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颜氏家训11

类别:其他 作者:佚名字数:11324更新时间:19/03/19 11:03:09
[译文\\] 自古以来的那些圣明帝王,尚且必须勤奋学习,何况普通百 姓呢!这类事在经书史书中随处可见,我也不想过多举例,姑且 捡近世紧要的事说说,以启发点悟你们。现在士大夫的子弟,长 到几岁以后,没有不受教育的,那学得多的,已学了《礼经》、 《春秋三传》。那学得少的,也学完了《诗经》、《论语》。等到他们 成年,体质性情逐渐成型,趁这个时候,就要加倍地对他们进行 训育诱导。他们中间那些有志气的,就能经受磨炼,以成就其清 白正大的事业,而那些没有操守的,从此懒散起来,就成了平庸 的人。人生在世,应该从事一定的工作:当农民的就要算计耕田 种地,当商贩的就要商谈买卖交易,当工匠的就要精心制作各种 用品,当艺人的就要深入研习各种技艺,当武士的就要熟悉骑马 射箭,当文人的就要讲谈讨论儒家经书。我见到许多士大夫耻于 从事农业商业,又缺乏手工伎艺方面的本事,让他射箭连一层铠 甲也射不穿,让他动笔仅仅能写出自己的名字,整天酒足饭饱,无 所事事,以此消磨时光,以此了结一生。还有的人因祖上的荫庇, 得到一官半职,便自我满足,完全忘记了学习的事,碰上有吉凶 大事,议论起得失来,就张口结舌,茫然无所知,如堕云雾中一 般。在各种公私宴会的场合,别人谈古论今,赋诗明志,他却像 塞住了嘴一般,低着头不吭声,只有打呵欠的份。有见识的旁观 者,都替他害臊,恨不能钻到地下去。这些人又何必吝惜几年的 勤学,而去长受一生的愧辱呢! 梁朝全盛之时,那些贵族子弟大多不学无术,以至当时的谚 语说:“登车不跌跤,可当著作郎;会说身体好,可做秘书官。”这 些贵族子弟没有一个不是以香料熏衣,修剃脸面,涂脂抹粉的;他 们外出乘长檐车,走路穿高齿屐,坐在织有方格图案的丝绸坐褥 上,倚靠着五采丝线织成的靠枕,身边摆的是各种古玩,进进出 出派头十足,看上去仿佛神仙模样。到明经答问求取功名的时候, 他们就雇人顶替自己去应试,在三公九卿列席的宴会上,他们就 借别人之手来帮自己做诗,在这种时刻,他们倒显得像模像样的。 等到动乱来临,朝廷变迁革易,考察选拔官吏时,不再任用过去 的亲信,在朝中执掌大权的,再不见旧日的同党。这时候,这些 贵族子弟们靠自己不中用,想在社会上发挥作用又没有本事。他 们只能身穿粗布衣服,卖掉家中的珠宝,失去华丽的外表,露出 无能的本质,呆头呆脑像段枯木,有气无力像条快要干涸的流水, 在乱军中颠沛流离,最后抛尸于荒沟野壑之中,在这种时候,这 些贵族子弟就成了道道地地的蠢材了。有学问有手艺的人,走到 哪里都可以站稳脚跟。自从兵荒马乱以来,我见过不少俘虏,其 中一些人虽然世世代代都是平民百姓,但由于懂得《孝经》、《论 语》,还可以去给别人当老师;而另外一些人,虽然是年代久远的 世家大族子弟,但由于不会动笔,结果没有一个不是去给别人耕 田养马的。由此看来,怎么能不努力学习呢?如果能够经常保有 几百卷书籍,就是再过一千年也始终不会沦为平民百姓的。 通晓六经旨意,涉猎百家著述,即使不能增强道德修养,劝 勉世风习俗,也仍不失为一种才艺,可借此自我充实。父亲兄长 是不能长期依赖的,家乡邦国是不能常保无事的,一旦流离失所, 没有人来庇护周济你时,就该自己设法了。俗话说:“积财千万, 不如薄技在身。”容易学习而又可致富贵的本事,无过于读书了。 世人不管他是愚蠢还是聪明,都希望认识的人多,见识的事广,但 却不肯去读书,这就好比想要饱餐却懒于做饭,想得身暖却懒于 裁衣一样。