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不过大了一点1

天空一片混沌。 地面剧烈晃动。 一部分过于沉重，松散的石屋，在低沉压抑的地鸣声中，渐渐解体。 数千座由后人修建，盖于原本建筑群上，缓缓失去地基的建筑，逐渐倾斜，崩溃。 虽然，相较占地极广的古城来说，这些边缘结构的崩塌，并不算是很大的问题。 但对于分散在城中各处，大部分都还在狭窄巷道内移动的光明之手队员来说……仰头看着，正从头顶缓缓崩垮的百吨土石。 他们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些小问题。 于是，惊怒的呼喊与狂奔开始了。 其中，当然也包括追寻着气息，不断探索，深入……现在正好身处城市最底层，也是最危险区域的里斯特他们。 从里斯特喊出那句快跑后没多久，他们身处的世界就晃动了起来…… 不需要询问，甚至来不及惊慌，就快要将听令变成本能的巨岩佣兵们，一句话也不说，转身，拔腿就跑。 披着厚重斗篷的他们，彷彿演练过了无数次一般，纷纷伸手到脑后一拉，戴上防护能力堪比重甲的兜帽，再微微弯腰，以臂护脸，以肘护鼻，顶着不断崩落的石块，大步朝着总教官所指出的路线，快速奔跑着。 站在几个转角处，清理石块，保持路线畅通，并留下记号的中队长们，与负责特危险地段的洛克，则一边挥动着漆黑的手掌，敲碎石块，一边神态镇定地大吼着。 “不要停留！继续跑！第三队，第四队快跟上！” 而在队伍上方，几座摇摇于欲坠的石塔间…… 则有着一个轻身飞耀的身影。 他一边俐落转身，踢飞可能伤害到队伍的大型落石，一边皱着眉，观察脚下混乱的情况。 快速地判断了几个可能的危险，和较安全的方向后，瑞德直接用他尖利的指爪，在高处较为稳固的石墙上，简单地划出了巨大而清楚的标记。 队伍后方…… 背后背半睡半醒的小葛伦，身前用强风托着小公主，纯粹靠着自己肉体力量狂奔的布鲁，正紧咬着牙，两只手一前一后，满头大汗地维持着一个，他第一次弄出来的巨型空气隧道。 这个他被惊吓后，莫名其妙生出来的隧道，不但成功让所有人的移动速度稍微提升，还将头顶落下的较小石块吹开，并顺便吹散了所有挡住视线的土尘。 而也就是这最后一个顺便达到的功能，受到了瑞德的大力赞赏。 在这紧急的时刻，瑞德还是挤出超过十秒的时间，狠狠夸奖了他一番，再慎重地嘱咐，如果这个隧道一但消失，这边的人至少会死一半。 于是，回想着脑中不知道算是夸奖还是威胁的布鲁，虽然感觉到自己一心多用，精神力严重发散，甚至有了点分裂前兆，但他还是只能咬牙苦撑。 至于面对这些沉重的石块，什么事都做不了的布莱克家族小公主，也只能用她弱弱的声音，试着鼓励她面前脸色红润到有点发紫的少年…… “不用太勉强啊。累的话，我也……也可以下来跟大家一起跑。啊……你要……要记得呼吸啊……” 脑袋有点晕晕的布鲁，只是奋力摇了摇头，甩飞额上的汗珠，再用力吸了几口气，表示自己有听到。 而在强烈的威压中慢慢醒来，但仍迷迷糊糊的小葛伦，也轻拍几下背着她狂奔的大哥哥，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加油喔。” 疯狂逃命的队伍后方，一位难得被温柔对待的魔法学徒，突然模模糊糊地感觉…… 这样…似乎也还不错？ 很明显，他就快失去判断能力了。 至于这时候的队伍最前方，则是呈现出另一片混乱而狂暴的景色。 带领身后数百人大步前进，不断转动着耀眼金轮，积蓄力量的希尔芙，每抬起头确定一次瑞德留下的指示，再低下头前，她都会重重跨出一步，咬牙回腰，奋力抡出一剑。 这时，不管面前的是厚墙，巨柱，或是高塔，只要是任何出现在她眼前的物体，都会被强硬地斩开。 无数杂物残片，在这个队伍的前头，彷彿连绵爆炸般，四散飞裂。 也幸好有着强烈的顺风从他们身后吹来，不然光是这些碎石砸出的尘土，就足够让他们完全失去视野。 而听到里斯特最后，确实亲口将队伍托付给她的希尔芙，虽然当时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但她这时挥出的每一剑，似乎也都特别有力。 剑劈石柱，脚踢石墙。 可以说，他们前进的脚步相当顺利。 而他们混乱，但仍带着某种秩序的脚步前方，有着碎裂的房屋，倒塌的石塔，甚至是大批不知生死的居民。 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来得及犹豫，或去思考这么做好不好，就踩了上去。 现在这种情况，每一秒对于他们来说都很紧急。 虽说有了明确的方向，冷静的指挥者，甚至眼前还是一条接近畅通无阻的道路。 但其实相对整个被拉成长蛇状的队伍，与身处的位置来说，他们这种绝对可以用疯狂来形容的速度，仍远远不够。 就算前面的人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越来越高，落石越来越少，似乎就快逃出去。但这条队伍后方，将近两百人的队友，和因为身材因素，走在最后方的小耶鲁，与殿后的总教官，都还处在相当深入的地方。 虽然他们不认为光是一些石块，就有办法威胁到完全是人形怪物的总教官。 但总教官身边，相对来说正常一些的小耶鲁，以及他们的队友都还处在危险之中。 而他们现在唯一能帮助队友，和总教官的方法只有一种…… 那就是继续跑。 更快的跑！ 所以，距离他们能停下脚步休息的时候还早。 