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坚城之外

坚城之外…… 大地在颤动。 千人在呐喊。 沉重的钢靴踏下，石砾与雪块在空气中翻飞。 钢箭如雨，遮蔽了他们的视线。 拳头大的石块，毫无间断地落下。 手臂粗的巨弩，发出一声声嗜血的尖啸，撕裂了他们面前冰冷的空气。 紫色雷电穿梭在混沌的乌云中，疯狂地舞动。 新鲜热血泼洒在污秽的泥地上，静静地流趟。 他们狂呼口号…… 但，被加持神术的铠甲，也许足以挡下大部分的羽箭，却挡不住那用来防御巨龙的床弩。 他们紧握剑柄…… 但，闪烁着柔和银光的长剑，也许足以劈开他们面前大多数的敌人，却无法阻挡那些如蛇的电光。 于是…… 一具具强壮的躯体倒下。 一团团虔诚的意识在消散。 生命，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在流逝。 不过，他们并不惊慌。 甚至没有一个人，有感到遗憾或愤怒之类的负面情绪。 他们只是平静地躺下，静静地等待着…… 从三个月前就以为自己必死，却至今无损的他们，在受到致命的伤势之后，都很有经验地曲肘，弯腰，以臂甲与武器保护好头颅，然后，全身放松地倒了下去。 在这种时候，只有保持冷静才能让自己的生命延长几秒。 而这种平常并没有多少用途的几秒，在这时候，却决定着他们的生死。 身受重伤，甚至濒临死亡的他们，躺在地上，花费两秒，颤抖着低吟一句赞词后，一团团银光，就如花般在他们的胸前绽开，从内部稳定了他们的伤势。 然后，大约五到十秒后，他们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拥有暂时退到后面的力量。 战斗惨烈，血腥，但却没有牺牲者。 因为他们的身后，有着一位异常的见习牧师，正靠着他一个人，在抗衡整座城市的神官。 他不但神圣，光辉，而且还拥有恐怖的力量。 吟唱着充满包容力的圣诗，浑身散发着让人几乎不可逼视的强烈光芒，他仅靠一个人的力量，就照亮了他们头顶的天空。 而从他双手源源不绝涌出，彷彿涌泉般的神圣银流，则如小河一般，挥霍地流过他们的脚边，被他们践踏，压挤，再与泥土混合成一滩滩亮银色的泥浆。 天空中，带着几丝疯狂的祥和银云，与狂暴的乌云仍在互相翻滚、吞噬，混乱地争夺着主导权。 天空之下，数百名浑身银光闪烁的光明骑士，冲过箭雨，落石，呐喊着一句句圣名，踏在银亮的道路上，一次又一次，舍生望死地朝着他们双眼亮紫的对手展开冲锋。 银色的队伍最前方，一个埋头狂奔的庞大身影，弓着腰，发出彷彿来自蛮荒的狂野呼喊，狠狠地朝着了深紫色的队伍一头冲了过去。 随着这个庞大身影开始加速，这个七百人的队伍中，有一部分人已经欢呼了起来。 因为他们已经看过太多次，这种只能用辗压来形容的野蛮冲击…… 他们知道，这股力道，甚至足以撞塌大多数城墙。 但，让他们感到有些不对的是，这次的对手与以往不同，并没有任何避退，或者慌乱的动作。 对方仍咆啸着雷鸣般的怒吼，高举手中闪耀电光的长枪，大步上前。 如林般竖起的黑色枪林，一层叠一层，靠着蛇一般的电光连结，在几秒内就组成了一个看似结实的整体。 至于感觉好像就快要撞上一面铁墙的耶鲁，虽然隐隐感到有些不对，但在这个湿滑的地面上，根本停不下来的他，现在也只能顺应本能地咆啸一声，替自己再加持上一层淡黄色的光明守护，一咬牙，就狠狠撞了上去。 在一声尖厉的刺耳破裂声中，无数的蛇型长枪碎片飞上了空中，数百名眼中仍闪耀紫光的教兵，狂喷着鲜血，跌进了队友之间。 看起来，黄色光团成功撞进了枪林当中。 不过，枪林并没有破碎，甚至只能说是被挤开了一点。 这时，不像黄光撞进电光，反而像是黄光被枪林吞噬。 被无数长枪顶住的黄色光团，不但无法前进，也很难后退。 枪林中，无数的电光与一团淡黄银光剧烈地摩擦着。 