那些读书人,从伏羲、神农的时代以来,在这世界上, 共认识了多少人,见识了多少事,对一般人的成败好恶,他们看 得很清楚,这固然不用再说,就是天地鬼神的事,也是瞒不过他 们的。 有客人对我发出诘问说:“那些手持强弓长戟,去诛灭罪恶之 人,安抚黎民百姓,以此博取公侯爵位的人,我看是有的;那些 阐释礼仪,研习吏道,匡正时尚,使国家富足,以此博取卿相职 位的人,我看是有的;而那些学问贯通古今,才能文武兼备,却 身无俸禄官爵,妻子儿女挨饿受冻的人,却是数也数不清,这么 看来,哪里值得对学习那么看重呢?”我回答他说:“一个人的命 运是困厄还是显达,就好比金、玉与木、石。研习学问,就好比 琢磨金、玉,雕刻木、石。金、玉经过琢磨,就比矿、璞来得更 美,木、石截成段敲成块,就比经过雕刻的来得丑陋,但怎么可 以说经过雕刻的木、石就胜过未经琢磨的金、玉呢?所以,不能 以有学问的人的贫贱,去与那无学问的人的富贵相比。况且,那 些披挂铠甲去当兵,口含笔管充任小吏的人,身死名灭者多如牛 毛,脱颖而出者少如灵芝草;现在,勤奋攻读,修养品性,含辛 茹苦而没有任何益处的人就像日蚀那样少见,而闲适安乐,追名 逐利的人却像秋荼那样繁多,哪能够把二者相提并论呢。况且我 又听说,生下来就明白事理的是上等人,通过学习才明白事理的 是次一等的人。人之所以要学习,就是想使自己知识丰富,明白 通达。如果说一定有天才存在的话,那就是出类拔萃的人,作为 将军,他们暗中具备了与孙武、吴起相同的军事谋略;作为执政 者,他们先天就获得了管仲、子产的政教才干。虽然他们没有读 过书,我也要说他们是有学问的。现在您不能够做到这一点,又不 去师法古人的所作所为,那就好比蒙着被子睡大觉,什么也看不 见了。 人们看见邻居、亲戚中有出人头地的人物,懂得让自己的子 弟欣慕他们,向他们学习,却不知道让自己的子弟向古人学习,这 是多么无知啊。一般人只看见当将军的跨骏马,披铠甲,手持长 矛强弓,就说我也能当将军,却不知道了解天时的阴晴寒暑,分 辨地理的险易远近,比较权衡逆境顺境,审察把握兴盛衰亡的种 种奥妙。一般人只知道当宰相的禀承旨意,统领百官,为国积财 储粮,就说我也能当宰相,却不知道侍奉鬼神,移风易俗,调节 阴阳,荐贤举能的种种周到细致。一般人只知道私财不落腰包,公 事及早办理,就说我也能管理好百姓,却不知道诚恳待人,为人 楷模,治理百姓,如驾车马,止风灭火,消灾免难,化鸱为凤,变 恶为善的种种道理。一般人只知道依照法令条律,判刑赶早,赦 免推迟,就说我也能秉公办案,却不知道同辕观罪、分剑追财,用 假言诱使诈伪者暴露,不用反复审问而案情自明这种种深刻的洞 察力。推而广之,甚至那些农夫、商贾、工匠、僮仆、奴隶、渔 民、屠夫、喂牛的、放羊的,他们中间都有在德行学问上堪为前 辈的人,可以作为学习的榜样,广泛地向这些人学习,对事业是 不无好处的。 人之所以要读书求学,本来是为了开发心智,提高认识力,以 有利于自己的行动。对那些不知道如何奉养父母的人,我想让他 们看看古人如何体察父母心意,按父母的愿望办事;如何轻言细 语,和颜悦色地与父母谈话;如何不怕劳苦,为父母弄到香甜软 嫩的食品;使他们看了之后感到畏惧惭愧,起而效法古人。对那 些不知道如何侍奉国君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笃守职责, 不侵凌犯上;如何在危急关头,不惜牺牲性命;如何以国家利益 为重,不忘自己忠心进谏的职责;使他们看了之后痛心疾首地对 照自己,进而想去效法古人。对那些平时骄横奢侈的人,我想他 们看看古人如何恭谨俭朴,节约费用;如何以谦卑自守,以礼让 为政教之本,以恭敬为立身之根,使他们看了之后震惊变色,自 感若有所失,从而端正态度,抑制那骄奢的心意。