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黑公主

在大陆西北…… 一座被某个家族作为主宅的巨型豪宅中。 两百二十一年前，布莱克家族第十一代家主，培林斯门·布莱克，俯身从强媬抱起了他安静的第七位女儿。 身为第十二顺位继承人的女婴，在一场小小的临时家宴中，拥有了一个普通的名字。 艾薇坦。 艾薇坦·布莱克，公国中最小的公主，她于黑夜诞生到了这个世界。 被即将脱离壮年的父亲举在空中，小女婴眨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几十位，在寒夜中只穿着睡衣，不断打着哈欠，向她欢呼的……家人们。 她数量众多的兄姊，与几位母亲，都在简单的笑语祝福后，按照习俗从身上翻出几个小礼物，才发着抖钻回了他们温暖的被窝当中。 再让佣人们下去休息后，空旷的大厅中，只剩下抱着女婴兴奋地说着什么的大公，与躺在长椅上，虚弱微笑的大公夫人。 “孩子，你是布莱克家族的希望……”大公亲着女婴娇嫩的脸庞，轻声呢喃着。 在众多年龄差距极大的兄姊，与年纪渐大父母的宠溺中，女婴一年年在过度保护中长大。 平静而温馨的五年后，女婴成为了女孩。 一个天真可爱，粉雕玉琢，白皙胜雪，但却天生黑发黑瞳的小女孩。 活泼，充满好奇的小女孩，偶尔也会在几位夫人以及佣人们的陪同下，到豪宅外的花园，或附近的街道走走。 不可避免，或说有些故意的，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位尊贵的小公主。 但羡慕与忌妒的眼神很少，意外与疑惑的眼神倒是占了大多数。 黑发，在大陆上极为少见，至于黑瞳……那更是几乎是没听人看过了。 在光明教廷势力深植的北方，大多数虔诚的平民们，对于黑色带有一种病态的恐惧。 奇怪的言论，开始在公国中流传。 有关于恶魔之女，或是灾厄之女的传言，悄悄地在平民中传了开来…… 但生为家主，父亲，同时也是现任大公的培林斯门，听到这个消息，却只是笑了笑，彷彿毫不在意。 几位带着笑容的夫人们也只是安抚了几句，小女孩……义愤不平的哥哥姊姊们。 至于刚满五岁的小女孩…… 其实还不大清楚哥哥姊姊们在为什么生气，她只是安静地站在父亲旁边，露出大家最喜欢的浅浅笑容。 几个月后…… 在一次公开的年度大型活动中，大公在上台演讲的途中，突然抱起她最小的女儿，神色如常地跨上了礼台。 各地的大小领主，与各阶层的代表，都有些意外。 不过，他们多少也听过一些奇怪的传言，因此，他们抚胸致敬，选择了沉默…… 大公对相当配合的他们微微摆手回礼后，以几句简单的寒暄作为开头，原本应该宣布几项行政事项，再主持仪式的大公突然语气一转，奇怪地说起荣耀献身于战场上，伟大的第一任布莱克大公…… 那位有着一头黑发，与深邃瞳孔的尊贵骑士。 大公平静地说了几个领民们从小听到大，几乎都耳熟能详的黑骑士传奇故事，并得到与预料中相同的疑惑眼神后，他再次抱起了一直微笑，静静站在旁边的小女孩，兴奋地宣布，将近四百年后的今天，布莱克家族再次拥有了，继承最尊贵血脉的公主。 可直接冠以家族之名的公主。 布莱克公主。 有着黑瞳的公主…… 黑公主。 从那天开始，并不喜欢这个称呼的小女孩，生活变得有些不同了…… 不过，虽然不管她走到哪边，都会受到过度的关心与围观，但小女孩有一点一直没变的，就是……安静。 她静静地微笑，静静地散步，静静地向围观她的领民们挥手。 这并不是害羞，也不是害怕…… 但她仍每天就彷彿是空气般，高兴时，轻轻地微笑，轻轻地拍手…… 悲伤时，轻轻地抽泣，轻轻地沮丧…… 在父兄母姊，与领民们的热情包围，宠爱中…… 她，就是这么的安静又自然地生活着。 大公对于这位他寄予厚望的小公主，如此的特别，虽然也有些疑惑，但偶尔还是会跟父亲聊个几句的小女孩，从来没有让他感到担心过。 顺她的意思吧……大公是这样说的。 小女孩就这样在过多的笑容，与几丝抱着遗憾的叹息中，慢慢长大了…… 牵着哥哥姐姐手，看谁都笑的黑发小女孩，一年年的，缓缓成为了一位，抱着书本坐在树下，清丽恬淑的含苞少女。 同样安静，但却彷彿黑色玫瑰般，在低调中一天天绽放芬芳的少女。 在平民们当中拥有极高声望，布莱克公国中美丽安静的黑公主之名，也一年年持续地传到了帝国皇室耳中。 其中自然也包含了几条，并不是那么详实的记录。 在少女刚满十四岁那年，布莱克大公收到了一封贴着皇室金纹，包上银框，厚重华丽的信函。 