿世琥家里,然后他到湖北黄陂二姑母周家管帐,月薪约三十元。 但不久,世琥罢官,不再寄钱来了。到1914 年,全家八口人的生活全靠借 债维持最低的水准。有时家中的午饭,只有早上吃剩下来的白粥。瞿秋白无 限感慨地说,我们原来天天盼望孙中山,可是革命胜利了,老百姓的生活还 是好不了。我们还有点粥吃,乡下还不知有多少家连粥都吃不上哩。一次, 瞿秋白在街头遇见一位老农,身边站着一个头插草标的女孩待卖,周围不少 人在看着。瞿秋白不忍心看下去,他痛苦地说:“那个小孩低垂着头,好象 在出卖我的妹妹似的。”他指着从身边擦过的一个头戴阔边礼帽的胖子对同 伴说:“什么时候,大胖子要饿瘦了,天下人就好过了。”①.. ①《党史资料》丛刊第1 辑,第89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 年出版。 1915 年初,金衡玉写给无锡秦耐铭的手书,反映了瞿家生活的困窘。 信中写道: 壬甥回后,时有不适。医者云:气血不足,故较前两胎病重。余劝其 服药,彼又不肯,执定欲下胎。医与收生妇均不肯,云非比私生者,彼等均 伤阴騭。昨经余再三言自愿,始允;须洋五元,明日来此。后又嘱余通知甥 倩,最好有本人在此云云。..彼人所要之五元,须尊处出,余非惜此小费, 可免日后招怪之意。..如肯来,望将壬甥之帽只与珠花并自铺盖均带,丝 棉亦带来,欲甥倩为阿双温英文耳。此颂侍祉 二十二姨字 瞿世玮在信末附言云: 再者,洋头绳袜壬甥本拟自结,因身体不快,故未能结;如请人结, 需费一元。甥倩果要否?又第三年及今年月报带来借我一阅。 瞿秋白的姨表姐要在瞿家作人工流产,请人织袜;所需费用虽然不多, 但瞿秋白的父母由于经济拮据,自顾不暇,再也无法资助亲友了。 一家八口,生活无着,只好把家中物品拿去典当变卖,以为糊口之计。 逐渐的,衣服、首饰,全部送出去了;金石、书画也变卖一空。最后,连柜 橱、桌椅、盆桶和日用器皿,也大都典质了。当铺、旧货摊和米店,都是瞿 秋白常去的地方,他把一包包衣物送到当铺高高的柜台上,接过很少的几个 钱,然后再到米店去换回几升米或者几斤豆。 由于支付不起学费,瞿秋白的弟妹们早已停学在家。妹妹轶群时常住 到舅舅家中。 弟弟云白以入嗣六伯父,随嗣母费氏住。景白则在宗祠后翻轩内,由 母亲授以《论语》、《唐诗》,景白有时不能复讲或背诵,常常受到责罚。1915 年夏天,瞿秋白在江苏省立第五中学快要读完本科的最后一年,家里实在无 法供给他学费,不得不停学了。瞿秋白体谅母亲的困难,他虽然未能读完中 学,倒也并不感到怎样的痛苦。但是,这对母亲却是一个极大的刺激。她对 丈夫瞿世玮的无学无识无能无术,心里是不满的,期望瞿秋白在学业和事业 上有所成就,以振起瞿家的门楣。而现在她竟无法使儿子的学业继续下去, 这是怎样的不幸啊!她总觉得做母亲的对不起自己的爱子,时常叹息地对人 说:“阿双本来是可以造就的,弄得他连中学堂也没有毕业,实在可叹!” 典无可典,卖无可卖,借无可借,欠无可欠,瞿秋白一家真正到了山 穷水尽的地步。 面对大量的帐单,母亲无限伤心地对人说,要等到我七十岁,才能还 清这些债啊!家道如此,自己又无能为力,瞿秋白痛苦极了。他时常想到清 代常州名诗人黄仲则的两句诗:“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这正 是瞿秋白家庭和自己心境的写照。