对那些平时浅 薄吝啬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贵义轻财,少私寡欲,忌 盈恶满;如何周济鳏寡孤独,体恤贫民百姓。使他们看了之后脸 红,产生懊悔羞耻之心,从而做到既能积财又能散财。对那些平 时暴虐凶悍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小心恭谨,自我约束, 懂得齿亡舌存的道理;如何宽仁大度,尊重贤士,容纳众人。使 他们看了之后气焰顿消,显出谦恭退让的样子来。对那些平时胆 小懦弱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无牵无碍,听天由命,如 何强毅正直,说话算数,如何祈求福运,不违祖道。使他们看了 之后能奋发振作,无所畏惧:由此类推,各方面的品行都可采取 以上方式来培养,即使不能使风气淳正,也可去掉那些偏离道德 规范的不良行为。从学习中所获取的知识,没有哪里不可运用。然 而现在的读书人,只知空谈,不能行动,忠孝谈不上,仁义也欠 缺,再加上他们审断一桩官司,不一定了解了其中道理,主管一 个千户小县,不一定亲自管理过百姓;问他们怎样造房子,不一 定知道楣是横着放而棁是竖着放;问他们怎样种田,不一定知道 高粱要早下种而黍子要晚下种。整天只知道吟咏歌唱,谈笑戏谑, 写诗作赋,悠闲自在,迂阔荒诞,对治军治国则毫无办法,所以 他们被那些武官俗吏嗤笑辱骂,确实是有原因的。 人们学习是为了用它获取好处。我看见有的人读了几十卷书, 就自高自大起来,冒犯长者,轻慢同辈。大家仇视他像对仇敌一 般,厌恶他像对鸱枭那样的恶鸟一般。像这样用学习给自己招来 损害,还不如不要学习。 古代求学的人是为了充实自己,以弥补自身的不足,现在求 学的人是为了向别人炫耀,只能夸夸其谈;古代求学的人是为了 广利大众,推行自己的主张以造福社会,现在求学的人是为了自 身需要,涵养德性以求仕进。求学就像种果树一般,春天可以赏 玩它的花朵,秋天可以摘取它的果实。讲论文章,这就好比赏玩 春花;修身利行,这就好比摘取秋果。 人在幼小的时候,精神专注敏锐,长大成人以后,思想容易 分散,因此,对孩子确实须要及早教育,不可坐失良机。我七岁 的时候,背诵《灵光殿赋》,直到今天,隔十年温习一次,仍然不 会遗忘。二十岁以后,所背诵的经书,搁置在那里一个月,便到 了荒废的地步。当然,人总有困厄的时候,壮年时失去了求学的 机会,仍然应当在晚年时抓紧时间学习,不可自暴自弃。孔子说: “五十岁时学习《易》,就可以不犯大的过错了。”魏武帝、袁遗, 他俩到老年时学习的兴趣愈加浓厚,这些都是年轻时勤奋学习直 到老年也不厌倦的例子。曾子十七岁时才开始学习,最后名闻天 下;荀卿五十岁才开始到齐国游学,仍然成了大学者;公孙弘四 十多岁才开始读《春秋》,靠这学问后来终于当了丞相;朱云也是 四十岁才开始学习《易经》、《论语》的,皇甫谧二十岁才开始学 习《孝经》、《论语》,他们最后都成了大学者。这些都是早年沉迷 而晚年醒悟的例子。一般人如果到成年以后还未开始学习,就说 晚了晚了,就这样拖拖拉拉过日子,好像面对着一堵墙壁什么也 看不见,也是够愚蠢的了。从小就开始学习的人,就好像太阳初 升时的光芒;到老来才开始学习的人,就好像手持蜡烛在夜间行 走,但总比那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的人强。 学习风气的兴盛或衰败,随世道变迁而变化。