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够了

一间阴暗潮湿的地牢中…… 一片带着血污与腥臭液体的石板地面上…… 一位面容精致甜美的女童，静静地躺在地上。 在这位有着尖翘双耳的女童身旁，正有十四、五位壮硕的大汉，围成一圈，脸色复杂地议论着。 “头，割不进去啊……”一名外表还有些稚嫩的青年，抬起手中卷刃的小刀，颤抖着说道。 被称做“头”的男子，扳了扳青年手上扭曲的刀刃，蹲下身子，以食中两指仔细地轻抚女头脖颈上一道细细的白痕，再沉吟几秒后…… 他皱起眉头，语气严肃地说道：“她不是人类。” 有尖耳朵，绿头发…… 再加上一个小女孩皮肤硬到刀子割不进去，当然怎么样也不会是个人类。 不过，随着这个也许并不算很出人意料的答案被说出来，四周仍然响起了一片低呼声。 因为他们了解头的意思。原本就他们认为，在一个有牧师的队伍中，不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十之八九一定跟神术脱不了关系。 最近一段时间，类似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有碰过，只是没这么硬而已。 而这小女孩刀枪不入，最大的可能，自然也只是因为被加持了什么特殊的神术。 碰到这种事，不管是慢慢等待加持时间过去，或是包装好，送去神殿拿奖赏，都是不错的选择。 但如果这小女孩不是人类…… 或说不是人形的生物…… 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算以他们贫乏的脑袋都明白一件事情，在龙族于大陆上消声匿迹之后，能在昏迷时都保持人类型态的魔兽，至少也是个超阶再进化的魔兽。 那可是极度危险，加上人类之敌的代表。 而最近南方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之一，就是人形魔兽的出世。 虽然这小女孩被一个见习牧师带着，又被迷药迷倒，但现在他们换个角度来看，不管怎么思考，都觉得让这女孩醒过来的话，他们很有希望被生吞活剥。 但……她是什么种族呢？ 这答案，也许等她醒来，他们就能在哀嚎声中知道了。 在已经动手，彻底表现敌意的现在，他们最好的选择，除了继续加重药量之外，就是尽快解决掉这个年幼的人形魔兽了。 但连一个擦伤都弄不出来的青年，和实力并没有多少差别的他们，很明显的，心有余，而力似乎有很大的不足。 于是他们忐忑，同时充满期待的目光，在互看几眼后，不约而同地停到了那被称做头的大汉身上。 四周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当中……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们低头考虑的“头”，终于将手伸到腰间，摸出一把锯刃，声音低沉地说道：“特罗德，你先上去通报吧……” 被点到名的稚嫩青年，在迟疑一下后，立刻点点头，快步奔出了这间，他原本就相当感到反感，充满压抑与死亡的地牢。 被称做头的男子，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特罗德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他才抬起头，将视线停留到了手中的锯刃上。 “嘭……” 在一声轻微的空气膨胀声中，一小团淡蓝色的光焰，突然在他手中的锯刃上燃烧了起来。 高阶战士…… 随着这团小小的蓝焰出现，地牢中的众人虽然感到相当惊讶，但更多的，则是兴奋。 这种如火焰般凝实的风系斗气，绝对不是一个地牢守卫头领应该拥有的力量。 当然，这种实力还远远不足以猎杀一头超阶魔兽，但要像锯木头一样，慢慢锯开一头昏迷超阶魔兽的喉咙，那倒是相当绰绰有余。 更不用说是一头外型像小女孩，皮肤又细又滑，相对来说，防御能力一定比原始型态低上许多的超阶魔兽了。 这意外实在是让他们不得不兴奋…… 不但潜在的危险即将被解决，他们还突然重新发现自己冷漠的上司，原来是个隐世的高手。 当一直隐藏实力的头头，突然毫无保留地显露出自己的力量时，一般不是生死关头，就是他准备掀开许多事了。 当然，这时候，怎么看都是后者。 以头这种实力，很显然的，他不会继续待在这种低阶的位置。 而头升上去之后，他们就算没被随着一起提拔，但只要在高位有个大哥级的熟人帮忙，他们的生活也可以好上不少。 不过，事实上，就算头完全不管他们，或是直接离开。光是能够被接近超阶的高阶战士带着工作几年，对他们这些底层工作者来说，就已经算是一件相当荣耀的事情了。 