不断将自己，或是身旁队友头上落石砸开的他们，持续呼喊着，狂奔着，吟唱着…… 他们的脚步逐渐整齐，他们的速度稳定地提升，他们开始齐心一致…… 跑！ 向上跑！ 在与现场相当不协调的创世诗篇赞颂声中，这只三百多人的队伍，在弯弯曲曲，忽上忽下，顶多能够三人并排的羊肠小巷中，保持着紧密细长的队伍，专心致志地跑着。 三百一十七人，化为一个整体。 忘却其他想法，也抛弃其他目的。 彷彿来到这边，就是为了参加这场，让他们热血沸腾，赌上性命，且极度危险的障碍赛跑。 脑袋一片空白的他们，认真，严肃地奔跑着。 一直到他们逃出地底，毫不犹豫地继续爬上墙面，再翻上屋顶，继续抬起头，寻找可以攀爬的目标时，他们才会有些茫然地注视一片混沌狂暴的天空几秒，然后，突然发现，头上再也没有建筑，和落石了。 而也直到这时，他们才有丝恍惚地停下脚步，转身，奋力将身后的队友拉了上来，接着…… 他们终于能坐倒在地，长长呼出一口气了。 至于队伍最后尾，布鲁身后，还有一段距离的更后面…… 每一步都几乎要撞碎两面石墙，头顶还处在一片混乱中的小耶鲁，一边大步踏出他完全快不起来的脚步，一边有些茫然地看着地面。 基本上已经算是落单，身后只剩下小哥哥的他，看着以往让他感到相当友善的大地，不知为何，这时却让他感到有些模糊不清， 彷彿他们脚下，广阔无边的大地，正被某种强大的东西遮蔽。 而且，现在这片地面的剧烈晃动，并不是因为来自大地的力量…… 清楚一点来说，现在在震动的，是这座城市，而不是地面。 小耶鲁曾试着想让他们附近的晃动和缓下来，但却只造成了一片毁灭性的崩塌。 那次差点活埋两个小队的灾难，让他惊讶到不敢再做下一次尝试。 不过，他倒是不大担心现在的状况。 因为，就算是身处在现在，大约地下三层的位置。重甲上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暖银光，四肢也仍然充满了爆发性力量的他有信心，就算下一秒就被活埋，自己和身后的小哥哥也能毫发无伤地一点一点爬出去。 但，只要看着地面，他厚重宽大的胸膛深处，就会忽然涌出一股无法控制的不安。 这种莫名的心惊，甚至开始影响到了他胸口大型圆盘的光辉。 摸着银光时强时弱，不断闪烁的胸口，对此有些不知所措的小耶鲁，刚转过头，想要询问一下，接近无所不能，又强大无比，并一直在背后推着他的小哥哥该如何是好时…… 他只看了一眼，就马上又回过头，小心地将问题吞了回去。 因为，他突然发现…… 满头大汗的小哥哥，脸色很陌生，很难看。 这么久以来，小耶鲁从来没看过小哥哥露出这种表情。 但光是看到这个表情，他就感到胸中的不安变得更沉重。 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至于脸色很难看的里斯特，在看向地面时，他的确感到了一种很久没感受到的滋味。 但并不是一种陌生的情绪…… 不过就只是，很单纯，很直接的…… 恐惧。 对于自己的生命失去掌控，对于面前的目标失去方向…… 对于保护自己同伴的生命失去把握，对于自己珍惜的东西无力去护卫…… 彷彿身处一片虚无的黑暗当中…… 他颤抖着，但不是因为愤怒。 害怕…… 他居然感到害怕了。 多久了？ 一直以来，因为异于常人的双眼，所以经常看到事物本质的里斯特。 很容易就免疫许多，一般人对于未知的恐惧。 对此，他向来是没什么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感到理所当然。 但，对于这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东西，就算是他本身，也是直到不久前的那阵晃动中，才突然理解眼前看到的是什么。 在那波震动中，一股庞大到让人不敢置信的威压浮现，立即朝着源头望去的他，在那一刻，突然感觉，石屋，泥土，和山坡的轮廓，都从他的眼中缓缓消失，淡去。 而某个更为庞大的东西，正狰狞地展露它的存在。 然后，他震惊的视线，由近向远，沿着那个存在的弧形身躯，不断朝向远方望去，但直到完全抬起头，仍还看不到完整的它…… 这时，里斯特的目光，已经穿透了大地，城市，一直延伸到了他无法看清的远方。 他所看到的是…… 一柱细长的刀柄… 与一片圆窄的刀轭… 和一道弯曲弧长的刀身。 这是一把战刃…… 弯刀。 一柄毫无出奇，外观还有些陈旧，不过…… 残绕着暗红，黏稠的液体，而且…… 大得恐怖的战刀。 他们所有的人，对方所有的人…… 现在都只不过是站在这把弯刀的刀柄上而已。 甚至包括这座古城，也只是座落在刀柄的一部分上。 他们之前所做的破坏，似乎对于这接近神话的存在没有多少影响…… 传说是否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现实？ 他们，正身处在神话之上。 就算是脚下剧烈的晃动，也只是刀柄末端的微弱震动。 双眼中飘动着金丝的里斯特，低着头，情绪相当不稳地看着，这绝对能够让任何人绝望的画面。 战刃正从地底缓缓升起…… 刀身上的每一滴鲜血，都在疯狂地呼喊着死亡的誓言。 当这柄战刃浮出地面时，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在光是注视，就几乎令人感到窒息的威压中，里斯特的脑中纷乱的思绪，几乎完全停歇。 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