由电蛇组成的电光，彷彿无数尖牙一般，疯狂啃噬着岩石般的黄色光团…… 虽然很缓慢，但黄色光团的确一点一点地削减着…… 感到身周压力越来越大，似乎就快要身陷其中，准备撞开一些敌人，退后一些的小耶鲁，在退出第一步时，不知为何，他突然从心灵深处莫名地愤怒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他退后的这一步，或者是这些来自头顶的挑衅引起的，总之，他开始浑身躁动，而且干渴…… 双眼飘动着黄色光影的他，怒吼，踏步，奋力汲取大地的力量，仰着头，与这些疯狂地电蛇对抗了起来。 混和着大量圣力与鲜血的大地中，力量，缓缓流动了起来。 非常艰辛地，小耶鲁浑身裹着亮银色的土球，朝着前方，踏出了脚步。 正在凝神吟唱的里斯特，在第一时间发现到了不对劲。 在他的视线中，地面上，一团团原本分散在泥地里的圣力，开始朝着两军相交处聚集。 而天空中的紫色光流，也滚动着，分出了一部分，朝着两军相交处涌去。 看着双方相差颇多的调动量，完全不需要计算，里斯特立刻就能判断出，地面的力量没办法支撑多久。 不过，停下吟唱的里斯特，凝神望去，却又发现，才过了几秒，大地力量的流动虽仍看似有力，但比起开始时，已经衰弱了很多。 而且，泥地中的圣力也减少了很多…… 许多躺在地上的伤员，回复速度都减慢了下来。 里斯特眉头一皱，挥手说道：“小耶鲁不大对劲，瑞德你去把他带回来。” 一直在旁边静静待命，已经拨开了四根重型弩箭的瑞德，看着远方，内心也有点焦急。一听到命令，他立即弯腰行礼道：“是，大人。”说完，瑞德腰还没有直起来，就轻点地面，晃了过去。 这时，经过不到十秒的缓慢前行，身边黄光与银光都快要消耗殆尽的小耶鲁，他的沉重脚步，也终于停了下来。 动作停下几秒后，他有些茫然地转动头颅，看了看四周爆出一阵阵火花的紫电，和身前剧烈闪动电光的枪林，然后，他才突然惊醒，自己身在何处。 “小耶鲁，不要硬拚，快退出来！” “大个子，快点！清醒一点啊！” 这时，精神损耗有点大，脑袋还有点昏沉沉的他，也开始注意到了身后，那一句句语气焦急地呼喊。 淡黄光罩越来越薄，身体已经开始发麻的他，奋力挥动双臂，在将几根刺向他脸部的枪头挥开后，他回过身，看向身后，那群奋力用十字长剑挡住枪林，帮他保持着一条后路的白袍叔叔们。 看着这群自己也快要被枪林吞噬的大叔，脑袋一阵晕眩的小耶鲁，内心一暖，但又浮出了几丝遗憾…… “对不起……” 小哥哥，我可能回不去了。 不知为什么，会将自己体力完全耗尽，双脚发软，连自身沉重的躯体，都快要承受不起的他，抬起头，硬挤出一丝苦笑，正想要尽最后一份力量，将他们先推出通道外时，一道鲜红的影子掠过了他们的身旁。 然后…… 十几个距离他们最近的雷神教兵，嘴中雷鸣般的怒吼突然被掐断，下一秒，他们颤抖着后退，脖颈也突然喷出了大量的鲜血。 原本密密麻麻的枪林，顿时出现了许多缺口。 身旁一下倒下了十几人，虽说离脱出包围还很远，但也让小耶鲁他们身边，原本令人感到喘不过气来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 不过，周围的雷神教兵，就彷彿毫无恐惧这种情绪一般，他们看到同袍莫名其妙死去的惨样，仍只是怒吼一声，就踩着尸体，继续围了上来。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而一来一回，顺手撕裂了几十人喉咙的瑞德，一停下脚步，额头立刻冒出了几滴冷汗。 双手居然已经没有感觉了，这边真得很不寻常啊…… 他咬紧牙，一边甩着发麻冒烟的双手，一边神色凝重地问着：“小耶鲁，能动吗？” 小耶鲁张开嘴，还来不及回答，就身子一歪，双手撑地，单膝跪了下去…… 半跪在地上，奋力挣了几下，都抬不起身的他，转过头，给了瑞德一个无奈的笑容后，摇了摇头。 两句话的时间里，又纯粹靠着肩臂的力量，朝周围甩出了几把小刀的瑞德，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周围零星倒下的教兵，与眼前无法动弹，沉重无比的半大少年，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会有办法的。” 