汉朝时代的贤 士俊才们,都靠精通一部经书来弘扬圣人之道,上知晓天命,下 贯通人事,他们中凭着这个特长而得到卿相职位的人可多了。汉 末风气改变以后就不再是这样了,读书人都空守章句之学,只知 背诵老师讲过的现成话,如果靠这些东西来处理实际事务,我看 大概不会有任何用处。所以,后来的士大夫子弟读书都以广泛涉 猎为贵,不肯专攻一经。梁朝从皇孙以下,在儿童时就一定先让 他们入学读书,观察他们的志尚,到步入仕途的年龄后,就去参 预文官的事务,没有一个是把学业坚持到底的。既当官又能坚持 学业的,则有何胤、刘王献、明山宾、周舍、朱异、周弘正、贺琛、 贺革、萧子政、刘纟舀等人,这些人文笔也很在行,不光是只能口头 讲讲而已。在洛阳城,我还听说有崔浩、张伟、刘芳三人的大名, 邺下那里还有位邢子才:这四位学者,虽然都喜好经术,但也以 才识广博擅名。像以上的各位贤士,原本就该是为官者中的上品, 除此之外就大都是些村夫庸人,这些人语言鄙陋,风度拙劣,互 相之见固执己见,什么事也干不了,你问他一句话,他就会答出 几百句,若要问他其中的意旨究竟是什么,他大概一点也摸不到 边。邺下有谚语说:“博士上市去买驴,契约写了三大张,不见写 出个驴字。”如果让你以这种人为师,岂不令人丧气。孔子说: “去学习吧,你的俸禄就在其中了。”而今这些人却在那些毫无益 处的事情上下功夫,这恐怕不是正经行当吧。圣人的书,是用来 教育人的,只要能熟读经文,粗通注文之义,使之对自己的言行 经常提供些帮助,也就足以在世上为人了;何必“仲尼居”三个 字就要写它两张纸的疏文来解释呢,你说“居”指闲居之处,他 说“居”指讲习之所,现在又有谁能亲见?在这种问题上,争个 你输我赢,难道会有什么好处吗?光阴可惜,就像那逝去的流水 般一去不返,我们应当广泛阅读书中那些精要之处,以求对自己 的事业有所助益。如果你们能把博览与专精结合起来,那我就十 分满意,再无话可说了。 世间的读书人,不广泛涉猎群书,除了读各种经书和纬书外, 就是学学解释这些经典的注疏而已。我初到邺城时,与博陵的崔 文彦交游,我与他曾谈起《王粲集》中关于王粲责难郑玄《尚书 注》的事,崔文彦转而给几位读书人谈起此事,才刚开口,就被 他们责难说:“文集中只有诗、赋、铭、诔等类文体,难道会论及 有关经书的事吗?况且在先儒之中,也没听说过王粲这人啊。”崔 文彦笑了笑便告退了,终究未把《王粲集》给他们看。魏收在议 曹任上时,与各位博士议及有关宗庙之事,并引《汉书》为据,众 博士笑着说:“我们没有听说过《汉书》可以证验经学的。”魏收 很生气,一句话也不再说,把《汉书》中的《韦玄成传》扔给他 们,就起身走了。众博士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共同翻检此书,第 二天才来道歉说:“想不到韦玄成还有这等学问啊。” 老子,庄子的书,讲的是如何保持本真、修养品性,不肯以 外物来烦劳自己。所以老子用柱下史的职务把自己的名声掩盖起 来,最后隐遁于沙漠之中;庄子隐居漆园为小吏,最终拒绝了楚 成王召他为相的邀请,这俩人都是任性放纵之徒啊。后来有何晏、 王弼,师法前贤,陈说道教的教义,继其后者一个跟着一个地夸 夸其谈起来,如影子依附于形体、草木顺着风向一般,都以神农、 黄帝的教化来装扮自身,而将周公、孔子的事业置之度外。