一道来自帝国的……建议。 联姻…… 或说纳妃？ 年过五十的帝国皇帝，想要将公国最小公主的美好未来夺走？ 并不是没有一拚之力的大公，在怒火中一把将信函扯裂后，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回复平静后，大公双手撑在桌上，缓缓坐了下来，仔细地回想着信中有些不自然的内容，突然…… 他想起了信件中提到数次的教廷…… 这是威胁吗？大公一边回想一边冷笑了起来。 不管厌恶黑色的教廷，派出怎样的人员来检查，小公主虽然出身高贵，还有些安静，但仍只是个有些特殊的普通女孩。 除非…… 帝国插手。 在和平中衰弱的帝国，居然对富裕，但并不强盛的公国感到恐惧了吗？ 长达四百年的老迈帝国，在并吞与竞争为主调的北方，也差不多是被推翻的时候了啊…… 一直努力避开这些的大公，当一切无法避免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些都离他们如此的近。 又到了选择的时候吗？ 经过相当漫长的一天后…… 大公写下了几条讯息，悄悄传给他们长年征战的强大邻居，盘据北方山区，同为帝国属国的高登公国。 他做出了选择，一个有些冒险的选择。 又过了几天…… 似乎得到某些回应，神清气爽的大公，平静地公开宣布了帝国传来的……建议。 在这不算大的公国中，几天的时间里，惊疑与愤怒的声音充满了各地的领主府。 而在聚集到大公府外的领民们面前，他们安静，甜美，尊贵的黑公主，也第一次发表了她简短的回应…… 在数万人面前，黑发少女轻轻地说出了她拒绝的意愿。 “对不起……我不想。” 在道歉声中，平民们振臂欢呼。 彷彿这是一场胜利。 各地领主们，则是聚集在大公府中，或是面带忧色，或是其绪高昂地讨论着。 但之后几个月，充满针对性，在公国边境逐段修整的城墙，与慢慢扩建，外表却彷彿一座要塞的大公府，还是让平民们感到了一些不大平静的气息。 虽然大公似乎完全没有增兵的意思，但各地领主们，还是在加紧操练兵士的同时，主动地组建起了一队队的民兵，让有些不安，或是带着某种期待的平民们，在农闲之余，多少训练一下。 帝国方面，对于这次小小的建议，被公国盛大拒绝……并没有什么很激烈的反应，只是在几天后，一名帝都贵族来访，同时捎来了一封措辞华美的遗憾讯息。 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物资并不算宽裕的高登公国，突然再次向邻近的两个小国边境增兵…… 教廷派出的使者，到达了帝国首都…… 没什么人注意到的变化，在这拥有三个公国的帝国中悄悄地运行着。 在平淡的两个星期后，几个小变化发生了…… 譬如说，布莱克公国首都中的平民，突然开始出现了几例奇怪的病症…… 或者是，教廷使者停留帝都的时间似乎太长了点……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帝国西北边境的几座新建哨塔，在受到一场小小的警告攻击后，高登公国的士兵主动踏出了边境。 然后是连续三天的日夜奔袭…… 不宣而战。 这个行为彻底惹怒，或说吓到了小国的四个盟国。 一声不吭就烧毁四个城镇，再以犄角之势吞下两个城市的高登军队，直接在这濒临寒冬的严酷时刻，将自己与帝国同时置入了战争的泥沼当中。 在一封封宣战布告即将送到帝国的同时，一封封需要支援与物资的文件，早已摆到了帝国战备处的桌上。 不管是特殊病症，或是教廷的反常行为，都比不上一场毫无准备，突然发生的战争危险。 物资的调动，与各公国权责间的会议，帝国的决断，都在混乱中开始进行。 而在会议过后，布莱克大公在帝国的强制命令下，平静地承担了战争的后勤物资，与第二波兵源的补充。 现在，帝国应该已经没空去动什么手脚了，但……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回到公国的大公，向各地领主与领民们，发出了几个早已准备好的命令，与……选择。 收到命令的领主们，摇摇头……中断了领地与帝国间的联系。 而原本囤积在公国的巨型首都，紧握在大公手中的大量物资，半数直属的军队，和城中大半的居民，则是在犹豫中，化为异常庞大的运输人马，与一队队不安的士兵，朝着北方，迈步离开了公国。 大公与儿女，夫人们，和近百万选择留下的居民，士兵们，挥别离开此地的队伍后，在安静了许多城市中，仍继续修整城墙，讨论时事，祈祷和平，消耗着剩余不多的物资，平静地生活着。 