彷彿在安慰小耶鲁，又好像是在催眠自己般，瑞德抬起头，沉声说了一句。 说完，他一边想着要怎么通知大人，一边缓缓从腰间掏出了两把薄若虫翅的细长弯刃。 这对双刃，刃长一米七十，握不过一掌。 其刃，狭弯如月。其色，朱红若血。 透明狭长，貌似一碰就碎，仿如羽翼般轻盈的双刃，在空气中兴奋地颤动着…… 这时，一直包围在他们身周，不断攻击，神态疯狂的雷神教兵们，视线一触及这对弯刃，他们亮紫的双眼中，纷纷闪过了几丝怯懦。 但他们跨前的脚步，仍没有任何一丝的迟疑。 而面对如此绝境，双手握刀，交叉在胸前，睁大兽瞳的瑞德，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嗜血的狰狞笑容。 不过，看着身后几个光明之手的叔叔，在奋力支撑的几秒间，就相继被长枪刺伤，在电光中咬牙死撑，自己却不要说救援，就连支撑上半身的力量都快要没有的小耶鲁。 看着掏出武器，但似乎也快要身陷险境的瑞德叔叔，对于逃出生天，信心不大的他，喘着气说道：“瑞德叔叔，没关系的……请顺便，帮我跟小哥哥说，对不……” 正当他焦急地一边说一边还在想着，要怎么说服瑞德叔叔比较好时…… 毫无征兆的，一圈圈狂暴的金轮，硬生生地撕裂了他们身周的空间。 惨叫，怒吼，与金属断裂声，连绵不绝地传入他们的耳中。 而金轮消散后，这边有的只剩一个手持巨剑的纤细身影，与一地的长枪碎片。 瑞德惊讶地看着速度比他估计还快一半的公主殿下，微笑着放下弯刃，正想要说些什么时。 一道足以将小耶鲁，和他们所有人吞噬，无比粗壮的银色光流，突然从他们的身后灌了过来。 力量，与光明源源不绝地灌入了他们的体内…… 几个垂着手，满身是伤，疲惫不堪的光明之手队员，在短短几秒后，又稳稳地举起长剑，抬起头，双眼中再次冒出了坚定的光芒。 而在银光的尽头…… 大口呼吸着银光的小耶鲁，仰起头，握起双拳，然后…… 狠狠砸向地面。 两排地刺整齐地从他的身边穿了出来。 状况虽然不能说很好，但已经能跑能跳的小耶鲁，笑呵呵地爬起身，搔搔头，不知道该对希尔芙姊姊跟瑞德叔叔说些什么。 不过瑞德只是对他宽慰地笑了笑，就松了口气似地收起弯刃，再次姿势优雅地掏出短小的餐刃，划出一条条血红的细线，收割着身周的性命。 至于希尔芙，她摇了摇头，毫不在意…… 示过意，她回头，突然看到几个，不久前当过她手下，虽然还很有斗志，但体力实在有点跟不上的队员。 看了看他们说不上好的处境之后，她吸气，扭腰，抡起巨剑，就朝着那些神态疯狂的雷神教兵劈了过去。 而他们身后不远处，数百个身披沉重斗篷，挥动着漆黑双拳的身影，也高唱着创世诗篇，兴奋地朝着枪阵冲了进来。 同时间，无数被旋风卷起的巨石，毫无准度，且混乱地朝着对面的城墙射了过去。 而看到这些去送个牧师学徒就跑了快一个月的队友们，一回来就冲向敌阵，原本攻势有些放缓的光明之剑队员们，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了一声…… 真是群疯子。 不过，看到如此生猛的画面，感觉到身体似乎多少挤出了点力量的他们，也纷纷握起十字长剑，呐喊着冲了上去。 坚城之外…… 仅由千人组成的队伍，轰轰烈烈地攻着城。 坚城之内…… 由万人组成的庞大送死队伍，轰轰烈烈地守着城。 “仅将此战献予伟大的战神！”一名神官立于高台上，举高弯刀，眼眶溢血地高喊着。 “仅将此身，献予伟大的战神！”一位手持蛇型长枪的雷神教兵，仰望着雷云，发出了他自己都听不懂的咆啸。 坚城之外，一座小土丘上…… 朝着远方小耶鲁的背影，直直伸出仍流动银光的拳头，还在大口喘着气的里斯特，抹了抹满头的大汗后，他突然感觉，这边所面对的人们，比起其他地方都还要来得纯粹…… 而且，他还隐约发现…… 对方，似乎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