然而 何晏因为党附曹爽而被诛杀,这是碰到贪恋权势至死方休的罗网 上了,王弼以自己的所长去讥笑别人而遭来怨恨,这是掉进争强 好胜的陷阱里了;山涛因为贪吝积敛而遭到世人议论,这是违背 了聚敛越多丧失越大的古训;夏侯玄因为自己的才能声望而遭到 杀害,这是因为没有从庄子所说的那于世无补的支离疏和那扭曲 无用的大树得以自保的寓言中汲取教训;荀粲在丧妻之后,因内 心哀伤不止而终至送命,这就不是庄子在丧妻之后敲缶而歌的超 脱情怀了;王衍因哀悼儿子而悲不自胜,这就不同于《列子》中 的东门吴面对丧子之痛所抱的那种达观态度了;嵇康因排斥俗流 而招致杀身之祸,这难道能与老子所说的“和其光,同其尘”相 提并论吗;郭象因声名显赫而最终走上权势之路,这难道是老子 所提倡的“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作风吗;阮籍纵酒 迷乱,不合于庄子关于“畏途相诫”的譬喻;谢鲲因家僮贪污而 丢官,这是违背了“弃其馀鱼”、节欲知足的宗旨。以上诸位先生, 都是道家中人心所归依的领袖人物。至于其余那些在尘世污秽中 身套名缰利锁,在名利场中摔爬滚打之辈,我更无从细说了。这 些人不过是选取老、庄书中的那些清谈雅论,剖析其中的玄妙细 微之处,宾主相互问答,只求娱心悦耳,但这些并不是拯救社会 形成良好的风气的急要之事。到了梁朝,这种崇尚道教的风气又 流行起来,当时,《庄子》、《老子》、《周易》被总称为“三玄”。武 帝和简文帝都亲自加以讲论。周弘正奉君主之命讲述以道教治国 的大道理,其风气流行到大小城镇,各地学徒达到一千多人,实 在是盛哉美哉。后来元帝在江陵、荆州的时候,也十分爱好并熟 悉此道,他召来一些学生,亲自为他们讲授,为此废寝忘食,夜 以继日,甚至在他极度疲倦,或忧愁烦闷的时候,也靠讲授道教 玄学来自我排解。我当时偶尔也在末位就座,亲耳聆听元帝的教 诲,然而我这人资质既顽钝愚鲁,又对此缺乏兴趣,所以也没啥 收效。 北齐的孝昭帝护理病中的娄太后,因此而脸色憔悴,饭量减 少。徐之才用艾炷炙太后的两个穴位,太后痛不可忍,孝昭帝让 母亲握己手以代痛,指甲嵌入掌心,以致血流满手。太后的病终 于痊愈,而孝昭帝却积劳成疾,不久就去世了,临终留下遗诏说: 他遗憾的是不能够为娄太后操办后事,以尽最后的孝心。他这人 的天性是如此孝顺,而不懂得忌讳却又到如此地步,这确实是不 学习造成的。他如果从书中看到过有关古人讽刺那盼望母亲早死 以便痛哭尽孝的人的记载,就不会在遗诏中说出那样的话了。孝 为百行之首,尚且须要通过学习去培养完善,何况其它的事呢! 梁元帝曾经对我说:“我从前在会稽郡的时候,年龄才十二岁, 就已经喜欢学习了。当时我身患疥疮,手不能握拳,膝不能弯曲。 我在闲斋中挂上葛布制成的帐子,以避开苍蝇独坐,身边的小银 盆内装着山阴甜酒,不时喝上几口,以此减轻疼痛。这时我就独 自随意读一些史书,一天读二十卷,既然没有老师传授,就常有 一个字不认识,或一句话不理解的情况,这就须要严格要求自已, 不感到厌倦。”元帝以帝王之子的尊贵,以孩童的闲适,尚且能够 用功学习,何况那些希望通过学习以求显达的小官吏呢? 古代的勤学者,有用锥子刺大腿以防止瞌睡的苏秦;有投斧 于高树、下决心到长安求学的文党;有映雪勤读的孙康;有用袋 子收聚萤火虫用来照读的车武子;汉代的兒宽、常林耕种时也不 忘带上经书;还有个路温舒,在放羊的时候就摘蒲草截成小简,用 来写字。他们也都算是能勤奋学习的人。梁朝彭城的刘绮,是交 州刺史刘勃的孙子,从小死了父亲,家境贫寒,无钱购买灯烛,就 买来荻草,把它的茎折成尺把长,点燃后照明夜读。梁元帝在任 会稽太守的时候,精心选拔官吏,刘绮以他的才华当上了太子府 中的国常侍兼记室,很受尊重,最后官至金紫光禄大夫。义阳的 朱詹,世居江陵,后来到了建业。他十分勤学,家中贫穷无钱,有 时连续几天都不能生火煮饭,就经常吞食废纸充饥。天冷没有被 盖,就抱着狗睡觉。狗也十分饥饿,就跑到外面去偷东西吃,朱 詹大声呼唤也不见它归家,哀声惊动邻里。