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敏正在忙碌,时下正是桑拿房生意最好的时候。她瞅见肖帆非常开心,本来略为忧伤抑郁的脸上立刻焕发出光彩,像一朵瞬间盛开的花,或者是秋水上面绽开的一朵浪花。
“我请你唱歌。”肖帆说。
“想唱歌了?”赵敏敏问。“你上次不是不唱吗?”
“彼一时,此一时也。”肖帆说。“我是一只小小鸟,我的生命在于歌唱。”
“那你认为自己是什么鸟?”赵敏敏笑着问。
“百灵太漂亮,不是。黄鹂,也不是。老鹰,太凶,也不是。那就做个斑鸠吧。”肖帆说。
赵敏敏笑得直揉肚子。
“我有一个梦想,我希望从明天开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斑鸠一样地唱歌。”肖帆说,他张开双臂,声音洪亮,像马丁路德金在演讲。
肖帆的表演让赵敏敏叹为观止。心里想他仍然喝酒了可爱一些。
“去不去?”肖帆问。
“等一个小时吧。”赵敏敏说。
“那就算了吧。”肖帆说,转身就走。心里想“这样也好,我就算是逃出生天了。”刚才出来被冷风一吹,他的头脑有点清醒了。
赵敏敏立刻上前就把他拉住,说:“那就再等十分钟,我安排一下。”
赵敏敏的歌唱得极好,声音有百灵般的清丽,有黄鹂般的婉转,还有春雨般的绵软。这下轮到肖帆叹为观止了。“她可比檬檬唱得好非常多。”肖帆想。
“你是不是学过声乐?”肖帆问。
“小的时候学过几年?”赵敏敏说。
“那为什么后来又不学了呢?”肖帆问。
“一言难尽。”赵敏敏说。脸上的神情非常无奈。“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的角落。”肖帆想。
“我敬你一杯。”肖帆说。“为你的歌声。”
“谢谢。”赵敏敏说,拿起杯子一口喝干。
她唱的歌也非常感人,对歌曲的理解非常到位,她唱出来常常有一种让人心痛让人感伤的力量。以至于肖帆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她有什么样的过去呢?”肖帆想。
看肖帆并不唱歌,只顾喝酒。赵敏敏也放下麦克风来陪他喝酒。她就把背景音乐换成了抒情的钢琴曲,配合的画面是也阳光沙滩。“聪明的女人。”肖帆想。
“你小时候有什么样的梦想呢?”赵敏敏问。
“小时候我父亲打我,我的梦想就是当爸爸,可以打儿子。”肖帆说。“后来喜欢看电影,又梦想做一个电影放映员,这样就可以天天看电影了。”
“你的梦想也太好玩了吧?”赵敏敏说。
肖帆说:“我刚上大学时,班上组织演讲‘我为什么要上大学’,有的同学说为了建设祖国,有的说为了学知识,还有的说为了让自己的人生更有意义。我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会儿把大家都惊呆了。老师给我的评语是:思想不健康,不过是非常生动。”
“你是不是做任何事情都想要与众不同?”赵敏敏问。
“那是以前了,那时年轻。现在不会了。”肖帆说。“我瞅见一个笑话。说一个记者去问一个老人说你小时候的梦想都实现了吗,老人说小时候我父亲老抓我的头发打我,我就想要是没有头发多好啊,现在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人人都是当成一个笑话来听,我倒是认为非常感伤。”
“不要说不愉快的了,我们去跳舞吧。”赵敏敏说。
“不会跳舞。我就想喝酒。”肖帆说。
“你情绪不对,是不是有什么事?”赵敏敏问。
“没有啊。”肖帆说。“我就喜欢喝酒。酒是粮,越喝越年青。生命的花朵是酒精浇灌出来的。”
“那就喝酒吧。”赵敏敏说。她向肖帆举起了杯子。
“对了,说到梦想我还想起一件事。我以前给业务员讲人要有梦想的时候,有人问梦想和理想有什么区别,我说理想就是理智地想,梦想就是做梦都在想。那人说我做梦在想媳妇。我说那就对了,猪八戒的理想是到西天去取经,最后弄个菩萨什么的当当,而他的梦想倒是娶嫦娥当老婆。”
“那你想娶谁当老婆呢?”赵敏敏问。
“嫦娥太远了,什么张曼玉呀、林青霞之类可以考虑。”肖帆笑着说。
“你做梦去吧。”赵敏敏的指头点到了肖帆的额头,像檬檬。不过檬檬非常遥远。“檬檬是我的理想仍然梦想?”肖帆问自己。
“喝酒,喝酒。”肖帆说。
“我想跳舞。”赵敏敏说。她的脸色发红,焕发出兴奋的光泽,眼睛里面好象挤得出水来,不,是挤得出酒来。她看着肖帆,肖帆认为她的要求没法拒绝,一定也不想拒绝了。因此他就舍命陪君子,赶鸭子上架了。