1915 年中秋节,这一天前来讨债的人络 绎不绝,家中房门后粘贴的无法偿还的帐单,已经有一寸来厚。这些债多半 是秋白祖母生病时拖欠下来的陈年老帐。还有一笔是祖母逝世后买棺柩欠下 的。讨帐的人言辞峻刻,盛气凌人,堵门逼索,迟迟不走。秋白的母亲,只 好再三道歉求情,婉言恳求他们再拖延几天。可是,期限一到,又用什么来 还债呢?只好又是道歉求情。她每次把讨帐人打发走,回到房里,总是泪流 满襟,不胜悲楚。她曾经对人说过:“我只有去死,我不死,不会有人来帮 助我,孩子就不得活”。①她看到眼前这些年幼的孩子,一个个啼饥号寒; 她想到爱子瞿秋白由于贫困所逼,连中学也未能毕业,似乎是葬送了他的前 途;而势利的亲友故旧,又在百般责怪她没有侍奉好婆母(老人在这年阴历 九月初病故于杭州),没有把家务管好,甚至连丈夫的无能也成了她的过错。 生活的煎熬,社会的摧残,使她对未来已经完全绝望了,她不得不选择了自 杀的道路。 ①秦纳敏:《秋白遗事》。无锡《工人生活》,1957 年6 月26 日。 临近年关,瞿秋白得表姐夫秦耐铭①介绍,在无锡南门外扬名乡江溪 桥(旧名镬子桥)杨氏义庄所办的杨氏小学(第七国民小学),谋得一小学 教师的位子。这时,一家大小,嗷嗷待哺,小学教师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薪金, 对于八口之家犹如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母亲虽然已萌自杀之念,但对瞿秋 白还是强颜欢笑地说:“阿双有了事做,每月可得些钱,家用渐渐有希望了。” 然而,她内心明知债券累累,债主每日催逼,年关又近,邻居都在欢乐地准 备年货,而自己家中却灶冷甑尘,一无所有,她是决心要舍弃儿女,离开人 间了。 ①秋白大姨母阿叙,适常州杨森栢。森栢的父亲杨见山颇有书名,死 于清光绪末年。 阿叙生女庆令,适无锡秦耐铭。 1916 年农历正月初二日(阳历2 月4 日),金衡玉催促瞿秋白到无锡走 一趟,她说:“你去看看学校在哪里?可不可住宿?以作开学准备。”她这样 做,是晓得瞿秋白机敏,恐怕自己准备自杀的意图被儿子发觉,欲死不得, 反不好看。瞿秋白走后,她没有立即自杀。她还舍不得年幼的阿垚(八岁)、 阿谷(坚白,五岁),但是,她又害怕瞿秋白就要由无锡归来,不能再犹豫 了。正月初五之夜,大雪纷飞,满城响彻了爆竹声。母亲伏在瞿秋白书桌的 煤油灯下,含泪写了几封请人代抚儿女的遗书,然后把剪下来的两盒火柴头, 用烧酒和着吞服了下去。她步履蹒跚地走到儿子的床前,为阿垚、阿谷盖好 了衣被,俯下身亲了亲儿子们熟睡的脸庞。这时,大女儿轶群忽然醒来,她 睁眼看了看母亲,又翻身熟睡了。母亲环视了一下儿女的睡态,就倒在自己 的床上。天明时,轶群看到母亲腹痛如绞,在床上乱滚,知已服毒。在邻居 资助下,急忙请来西医急救,但是已经无效了。延至初六日(2 月8 日)晚, 终于去世,享年四十有二,遗下六子一女。 初七日上午,瞿秋白接到父亲打来的电报,便与秦耐铭一起急忙从无 锡赶回常州。 在瞿氏宗祠侧门前,他看见一堆烧化的东西,晓得事情不妙了。他急 忙走进院内,父亲啜泣着说:“人已经死了。”瞿秋白看到母亲的遗书、剩下 的火柴头和母亲惨白痛苦的脸,悲恸地抚尸呼唤母亲,倒卧在床前放声大哭, 痛不欲生。为了安葬母亲,瞿秋白到处奔走借债,典当衣柜,购得棺木一具, 草草将母亲遗体收殓。因无钱买地安葬,瞿家将灵柩停厝于宗祠第三进西首 的一间房中,灵台前供了一张母亲的照片,几缕香烟缭绕在灵前。