尽管如此,他还是没 有荒废学业,终于成为学士,官至镇南录事参军,为元帝所尊重。 朱詹之所为,是一般人所不能做到的,这也是一个勤学的典型。东 莞人臧逢世,二十多岁的时候,想读班固的《汉书》,但苦于借来 的书自己不能长久阅读,就向姐夫刘缓要来名片、书札的边幅纸 头,亲手抄得一本。军府中的人都佩服他的志气,后来他终于以 研究《汉书》出了名。 北齐有位太监叫田鹏鸾,本是少数民族。年纪有十四五岁。起 初当宫禁的守门人时,就知道好学,身上带着书,早晚诵读。虽 然他所处的地位十分低下,工作也很辛苦,但仍能经常利用空闲 时间,四处拜师求教。每次到文林馆,气喘汗流,除了询问书中不 懂的地方外,顾不得讲其它的话。每当他从书中看到古人讲气节、 重义气的事,就十分激动,连声赞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很 喜欢他,对他倍加开导勉励。后来他得到皇帝的赏识,赐名为敬 宣,职位到了侍中开府。齐后主逃奔青州的时候,派他往西边去 观看动静,被北周军队俘获。周军问他后主在何处?田鹏鸾欺骗 他们说:“已走了,恐怕已经出境了。”周军不信他的话,就殴打 他,企图使他屈服;他的四肢每被打断一条,声音和神色就越是 严厉,最后终于被打断四肢而死。一位少数民族的少年,尚且能 够通过学习变得忠诚,北齐的将相们,比敬宣的奴仆都不如啊。 邺城被北周军队平定之后,我们被流放到关内。那时思鲁曾 经对我说:“我们在朝廷没人当官,家里也没有积财,我应当尽力 干活赚钱,以此尽供养之责。现在,我却常常被督促检查功课,致 力于经史之学,您难道不知道我这做儿子的,能够在这种情况下 安心学习吗?”我教诲他说:“当儿子的固然应当把供养之责放在 心上,当父亲的却应当把子女的教育作为根本大事。如果让你放 弃学业去赚取钱财,使我丰衣足食,那么,我吃起饭来怎么会感 到香甜,穿起衣来怎么会感到温暖呢?如果你能够致力于先王之 道,继承我们家世的基业,那么,我纵使吃粗茶淡饭,穿麻布衣 衫,也心甘情愿”。 《书经》上说:“喜欢提问则知识充足。”《礼经》上说:“独自 学习而没有朋友共同商讨,就会孤陋寡闻。”看来,学习须要共同 切磋,互相启发,这是很明白的了。我就见过不少闭门读书,自 以为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口出谬言的人。《穀梁传》叙述公子友与 莒挐两人相搏斗,公子友左右的人呼叫“孟劳”。孟劳是鲁国宝刀 的名称,这个解释也见于《广雅》。近时我在齐国,有位叫姜仲岳 的说:“孟劳是公子友左右的人,姓孟,名劳,是位大力士,为鲁 国人所爱重。”他和我苦苦争辩。当时清河郡守邢峙也在场,他是 当今的大学者,帮助我证实了孟劳的真实涵义,姜仲岳才红着脸 认输了。此外,《三辅决录》上说:“汉灵帝在宫殿柱子上题字: ‘堂堂乎张,京兆田郎。’”这是引用《论语》中的话,而对以四言 句式,用来品评京兆人田凤。有一位才士,却解释成:“当时张京 兆及田郎二人都是相貌堂堂的。”他听了我的上述解释后,开始非 常惊骇,后来又对此感到惭愧懊悔。江南有一位权贵,读了误本 《蜀都赋》的注解,“蹲鸱,芋也”,芋字错作“羊”字。有人馈赠 他羊肉,他就回信说:“谢谢您赐我蹲鸱。”满朝官员都感到惊骇, 不了解他用的是什么典故,经过很长时间查到出典,才知道是这 么回事。魏元氏在位的时候,有一位有才学而位居重要职务的大 臣,他新近得到一本《史记音》,而内中错谬很多,给“颛顼”一 词错误地注音,顼字应当注音为许录反,却错注为许缘反,这位 大臣就对朝中官员们说:“过去一直把颛顼误读成‘专旭’,应该 读成‘专翾’。”