而且，人形魔兽死后，恢复原形的巨大身躯，就算是对于头顶上面的子爵大人来说，都可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获。他们等等只要偷偷收集个几片鳞片或几皮袋兽血，虽然不能说是不愁吃穿，但让日子宽松个几个月还是没问题的。 在数十道期待的目光中，带着蓝色光焰的锯刃，很慢……很慢地贴到了小女孩的脖颈上。 随着头深吸一口气，彷彿在推动千斤巨石般，咬着牙，缓缓拉动锯刃…… 在彷彿金属摩擦的“叽……嘎……”声，和剧烈颤动的苍白光焰中…… 一道带着淡淡绿光的鲜红细线，缓缓地流下小女孩洁白的脖颈，再滴落地面，在潮湿的地面上溅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血花。 虽然这硬度，远比他们想像的还夸张，但是…… “有用了……” 在这相当残忍的画面中，围观与亲自持刀的大汉们，看到这道小小的伤口在昏迷小女孩脖子上出现，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宽慰，与松口气的笑容，而没有人任何一个人露出不忍的表情。 也许他们在不久前就直接将这小女孩当做了一种危害，而不是他们的同类。 或者，他们原本就没在意过一个小女孩的死活。 这时候，他们真正在意的，是他们面前这位高阶战士的头领，到底为什么要来做这种最血腥，也是最低贱的肮脏工作？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故事？ 等头完成这项工作后，大伙一起问问看吧…… 在低声讨论几句后，他们暗暗做下了这个决定。 他们闭上嘴，兴奋又骄傲地围成一圈，愉快地期待着…… 甚至连身后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都没人回头瞧上一眼。 因为他们相信，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笨到想去干扰头做事。 不过，他们忘记，或说是没想到的是，这边还有一个人……一个不在乎这一切的人。 他才刚醒来…… “呼……”这是某个东西快速划过空气的风声。 “碰碰碰！”然后，三声肉体与墙面的沉重撞击声响起。 在这种太过奇怪的声响中，许多人错愕地回过了头，其中也包括那位头在内，不过他的表情，与其说是错愕，不如说是凝重。 在阴影中，一个散出微弱银光的身影，踏着不稳的步伐，歪着头，眼神迷离地看着他们…… 那身影摇摇晃晃的，又踏出了一步，但，他们仍搞不清楚这人倒底是谁…… 现在，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瘦高，赤裸的上身满是血污，半个身体还被鲜血染红的青年。 他，一手带着银光，按在他仍勃勃流出鲜血的颈侧。 另一手则虚握着拳，停留在空中…… 似乎刚听到的风声就是他挥出了拳头。 而从那双迷迷糊糊的眼神看来，他的脑袋现在还并不是很清醒…… 对于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他们脑中冒出的第一个疑问是，这人怎么流那么多血还没死？ 第二个才是，刚刚的撞击声代表什么？ 不过，他们还来不及去找出问题的答案，那个血人彷彿想要将他们推开，又彷彿想要抓住他们般，，笨拙……虚浮……不稳地伸出了手。 几个最前面的大汉愣愣地后退，但被身后同样有些发愣的同伴挡住，而那血人则是继续摇摇晃晃地上前了一步。 慢慢地，他那张满是血污的手掌，贴到了一位大汉的肩膀上，然后…… 他彷彿挥开一片纸屑般，轻轻随手一甩。 几个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健壮身影，就旋转着往墙上飞了过去，连惊呼都没发出来…… 这次是五声闷响。 虽然在刻意的失血过多中，虚弱又头晕眼花的里斯特没办法直接把他们砸碎，但光是拿人做远距离镶刻作业，仍然足够给他们带来很大的震撼。 震撼到他们的反应变得有点奇怪…… “是……刚的牧师？” 这是一位跌坐在地上，低头盯着面前一双白色布靴的年轻人。 “泰罗尔他们……还有气吗？” 这是一位转头盯着墙壁，双眼呆滞的大汉。 “别推啊！会死的，我会死的！” 这是原本在站第二排，现在被挤到最前面的小个子。 现在，站在外围的人们很直接，也很清楚地了解了刚刚的闷响代表什么意思。 但刚蹲在内侧，回头也只看到一堆下半身的人，则还是有点不大清楚 于是…… 原本紧紧围成一圈的人墙，在外围后退，内圈推挤的状况下，渐渐地变成一排横向的排列…… 而正中央，那拿刀锯小女孩脖颈的身影，也终于曝露在他的视线当中。 