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亲情

李厂长激动的紧握慕容的手，鼻翼的肌肉牵动着，眼睛湿润了，要不是躺在床上，要不是在医院里，他会紧紧的抱住女儿的头痛哭一场的。 慕容静静的走到宜芬身旁，宜芬仍坐在原来的地方，眼睛痴痴的望着窗外。 窗外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坪，草坪上种植着几株茶花，白色的，红色韵，开得正盛，每朵花有碗口那么大，在微风中插曳着，淡雅极了，也清幽极了。 宜芬注意的不是花，而是那个坐在轮椅里的男孩子，他似乎很满足，黑色闪亮的眸子里沐浴着张扬，在他后面推着轮椅的女孩子，有一头短短的黑发，可爱的面孔，她看上去十分年轻，顶多不过二十岁。那个女孩子不时地俯下身子和哪个男孩子讲话，脸孔几乎贴近他的。她们必定是一对情侣，一对很相爱的情侣。 隐约中，那个推着轮椅的女孩子变成了邱讲师，轮椅中坐的是那个残疾的女孩子。 邱讲师等了那个女孩子十多年，直到病魔夺走了他的生命，那份爱情并未中止。 邱讲师死了，他不再为情苦，为情忧了，那个女孩子也悄然远逝，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何方。 他们在人生舞台上扮演了一幕悲剧，曲终人散，泪犹未干，空留无限惆怅。 噢，邱讲师！噢！那个不知姓名的残废女孩子！ 陆苇眉宇间的神情不是有几分和邱讲师相象吗？那么他们的命运。 “天啊！我不能想这些，再想下去我会发狂的。”宜芬在心底喊着，用手抱住了头。 “宜芬、慕容。”一个人推开门进来了。 那是王家琳，手里拎着个纸袋。 “宜芬，你一定饿了，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东西。你看，这面包还是刚出炉的呢！”王家琳关切的说。 “王阿姨，我吃不下。”宜芬缓缓的抬起头说。 “你在相心陆苇是不是？”王家琳看着宜芬，“我知道不让你看他一眼，你鼍不会放心的，刚才我和这里的副院长说了， 他破例准许你探一次病。 “真的。” “今天下午两点左右你可以去看看他，时间只限定一分钟，你不能和他说话，等过了危险期你要怎么行就怎么看。” “谢谢你，王阿姨，能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宜芬泫然欲泣的说。 “你不要难过，这医院里有最好的医生和最完善的设备，而且会尽力挽救他的生命的。刚才副院长对我说，他们将为陆苇的上市特地召集名医会诊呢；”王家琳说！ 中午，黄得时主任及厂里的高级职员也都闻讯赶来，宜芬怕受到骚扰，由慕容陪着在会客室里等候。‘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两点钟，一个护士领着宜芬到一零七号陆苇的病房。 “你看了马上就出来，千万不要和他讲话，他还在昏迷状况中。”护士在开门以前圆过头来关照。， 宜芬轻轻的走进病房、一股冷寂立刻慑住了她！陆苇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从颈以下盖着被子，她无法看出他的腿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也许他的腿已经被据掉了也说不定，医院不是常对车祸的伤者施行这项手术吗？她的目光再从陆苇的腿部往上移，她看见了他的脸，那张她梦过无数次的脸，那是他的脸吗？是吗？他的脸上裹着厚厚韵纱布，只露出嘴巴和一双眼睛，她知他是否睡着了？也不知他是否能认得出她来？ 她的心又是一阵紧缩，阵痛楚，眼泪涌流着，痴痴的站那儿。“请对我说话，陆苇，请对我说话啊！”她心中狂喊着，一阵晕。 “小姐，时间到了。”护士小姐扶着她走出病房。实在是支持不住了，在王家琳和慕容的一再劝慰下，她们回到了怡园。 迷迷糊糊的喝下王家琳给她的热牛奶和吞下几粒药片，宜芬睡了好长的一个觉。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醒过来，醒来，就必须面对一切。她在床上做了好一会，想着那发生的事情就恍然如梦一样。透过大厅，大厅里传来铮铮的琴声，那是慕容在弹着那首爱之梦。爱之梦，爱之梦，爱也有梦吗？ 宜芬在脑海中迅速的闪过医院的白床单，白墙，白色的纱布，还有白茶花，为什么一切都是白色的呢？