这位大臣名气早就很大,他的意见大家当然一致 赞同并照办。直到一年后,又有大学者对这个词的发音苦苦地研 究探讨,才知道谬误所在。《汉书·王莽赞》说:“紫色圭龜声,馀 分闰位。”是说王莽以假乱真。过去我曾经和别人谈论书籍,其中 谈到王莽的模样,有一位聪明能干的人,自夸通晓史学,名誉身 价很高,却说:“王莽不但长得鹰目虎嘴,而且有着紫色的皮肤, 青蛙的嗓音。”此外,《礼乐志》上说:“给太官挏马酒。”李奇的 注解是:“以马乳为酒也,揰挏乃成。”揰挏二字的偏旁都从手。所 谓揰挏,这里是说把马奶上下捣击,现在做奶酒也是用这种方法。 刚才提到的那位聪明人又认为李奇注解的意思是:要等种桐树之 时,太官酿造的马酒才熟。他的学识浅陋竟到了这个地步。太山 的羊肃,也称得上有学问的人,他读潘岳赋中“周文弱枝之枣”一 句,把“枝”字读作杖策的杖字;他读《世本》中“容成造歷”一 句,把“歷”字认作碓磨的磨字。 谈话写文章,援引古代的事物,必须是用自己的眼睛去学来 的,而不要相信耳朵所听来的。江南乡里间,有些士大夫不事学 问,又羞于被视为鄙陋粗俗,就把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拿来装饰 门面,以示高雅博学。比如:把徵质呼为周、郑,把霍乱叫做博 陆,上荆州一定要说成上陕西,下扬都就说是去海郡,谈起吃饭 就说是饣胡口,提到钱就称之为孔方,问起迁徙之处就讲成楚丘,谈 论婚姻就说成晏尔,讲到姓王的人没有不称为仲宣的,谈起姓刘 的人没有不呼作公干的。这类“典故”大约一二百个,士大夫们 前后相承,一个跟着一个学。如果向他们问起这些“典故”的原 由,没有一个回答得出来;用之于言谈文章,常常是不伦不类。庄 子有乘时鹊起的说法,所以谢朓的诗中就说:“鹊起登吴台。”我 有一位表亲,作的一首《七夕》诗又说:“今夜吴台鹊,亦共往填 河。”《罗浮山记》上说:“望平地树如荠。”所以戴暠的诗就说: “长安树如荠。”而邺下有一个人的《咏树》诗又说:“遥望长安荠。” 我还曾经见过有人把矜诞解释为夸毗,称高年为富有春秋,这些 都是“耳学”造成的错误。 文字,这是书籍的根本。世上求学之人,很多都没有把字义 弄通:通读《五经》的人,肯定徐邈而非难许慎;学习赋诵的人, 信奉褚诠而忽略吕忱;崇尚《史记》的人,只对徐野民、邹诞生 的《史记音义》这类书感兴趣,却废弃了对篆文字义的钻研;学 习《汉书》的人,喜欢应邵、苏林的注解而忽略了《三苍》、《尔 雅》。他们不明白语音只是文字的枝叶,而字义才是文字的根本。 以至有人见了服虔、张揖有关音义的书就十分重视,而得到同是 这两人写的《通俗文》、《广雅》却不屑一顾。对同出一人之手的 著作,居然这样厚此薄彼,何况对不同时代不同人的著作呢? 求学的人都以博闻为贵。他们对于郡国山川、官位姓族、衣 服饮食、器皿制度,都希望刨根问底,找出它的源头来;但对于 文字,却漫不经心,自家的姓名,也往往出现谬误,即使不出错 的,也不知道它的由来。近代有些人为孩子起名字:兄弟几个的 名字都用山作偏旁,内中就有取名为峙的;兄弟几个的名字都用 手作偏旁,内中就有取名为扌幾的;兄弟几个的名字都用水作偏旁, 内中就有取名为凝的。在那些知名的大学者中,这类例子很多。如 果他们明白这与晋平公的乐工听不出钟的乐音不协调是一回事的 话,就会感到这是多么可笑。 我曾经跟从北齐文宣帝到并州去,从井陉关进入上艾县,从 那里往东几十里,有一个猎闾村。后来,百官又在晋阳以东百余 里的亢仇城旁接受马粮。大家都不知道上述两个地方原本是哪里, 博求古今书籍,都没有弄明白。直到我翻检《字林》、《韵集》这 两本书,才知道猎闾就是过去的馀聚,亢仇就是谷曼谷九亭,它们 都属于上艾县。