日子，在等待中缓缓地过去了…… 运输人马平安地到达了高登公国，年轻的民兵与士兵们，也开始进行正规的训练…… 大多数的平民们，都拥有了新的住所…… 在一封封传递着顺利讯息的信件送到后，留在公国中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但，其实在这空洞而巨大的城市中，事情并不大顺利…… 预计中可能会过来的教廷使者，或者帝国的使节，完全没有出现，反而是那种奇怪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这种被平民们称作红纹病的怪病，终于开始出现死亡的症状。 更麻烦的是，回复健康的病例，一个也没有…… 恐慌开始在城市中传递。 直到留在城市中的几个牧师都暗中表示，对此无能为力后，大公没办法，只好以将病患集中治疗的名义，在这安静的城市中，选一个较没有人烟的地方，将病人们隔离了开来。 但怪病仍不断发生。 死亡的案例同时也在不断增加…… 与牧师们紧急商讨几次后，大公决定尝试其中一位处理过传染病的年长牧师建议，使用大量加持过神术的石灰水，泼洒病患的街道与住家，来去除一些不好的东西。 至于石灰水…… 一座正在修整城墙的城市，绝对不会缺少石灰。 在一场数千人参与，以安抚民心为名的祈福行动中，一桶桶的石灰水被洒了出去。 在这场热火朝天，还有大公亲自参与的祈福活动中，不管是几位一边吟唱一边洒水的牧师，或是站在路旁祈祷的平民，还是走在路旁安慰民众的布莱克小公主，并没有任何人发现到有不对的地方…… 但几天后，事情却急转直下。 “这不是疾病……”驻守城内的主祷牧师，看着手上隐隐约约的红点，沉重地向面色凝重的大公低声说道。 “来不及了……”主祷牧师抬起头，望向隐约降下点点红光的天空，哀伤地说道。 一个月后…… 十二扇铁石大门的缴索，在士兵们虚弱的斧刃下一一断裂…… 隆隆闷响声中，大门落下。 为保护城市修建的城墙，彻底封死了所有的出路…… 公国的首都，在沉默中阻断了所有对外道路。 两个月后…… 在空荡荡的大公府中，被平民们称为黑公主的少女，蜷伏在冰冷的地板上。她虚弱地眨着空洞而浑沌的双眼，轻轻将她白嫩的脸颊贴到地上，呢喃着……细声说着…… “父亲……母亲……哥哥……姊姊……大家……都死了。” “所以，我也可以死了……吧？”穿着贵族丧服的少女，抱紧自己颤抖的双肩，在黑暗中……轻轻地抽泣着。 四个月后…… 叩，叩，叩，啪啦啪啦…… “把碎石清掉……” “上面那根横杆小心不要动到……” “大人，可以通过了。” 教廷使节，与帝国派出的一小队骑士卫队，花费两天的时间，在城市大门上凿出了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小洞。 隐约感到有些不安的他们，默默地踏进了这座安静的城市。 但，他们却再也没有踏出来…… 又过了几个月后，教廷派出了一队由两位主教带领的光明之刃大队…… 然后，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有关罪人的传说，以及布莱克公国的大部分领地，被参与战争的贵族们瓜分，这些消息，开始在帝国中流传。 在黑暗的地牢中…… 超过一年没有吃喝的少女，一动也不动地趴着。 又过了几个月，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黑暗的牢顶，轻轻呢喃着…… “为什么……我，还没死呢？” 一丝丝铁炼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 但，她听不懂。 好孤独…… 身体一动都不能动，连自杀，或拥抱自己都做不到的她，在轻轻的哭泣中，被不明力量一圈圈缠绕的少女，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 有人对她说话了…… “罪人……主会宽恕你的罪的。” 在简短的交谈后，曾惊恐地看着一群群身穿银铠的圣骑士，在她面前莫名蜷缩，倒下，还渐渐变得干瘪的少女，第一次升起了主动伤害他人的意图。 她睁开干涩的眼睛，张开枯裂的嘴，发出干枯的低泣声，真心期待着…… 安详…… 与死亡的到来。 父亲…… 母亲…… 哥哥…… 姊姊…… 大家…… 艾薇坦，我…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