纯净无邪的白色，也是死亡的白吗？ 她马上要到医院去看陆苇，一分钟都不能等待，她胡乱的穿好衣服。经过客厅的时候，慕容停止了弹琴站起来说：“你是要到医院去？我陪你。” “慕容，我心乱的很，不知道陆苇过了危险期没有？” “我们走吧！慕容关上盖子，拉起一分的手，宜芬的手像冰一样冷，慕容能了解宜芬的心情感受，她不说什么，只在宜芬手中加重了力量，似乎那样才有踏实的感觉。” 正式探病的世间，医院的长廊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宜芬无心留意别人的表情，她的心情像一根拉紧了的弦，一心记挂着只有陆苇。 “我们先到爸爸那儿去，问问看能不能——”慕容征求着宜芬的意见。 宜芬点头，因为她除此之外别无选择。那块钉着“伤重病人，严禁探访”的触目惊心的木牌不知取下来了没有？取下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病人已脱离险境。一种是病人已伤重不治移送太平间。 生死仅一线之隔。逃得过死神的魔掌则生，逃不过则死，在医院里比任何地方都来得明显。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原属常情，宜芬却不能够释然，因为那个可能生也可能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苇啊！ 她突然恐惧了起来，任由慕容拉着她走。 “爸爸。”慕容的一声呼唤令她惊悸的抬起头，她已到了一零三病房。李厂长正以深切的目光看着她，像有重大的消息要告诉她。 “他——”宜芬的嘴唇痉挛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已经脱离了险境，宜芬，你可以放心了。”李厂长含笑说。 “噢，宜芬，我为你高兴。”慕容抓住宜芬的双臂，高兴的说。 宜芬张大着眼睛，任由泪水倾流而下，她太激动了、太兴奋了。陆苇终于逃过了死神的魔掌，这不正是她衷心期盼的吗？“我现在可以去看看他吗？”宜芬在经过一番挣扎后问。 “那要问医生了。”李厂长说。 “我陪你去问医生。”慕容急切的说。医生告诉他陆苇虽已清醒过来，但仍不适于讲话。 “我不要他对我讲话，我只要看看他。”宜芬固执的说。 “好吧！你可以有一分钟的时间。”医生摇头，耸耸肩，答应了宜芬的请求。 陆苇的脸虽裹在纱布里，当宜芬进去时他是知道的。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宜芬，但是他衰弱的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宜芬静静的在他床前站了一会儿，又静静的退了出去。 “明天你就可以在他房里留五分钟，这小伙命里注定不该死，当他被送到这里时，我们都以为他活不了！”医生挤着眼睛说。他是个风趣的医生，不但病人喜欢他，连病人的家属也喜欢他。“——至于一一” “这一切都亏了您，陆先生不会忘记您的救命大恩的。”宜芬感激的说，把那个一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问了出来，“医生，他会不会——会不会变成残废？” 宜芬问完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医生，医生料不到她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有点措手不及。 医生的表情令宜芬的心陡然地往下沉，刚才的兴奋消失殆尽。她恨自己太不知足，在陆苇病危的时候，她不是衷心祈祷过只要他活着，她不在乎他变成什么样子么？ 可是，她不在乎，陆苇也会在乎的，残废会毁了他的理想、前途，残废会伤了他的自尊、傲骨，他甚至会为了不愿牵连她而悄然远遁，像杨正元对慕容所做的那样…… 哦！天，人间的悲剧就这样如出一辙吗？ 她没有想到这问题之前，只为陆苇的是否能脱离险境忧，现在陆苇脱离了险境，她又为他是否残废忧愁。爱情就这样让人拿不起、放不下吗？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清了清嗓门，望着宜芬说；“明后夭我们将除去他脸上的纱布，他的伤处主要在后脑，所以他不会破相的——至于一一” “至于什么？” “至于他的右腿要不要锯掉，要看这一个礼拜的变化来决定。” “医生。”