母亲的死, 极大地震颤着瞿秋白的心弦。母亲温厚善良的性格,母亲良好的文化修养, 母亲身上纯真的爱,母亲对儿女的教养和期望..这一切,是他永生难忘的。 母亲这样的好人,把一切美好和幸福都给了别人,给了子女,而她自 己却成了穷困、势利、诽谤折磨下的牺牲品,被这万恶的社会的血盆大口吞 噬而去。 亲到贫时不算亲, 蓝衫添得泪痕新。 饥寒此日无人问, 落上灵前爱子身。 这首《哭母》诗,表达了瞿秋白对母亲的深情怀念和对那个不合理的 世道的怨恨。 母亲自杀以后,瞿秋白的弟弟阿森(景白)和一位许氏阿妈,还留在 宗祠。妹妹轶群同弟弟阿谷(坚白)往贤庄舅舅金声侣家暂住①。过了几年, 1919 年前后,轶群又偕阿森、阿谷往杭州四伯父瞿世琥家寄居。瞿秋白的 父亲瞿稚彬先是携阿垚到武昌二姑母阿多处做帐房。二姑父周福孙是个大地 主,不愿收留穷亲戚,厌恶之情溢于辞色。瞿稚彬受不了这种鄙视,遂偕阿 垚往山东。先在堂弟、平原县知事瞿世玖(瞿廷韶四子)处做幕客。瞿世玖 因“官亏”逃走,瞿世玮被拘禁。后来被释放,流寓济南,寄居于大明湖南 岸百花洲畔一位好友王璞生家中,以教授绘画糊口。从此再没有回归常州, 于1932 年病逝。阿垚幼有耳病,丧失听觉,随侍父亲,打水、做饭、洗衣、 缝补。父亲死后,流落道观中,人呼为“小道士”。后赴汉口,1936 年死在 那里。 ①金声侣原住常州城内大北门外斗巷,后迁回贤庄。 瞿秋白把诸事安顿好,便独自一人到无锡江溪桥杨氏小学去了。这个 学校只有他一个教师。月薪十元。有学生几十人,实行单级复式教学。因此, 他是所有学生的共同教师。他教学认真,任劳任怨,国文、算术、音乐、图 画各科均能胜任。学校设在杨氏宗祠内,四周都是农民的房舍。出校门,东 行约二百步,是一条小河,叫做溪河,坐上小船,一天就可以驶到常州。学 校的设备破败不堪,且有几个难驯的调皮学生,瞿秋白常常弄得很不愉快, 丝毫感受不到工作的乐趣。他孤寂一人,目睹学校周围地方恶势力任意欺压 农民的情景,同时又牵挂着星散在各地的家人,思想上的苦闷是可想而知的。 他后来回忆这一段经历时,曾经写道: 后来我因母亲去世,家庭消灭,跳出去社会里营生,更发见了无量无 数的“?”。 和我的好友都分散了。来一穷乡僻壤,无锡乡村里,当国民学校校长, 精神上判了无期徒刑。所以当时虽然正是袁世凯做皇帝梦的时候,政治思想 绝对不动我的心怀。思想复古,人生观只在于“避世”。①①《瞿秋白文集》 文学编第1 卷,第24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在无锡任教期间,瞿秋白的生活非常清苦。他每月薪金十元左右,省 吃俭用,除了添置日用必需品和书籍,还需把一部分钱补贴弟妹们。他十分 关心弟妹们的自学。妹妹轶群从杭州写信来,他总是仔细地把信上的错别字 一一改正,然后写信详予指正,并嘱咐她用功读书。学校周围都是农田村舍, 课余时瞿秋白常到田野散步,跟农民聊天,了解他们的疾苦。他平易近人, 态度和善,很受群众的欢迎。每当过节,群众总要请他吃糕饼团子。这时, 他心中的苦闷会被冲淡一些。 悲惨生活的经历,使得即使是处于“避世”状态的瞿秋白,也没有停 止对人生道路的思考和探索。1916 年清明时节,他由无锡回到常州宗祠看 母亲的灵柩。小时的朋友来看他,他悲伤地吟诵了上面那首《哭母》诗,然 后说: 母亲自杀后,我从现实生活中悟出一条真理,当今社会问题的核心, 是贫富不均。 