那青年彷彿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呆呆地面对神色平静的男子，然后，毫无征兆的…… 数十道剧烈的银光突然从地面卷起，如火焰般瞬间吞噬他的身体，再继续袭卷了整间地牢。 而他原本迷离的双眼，也在低沉的嘶吼声中，炸出两团金色的光焰。 这时，金焰如炬。 双目中一片金黄，除了那微弱的苍白光焰，和那娇小无力的身躯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的里斯特，低吼着，踏下了他的脚步…… 他不久前，体内那足以使数百人永久沉睡的致眠药剂，才随着血液流出…… 他不久前，才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不久前，刚从发散着银丝的尸体堆中爬起…… 他不久前，还在克制着胸口即将沸腾的愤怒…… 回忆瑞德曾说过的，在第一阶段的宗教战争中，他们可能碰到的正常现象。 他不久前，还在思考要怎么理性的处理这些…… 所谓，上层人引起的罪恶。 他不久前，清楚地捕捉到了这些人嘴角残留的那丝，混杂着骄傲与得意的弯起。 他两秒前，看到他们为什么得意，为了一件什么事情而骄傲…… 他现在，觉得已经够了…… 真的够了。 在逐渐压碎地板，冲破屋顶的银光，与震撼整栋建筑的狂吼声中…… 脑袋还没清醒，但几乎爆炸的他挥出了拳头…… 带着碾碎一切气势，毫无保留的一拳。 这时候，一团剧烈升腾，但相对来说相当微薄的苍白色光焰，迎着银光，义无反顾地冲了上来。 虽然在下一秒，这团苍焰就被银光吞噬……但那一瞬间他爆发出的力量，绝不只是一位高阶职业者那么简单。 也许…… 这位被称做头的男子，身后也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 也许…… 他做这些事情也有什么苦衷。 也许…… 他身后还有谁在等着他。 也许…… 他再也没有也许了。 狂暴的银光不只吞噬苍燕，也吞噬了他的身体。 在他的身后，数十位还在银光中散出阵阵黑气的身影，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逐渐崩解在银光当中…… 如狂潮般汹涌的银光，在充塞了整间地牢，抹去大部分的存在，又继续冲洗整个空间，许久后，才缓缓散去…… 在仍然潮湿，但干净明亮了不少的地牢中…… 双眼中金焰仍熊熊燃烧的里斯特，向前走出几步，缓缓跪下，弯腰抱起轻轻挣扎的小龙，他转动着还有些不稳的身体，慢慢地环视这间不大的地牢。 他看着角落一堆整整齐齐叠在一起的白袍…… 墙上血迹斑斑的刑具…… 最后，他看到了墙角两个被炼在墙上的残破身影…… 年轻女性牧师的人数，因为五年巡游，加上部分教会腐败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不是很多。 但在里斯特双眼喷出的火焰映照下，他看得出来，那是两个早已死去的女孩。 几块带着银丝的白布，破碎地挂在腰间…… 赤裸的上身满是瘀痕与伤口，下半身一片血污的年轻女孩…… 如果瑞德在这边的话，也许他会悲天悯人地叹一口气，然后理性地告似里斯特，在每次不管是宗教，或是势力圈有摩擦，碰撞时，基层成员都难以避免地会被报复，清洗。 在四百多年前，光明教会无比强大，雷神教派被全面打压的时期，各地在鲜血与火焰中竖起的十字神纹底下，类似这样，或是更残酷恶心的画面，他实在是看到太多了…… 这实在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就像圣典中说的一样，人类的原罪。 如果里斯特听到这些，姑且不说他会不会仔细去思考，但至少他会比较清楚情况，也会冷静许多。 不过，瑞德不在这边。 所以，他颤抖着低下头，张开嘴，喷出喉咙中瘀血，喷出一句句，扭曲，嘶哑的救赎诗篇。 波动的银光，一圈圈散开…… 卷过一具具主人早已回归圣光的身体。 对于死去的虔诚神职者来说，安魂仪式并不是必要的。 不过，还是有几个特别年轻的淡银色身影，在飘荡的银光中叹息着，缓缓升起…… 他们是见习牧师。 里斯特目光复杂地看着银光中，那一件件逐渐消失的灰边白袍许久…… 然后，他嘴巴不停，仰头朝上看去，数十团银光，在他的身上凝聚，压缩。 一股带着某种宣告的气势，从这个点开始升腾，朝整座城市膨胀。 也许…… 自从两千年前问世，充满慈爱与包容的救赎诗篇，第一次包含的意图，不只有安抚…… 还带着一股强烈的意图。 