宜芬凄然的叫了出来。 “我们会尽力保全他的腿的，锯腿的手术非到万不得已时是不会轻易执行的。”医生安慰着宜芬说。 “我知道，我知道。”宜芬茫然地说，她不忍想得太多、太远。 “宜芬，我们回去吧！”是慕容的声音。 那晚，宜芬痴痴的坐在慕容的钢琴前，一遍又一遍的弹着 “爱之梦” 我的爱之梦，将绵延到永远，虽然我们相隔两地，我的爱之梦，我知仍然绵延，虽然那绝非先是，在沉寂的深夜里，听你奇妙的心声，仿佛在我的身旁；直到黎明醒来，发觉你已经远去，我的爱之梦，充满柔情与蜜意，如同你把我抱在怀里，夜月下，愿幸福永充盈，爱情之梦何欢乐！一她闭上眼睛，泪水顺着颊而下，陆苇的黑眼睛在她脑中闪呀闪的。她又看见了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茶花，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 月光，不知何时从窗外透进来，正映在宜芬那张泪痕满面和苍白的脸上。 陆苇的纱布除去了。 那个老医生的话没有错，陆苇的脸并没有破相，浓眉，深黑的眼睛，虽然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他仍旧是他。 受伤几天来，他第一次有精神回想所发生的一切，他以为自己活不了，是一股奇异的力量把他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 他睁开眼，看见了白色的墙，看见了床边的茶几上放着的一瓶鲜花，还有那把椅子上遗落的一方小手帕，想必是宜芬的。 恍惚中，他也知道宜芬来过，只是他太衰弱，太疲惫了，连睁开眼睛和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宜芬来的时候，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床边凝视他吗？ 他好像听见过宜芬的啜泣声，宜芬一定以为自己活不了才哭泣的。 噢，宜芬。 他把那小方手帕拿来覆在自己的脸上，手帕上有泪渍，有幽幽的香，他用力吸了吸那香味。又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做了好多好多的梦。当他张开眼睛时，发现宜芬正在凝视着他。 “宜芬。”他喊，声音是微弱的。 “你醒了，陆苇。”， “让我好好看看你，我好像许久没有见着你了。” “你昏迷了不少天，其实我每天都来的。” “我知道，知道你对我好。”， “慕容常来看你。王阿姨也来过。还有郭永年、阿强都来过。这些苹果是他们送的。” “他们都好吗？” “好。陆苇，你需要吃什么？我去替你买。” “我一点不饿。我只想看着你。”陆苇拉起宜芬的手，苦笑着说，“你瘦多了，我的伤累了你。” “陆苇，只要你好起来，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也不要紧的。”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我不会使你失望吗？” “因为你是你，因为我爱你。” “噢，宜芬。”陆苇的眼泪迸了出来。 宜芬低下头，她的脸在陆苇的脸上摩挲着，眼泪也禁不住涌了出来。 陆苇的唇吸住了她的，那种温润、柔软、颤抖的感觉，使她的心阵阵紧缩，她大胆的回吻他，四片热唇紧紧的胶在一起。 “我梦见了爸爸、妈妈、广州的家。”陆苇放开了宜芬。叹口气怅惘的说着，“阿根和阿根嫂，还有林伯伯，我好像又回到了过去，我梦见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那时是九月，你提着旅行袋，独自迈上怡园的台阶……” 陆苇喘了口气，闭眼回忆那一幕。 “我记得那时你穿了件蓝色的洋装，你那么飘逸出尘，像一朵蓝色的云。”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的？我却记得你当时态度不太友善，我想我有点恨你。”宜芬笑着说，露出两个小酒涡。 “恨我？”陆苇皱紧了眉头；“为什么？” “恨你的不友善，恨你的高傲，更恨你扰乱了我的心。”宜芬不胜娇羞的说。 “是么？”陆苇拉过宜芬的手，望着她，他黑色的眸子里有一股奇异的、燃烧的、慑入的光采，“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我会爱上你。