自古以来,从冲天大将军黄巢到天王洪秀全,做的都是“铲不均”。孙 中山提出的“天下为公”,也是为了平不均。可见改革当今社会,必须从“均” 字着手。① ①《党史资料》丛刊第1 辑,第91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 年出版。 暑假,瞿秋白辞去无锡杨氏小学的教职,回到了常州。在北门外通江 桥小皮尖村舅家金声侣处小住,并曾与阿森弟及阿妈许氏三人住在宗祠为母 亲守孝。荒祠冷烟,生活十分清苦艰难,有时连蚕豆菜粥都难以维持。他写 信给在武汉的堂兄瞿纯白,准备走出故乡,在外地重新获得学习的机会。 告别 这一年,即1916 年,瞿秋白已满十七周岁,少年时代不是在金色的, 而是在黑灰色的颠危簸荡中逝去了,结束了。他已经跨进了青年时代。 故乡,家庭,给予这位年轻人的是些什么呢?他自己所做的并非答案 的回答是: 惨酷的社会,好象严厉的算术教授给了我一极难的天文学算题,闷闷 的不能解决;..① 回首往事,不能不说故乡是美丽的,家庭也有过温暖,然而它留给瞿 秋白的是自那以后二十年温馨的旧梦。 我幼时虽有慈母的扶育怜爱;虽有江南风物,清山秀水,淞江的鲈鱼, 西乡的菘菜,为我营养;虽有豆棚瓜架草虫的天籁,晓风残月诗人的新意, 怡悦我的性情; 虽亦有耳鬓厮磨哝哝情话,亦即亦离的恋爱,安慰我的心灵;良朋密 友,有情意的亲戚,温情厚意的抚恤,——现在都成一梦了。②①②《瞿 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15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何以都成一梦了呢?这梦,是如何酿成的?这梦又是同那个“极难的 天文学算题”相连的。只是过了五年以后,当他开始学习马克思主义学说, 并试图用这一思想武器来观察和研究社会人生问题的时候,才作出了一个初 步的答案: “人生都是社会现象的痕迹,社会现象都是人生反映的蜃楼。”社会吞没 了一切,一切都随他自流自转。.. 中国社会组织,有几千年惰性化的(历史学上又谓之迟缓律)经济现 象做他的基础。 家族生产制,及治者阶级的寇盗(帝皇)与半治者阶级的“士”之政 治统治包括尽了一部“廿四史”。..最近一世纪,已经久入睡乡的中国, 才矇矇瞳瞳由海外灯塔上得些微光,汽船上的汽笛唤醒他的痴梦,汽车上的 轮机触痛他的心肺。旧的家族生产制快打破了。旧的“士的阶级”,尤其不 得不破产了。畸形的社会组织,因经济基础的动摇,尤其颠危簸荡紊乱不堪。 我的诞生地,就在这颠危簸荡的社会组织中破产的 “士的阶级”之一家族里。..于是痛,苦,愁,惨,与我生以俱来。 我家因社会地位的根本动摇,随着时代的潮流,真正的破产了。.. 我幼时的环境完全在破产的大家族制度的反映里。 大家族制最近的状态,先则震颤动摇,后则渐就模糊澌灭。我单就见 闻所及以至于亲自参与的中国垂死的家族制度之一种社会现象而论。只看见 这种过程,一天一天走得紧起来。好的呢,人人过一种枯寂无生意的生活。 坏的呢,人人——家族中的分子,兄弟,父子,姑嫂,叔伯,——因经济利 益的冲突,家庭维系——夫妻情爱关系——的不牢固,都面面相觑戴着孔教 的假面具,背地里嫉恨怨悱诅咒毒害,无所不至。“人与人的关系”已在我 心中成了一绝大的问题。人生的意义,昏昧极了。