当时太原的王劭想撰写乡邑记注,我把这两个旧 地名说给他听,他非常高兴。 我开始读到《庄子》中“螝二首”这一句时,发现《韩非 子》上面说:“动物中有叫螝的,一个身体两张口,为了争夺食物 而互相咬龁,终于导致互相残杀。”我茫茫然不知道这个“螝”字 是什么意思,碰到人就问,却没有一个答得上的。案:《尔雅》等 书上说,蚕蛹名螝,但蚕蛹又不是那种有两个头两张口贪婪有害 的动物。后来见了《古今字诂》,才知道这也就是古代的“虺”字, 我多年来积滞在胸中的难题,一下子像大雾一样散开了。 我曾经宦游赵州,看见柏人城北面有一条小河,当地人也不 知道它的名字。后来我读了城西门徐整写的碑文,上面说:“洦流 东指。”大家都不知道它的意思。我查阅了《说文》,这个“洦”字 就是古“魄”字,洦,水浅的意思。这条河从汉代以来就没有名 字,只是把它当作一条浅浅的河流看待,或许应当就用这个 “洦”字给它命名吧? 世上的书信,内中多有“勿勿”这个词语,历来相承如此,不 知道它的根由,有人乱下结论说这就是“忽忽”的残缺。按:《说 文》上说:“勿,是乡里所树立的旗帜,这个字像旗杆和旗帜末端 三条飘带的形状,是用来催促民事的。所以就把匆忙急迫称为勿 勿”。 我在益州的时候,与几个人在一起闲坐,天刚放晴,阳光很 明亮,我看见地上有些小的光亮点,就问左右的人:“这是什么东 西?”有一蜀地的童仆靠近看了看,回答道:“是豆逼。”大家听了 惊讶地互相看着,不知他说的什么,我叫他拿过来,原来是小豆。 我曾经一一询问过蜀地的人,都把“粒”叫做“逼”,当时没有谁 能解释这中间的道理。我就说:“《三苍》、《说文》中,这个字就 是‘白’下加‘匕’,都解释为粒,《通俗文》注音作方力反。”大 家高兴地领悟了。 愍楚的连襟窦如同从河州来,他在那边得到一只青色的鸟,把 它驯养起来,喜爱地玩赏,所有的人都称这只鸟为鹖。我说;“鹖 出在上党,我曾经多次见过,它的羽毛的颜色全都是黄黑色,没 有杂乱的颜色。所以曹植的《鹖赋》说:“鹖举起它那黄黑色的有 力的翅膀。”我试着翻检《说文》,上面说:“介鸟雀像鹖而毛色是青 的,出产在羌中。”《韵集》的注音为“介”。这个疑问顿时就消除 了。 梁朝有位叫蔡郎的忌讳“纯”字,他既然不事学习,就把莼 菜叫做露葵。那些不学无术之徒,也就一个跟着一个仿效。承圣 年间,朝廷派一位士大夫出使齐国,齐国的主客郎李恕在席间问 这位梁朝的使者说:“江南有露葵吗?”使者回答说:“露葵就是莼 菜,那是水泊中出产的。您今天吃的是绿葵菜。”李恕也是有学问 的人,只是还不了解对方的深浅,猛一听见这话也无法去核实推 究。 思鲁等人的姨夫彭城的刘灵,曾经与我同坐闲谈,他的几个 孩子在旁边陪侍。我问儒行、敏行说:“凡与你们父亲名字同音的 字,它的数目是多少,你们都能认识吗?”他们回答说“没有探究 过这个问题,请您指导提示一下。”我说:“凡是像这一类的字,如 果平时不预先研究翻检,忽然见到又不认识,拿去问错了人,反 而会被无赖所欺骗,不能满不在乎啊。”于是我就给他们解说这个 问题,一共说出了五十多个字。刘灵的几个孩子感叹道:“想不到 有这样多!”如果他们竟然一点不了解,那也确实是怪事。 考核订正书籍,是很不容易的,从扬雄、刘向开始,他们才 算是胜任这个工作了。天下的书籍没有看遍,就不能任意改动书 籍上的文字。书籍上的文字,有时那个本子认为是错误的,这个 本子又认为是正确的;有时,开头的本子是相同的,后来的本子 却出现分歧;有时,两个本子的同一处文字都不妥当;所以不可 以偏信一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