虽然，在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道爱是种什么样的 “现在——你知道了？” “是的，在我生命垂危的时候，我唯一想到的就是你。你的话语、你的笑靥、你的种种。是这些使我不愿死的，我必须活着，因为我要看看你。” “噢，陆苇。”宜芬叫，喉头像被一块东西塞住，她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笑着说：“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我们都已活了七老八十似的。” “我每一分钟都盼望见到你，可是又希望你不要来。” “希望我不要来？为什么？” “在那件事情没揭晓之前，我心里矛盾得很。我不要累你。” “累我？陆苇，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别瞒我了，我知道，医生说我的右腿可能锯去。” “只是可能而已，你不要把情况想得太坏。 “我怎能不想？要是我真的锯了腿——” “我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待你的，难道你不相信？” “我相信，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但我不要连累你，我要独自走得远远的。” “为什么？这什么你要这样做啊！”宜芬的泪水流出来，哽咽得几不能成声。 “因为我爱你，我要你有一份最正常、最幸福的生活。一个残废了的男人，是不能给你这些的。” “爱并不需这样虐待自己和折磨对方的。你懂吗？陆苇，即使你真的残废了，我还是不会离开你，你走得再远，我也会把你找回来。除了死亡，没有任何力量能分开我们的。求你答应我，别再有那种傻念头了，好不好？”宜芬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陆苇看了伤心，伸出手在她的脸上摩挲着，柔声的说：“别哭，我答应你。” “真的？”宜芬立刻止住了眼泪，惊喜的问。 “嗯。” 陆苇为宜芬拭去脸上的泪痕，当她俯下头时，他又吻了她，吻得比方才更长久，更热烈。 “宜芬，你还记得上次在碧湖钓鱼时，你念给我听的诗吗？”过了好久，陆苇问。 “那是一首歌词，你想听？” “是的。”宜芬仰起脸，带着神往的表情念出来： 我爱，我已老，两鬓金发中，银丝正闪烁；年华似逝水，我爱，我已老。 念完，宜芬发觉陆苇阖上眼，睡着了。 她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悄悄的退出病房，那几天，比几年还长。宜芬仍然天天去看陆苇，只是她尽量避免谈到据退的事情，她不提陆苇也不去提起。 芦苇的眼睛里好像多了一些东西，他常会一动不动的，定定的凝视着宜芬，好像他再不会见到她似的。 当宜芬喊他时，他才心神不安的朝宜芬笑了笑。 一个在豁达的人，也无法把残疾与否的问题淡然处之，宜芬不怪他，她为他祈祷，为他担心，好多个夜里，她从梦中惊醒，梦见陆苇的退被据掉，梦见陆苇怅然里去，她惊得一身冷汗，往往睁着眼睛等天亮。 宣判的日子终于到了，那天宜芬一早就到了医院，临去的时候，慕容说：“镇静一点，我相信一切都会如意的。” “但愿如此。”宜芬轻声的说。 慕容凝视着宜芬，握紧她的手。这些日子来慕容出奇的平静，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烁着，似乎有什么新的力量注入她体内，似乎她已经从冬眠中醒来，似乎她已经爬出了自己制造的黑暗，寻找到新的目标。 爱情曾经使她消沉，也是爱情使她振奋。 可惜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改变，宜芬的心全部放在了陆苇身上，李厂长还没有完全复原，李太太的病情因为服药有了起色，但是还不能下床走动。 站在病房的门口，宜芬的双腿都在抖动，甚至没有勇气去敲门，要是，要是…” 她听到了咳嗽的声音，那不像是陆苇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举起手在门口上敲着。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