同一时刻…… 离城市不远处，一座完全陷入黑暗中的山头上，近千人正呆呆地等待着…… 除了布鲁隐约感到风中有点不对的气息之外，没人想到可能发生某些事情。 距离布鲁他们不远处，一条安静的林道中，身穿鲜红短挂的瑞德，惊愕地抬头朝空中望去…… “怎么会有这么强烈又熟悉的杀意？是……大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脚下又加快了几分的瑞德，皱着眉喃喃念道。 在城市的北方大门处，一位原本正坐在马车上，安静地排在长长的队伍中，准备跟着最后一批出城民众一起离开的蓝袍老者，突然猛地回头，神色凝重地看着天空，然后…… “该死的蠢货……”在一句愤恨的嘟喃声中，他翻身跃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他立刻手脚并用的快速回身，再加上几个蹦跳，彷彿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一般，抛下仆人与行李，也不管什么出城税或是惊世骇俗什么的，他姿势狼狈不堪，但速度极快地冲出城门，转眼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只留下一大堆搞不清楚状况的人群。 几分钟后…… 一声震撼大地与每个人灵魂的龙啸声，伴随着冲天的银光，与剧烈的爆炸在城市中升起。 许多人抬起头…… 愣愣地看着那在天空中缓缓煽动超过三十米长的翼翅，巨大，优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强大生物。 巨龙。 散发着银光与碧绿光点的巨龙…… 巨龙的背上似乎还有个人…… 一个面容被阻挡在金色火焰后的人…… 龙骑士？ 他是要来做什么的呢？ 几个视力比较好的人，眯着眼睛抬头望去…… 他们隐约看到，站立在碧绿巨龙背上的身影，伸手指了指城市南北两面的巨大城门…… 而巨龙也轻点了两下它那庞大的头颅。 然后…… 那两扇原本在天黑后就开始关闭，即将完全掩上的包铁木门，与他附近的城墙，突然间喷出强烈的绿光，同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在疯狂的金属扭曲声中，大部分人只是刚回过头，几乎还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数百道粗大的树须，就冲破厚重的铁皮，猖狂地在众人的头顶伸展着枝叶， 它们在众人面前缠绕着，扭曲着…… 它们穿透土地，碾碎石墙，将城门，城墙，与坚硬的北方大地紧紧缠绕城一个整体。  在一阵让人牙酸的“叽嘎嘎……”木头摩擦声中，城门间最后的小缝隙，逐渐在滚动，缠绕的木须，与两辆一点一点被绞碎的马车身影里，缓缓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几乎在眨眼间，南北方的两个大门，东西方的两个小门，就全部都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这座城市的出路被封死了。 距离这座城市不远处，一个急急忙忙冲下山，主要由神职者与佣兵组成的临时队伍，同样也看到了这个画面。 在漆黑的山路，他们或是兴奋，或是疑惑地跟着一位慌慌张张的魔法学徒，疯狂地奔跑着…… 同一时刻，在充满刺骨寒风的高空中…… 站在宽阔光滑的龙背上，双目燃烧着剧烈金焰的里斯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那碧绿，修长，但隐约有着一丝小伤痕的优美龙颈后，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几乎无法控制的银焰，低声说道：“乖……来，找得到妈妈在哪里吗？” 小葛伦轻吟一声，当作回应，再略微仰鼻闻了闻后，她肯定地将修长的龙颈一摆，指向城市西南方的一栋木制小楼。 里斯特点点头，轻轻挥出手中的银焰…… 一点银星，伴随着长啸与龙吟划过夜空，坠下地面。 银星后，一个带翅的庞大绿影，在数万人的注目中滑过夜空…… 在被粗大的树根与枝叶缠绕，完全看不出是城门的城门外…… 近千人的白色队伍，与数千名群众一起，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站在那边，看着绝对不正常，仍在缓缓增厚的树墙，听着城市内传出的混乱声响…… 撼动灵魂的悠远龙吟…… 与隐隐约约的爆炸声。 然后，他们终于肯定一件事…… 出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