赵敏敏的舞跳得极好,身体像是柔若无骨而又轻盈自如,一切都富有性感的韵味。在她的带动下,肖帆渐渐地找到了一点感觉。他闭上眼,让脚步随音乐而动,尽量让脚步轻快。“臣以神遇而非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他认为自己颇有点庖丁解牛的味道,随心所欲而又游刃有余。像鱼儿在水里游,像鸟儿在天上飞,像行云,像流水。赵敏敏显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婉转轻柔地配合着他。舞曲停了他们也没停,一直到下一曲响起,下一曲结束。
“你不是跳得挺好吗?”赵敏敏说。肖帆也是第一次发现跳舞居然这么好玩,他想估计是喝酒的原由吧。
“你小时候有什么梦想?”肖帆问。
“就是想当明星,想当歌手,当演员,站在舞台中间,接受别人的鲜花。”赵敏敏说。她的神情非常迷茫,非常忧伤。
肖帆也没有问她后来为什么不去走了。其实这是非常多人曾经做过的梦,不过是真正深刻地去想的人并不多。在这真正地去想的人中又有非常多人由于种种原由放弃了,像肖静就是,最后又有非常多人失败了。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现实。不过这也是漂亮,一种破碎的漂亮,由于破碎它才更漂亮,就像是断臂的维纳斯。他发现赵敏敏身上就有这么一种漂亮,正是这种漂亮在吸引着他。
肖帆又念起了以前送给她的两句话:
在每一条平静的河流里,都孕育着一种力量;
在每一个平凡的心灵里.,都有一片蔚蓝的天空。
赵敏敏若有所思,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化不开的东西。是激动?是兴奋?是春暖花开?肖帆感觉到她就把自己搂得更紧了,她的身子靠得更近了。
一曲又一曲地响起,由快到慢。由冷到热,由清明到浑浊。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赵敏敏问。她微仰着头,看着肖帆,离得那么近,在半明半暗的舞池里,肖帆分明感受到了她的吹气如兰媚眼如丝。
“就像你这样的。”肖帆忍不住脱口而出。同时双臂用力,就把漂亮人抱紧。赵敏敏先是一阵轻微的挣扎抵抗,然而在他的有力的铁臂里一切都是那么软弱无力,片刻就放弃抵抗,反而就把自己滚烫的身子贴了上去。两个火热的身体被挤压成一个,他们不停的膨胀,膨胀,仿佛就要快爆炸了。“死就死吧,”肖帆对自己说。
仿佛有了某种默契,他们簇拥着向外走去。
漂亮人玉体横陈,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那么完漂亮,那么洁白细嫩,像绸缎般的光洁,泛发出牛奶的光泽,线条起伏是那么流畅,一切都恰到好处如一个艺术品。她半睁着双眼,眼里散发出的是红酒般的欲望。红酒一样的色泽,红酒一般的柔媚。她的身体微微蜷缩,身子在轻微地颤抖,估计是兴奋的原由。嘴唇微噘,颜色比之平日更加艳丽。
肖帆哪里还忍受得了,他像饿虎扑向猎物,像饿狼扑向羊群,恨不得连骨带肉撕之而后快。这哪里是他平时宣扬的漂亮酒和漂亮人都要“品”,简直是比“牛饮”还“牛饮”,看来他无论如何修饰最终仍然粗人一个。他认为对一个厨师最好的赞漂亮其实就是狼吞虎咽地就把他做的菜吃完,最好是连自己的舌头一块吞下去,管他优雅不优雅,艺术不艺术。
生命像一首歌,时而在峰顶高亢激昂,时而在谷中婉转低回;时而如大河奔流千军万马,时而如小河潺潺风和日丽;时而如清风吹过,时而如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时而如黄鹂低鸣,时而如百鸟朝凤。不,生命是一曲交响乐,是《英雄》,是《命运》,是生命的歌。音乐最后在雄壮而又流畅的节奏中嘎然而止,淋漓尽致荡气回肠。“对,节奏,就是节奏。”他想。仿佛找到了自己苦寻多日的东西。他认为自己以前的生活是没有节奏的。
节奏是一种压抑的漂亮,是力量,是奔放。如果没有压抑就没有节奏,就没有大河奔流野马出栏的奔放,就没有贝多芬交响乐的漂亮。
“不过我的生活只有压抑,却没有奔放,因此没有节奏。”肖帆想。
“我会爱她吗?”躺在床上,肖帆问自己。他不明白,估计非常多事情并不是一个“爱”字能够概括的。世上的事原本太深太远也太过复杂。
肖帆想起了王国维的“人生三境界”:
昨夜西风雕碧树,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肖帆想起檬檬。他仿佛瞅见她哀怨地看着自己。
“檬檬是我的理想仍然我的梦想?”肖帆又一次问自己。“估计我不应该和赵敏敏再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