我心灵里虽有和谐的弦, 弹不出和谐的调。.. ……我的心性,在这几几乎类似游民的无产阶级 (lum-penproletariat)的社会地位中,融陶铸炼成了什么样子我也 不能知道。只是那垂死的家族制之苦痛,在几度的回光返照的时候,映射在 我心里,影响于我生活,成一不可灭的影象,洞穿我的心胸,震颤我的肺肝, 积一深沉的声浪,在这蜃楼海市的社会里;不久且穿透了万重疑网反射出一 心苗的光焰来。①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13—15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出版。 这一席饱含情感又富于理智的话,可以看作是瞿秋白对他的少年时代 所处的社会、家庭,以及对人生道路进行探索的总结。 他正是带着这一人生的“绝大的问题”,也带着这“一心苗的光焰”, 告别故乡家园,告别逝去了的少年时代,开始了他冲破“万重疑网”,砸碎 “心灵的监狱”的新的旅程。1916 年12 月,瞿秋白离常州,前往华中重镇 ——武汉。 三苦闷,求索,斗争 武汉黄陂行 从常州到武汉,最方便的路线是由镇江过长江,从瓜洲渡口登轮,溯 大江而上,经江苏、安徽、江西、湖北省境,直抵汉口。瞿秋白走的就是这 条路线。 瓜洲,是瞿秋白的旧游之地,风物依然,它只能引起几缕思乡的愁绪。 船行的前一站码头是浦口,在浦口停留中,可以下船过江到南京一游。这时 的南京,是直系军阀、长江巡阅使兼江苏督军冯国璋驻节之地。冯国璋与皖 系军阀段祺瑞争夺北洋政府的副总统乃至总统的宝座,这时已见分晓:10 月30 日北京国会参众两院选举冯为副总统,11 月8 日冯在南京就职。南京 城里,六朝的豪侈已经逝去,余下的只是破落和衰败。瞿秋白照例要到象征 着“六朝金粉”的秦淮河走走。这时,秦淮河已是一道臭水沟,景况萧条: “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 柳弯腰”。 夫子庙旁边有一排茶楼,其中一家壁上挂着一副对联,联云:“近夫子 之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傍秦淮左岸,与花长好,与月长圆”。尽管世 道沧桑,有钱人对于饮食男女的欲望,却从不降低水准。大众生活每况愈下, 官僚豪客们的奢靡腐化却是愈演愈烈。 秦淮河上,征歌闹酒,天开不夜,正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上层生 活的一个缩影。它给瞿秋白的印象是强烈的。后来,他对于这次旅行,写了 如下的话: 唯心的厌世梦是做不长的。经济生活的要求使我寻扬子江而西。旧游 的瓜洲,恶化的秦淮,长河的落日,皖赣的江树,和着茫无涯涘的波光,沉 着浑噩的波声,渗洗我的心性,舒畅我的郁积,到武昌寻着了纯哥,饥渴似 的智识欲又有一线可以充足的希望。 ①.. 纯哥,就是秋白的堂兄瞿纯白。他比瞿秋白大十岁,生于光绪十五年 (1889 年)。 名常,字纯伯,以字行。京师大学堂法文毕业生,曾做过南洋万言学 堂、上海南洋大学、北京民国大学、清河陆军预备大学教员②。这时正在北 洋政府交通部京汉铁路局任通译。 瞿秋白投奔他,希望能得到一个求学深造的机会,以满足“饥渴似的 智识欲”,同时也求得解决“饭碗问题”③。①③《《瞿秋白文集》文学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