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神公
类别:
其他
作者:
凶光字数:6339更新时间:22/10/24 08:59:40
老道充当司仪。随着老道这声吆喝,跪在祭坛上的那两位道童,连忙取过碗,将骰子放进碗中,两个道童诚惶诚恐轮番摇动碗,许久掀开碗盖。开卦不吉,道童一声不吭。老道探头一看,也沉默不语。一只狗不识相地发出一个吠声,立刻被主人扼住咽喉。校场上一时不免传来叽叽咕咕的声音。老道一抬眼,那些声音就平息了。
“再问神公——”
两位道童重新摇动起碗。下跪的人高昂起头。骰子撞击碗壁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众人眼睛呆呆发直。道童放下碗,掀开碗盖,手有点儿颤抖。显然,二卦还是不吉,道童连忙把头低下。老道过来,头一摇,轻轻发出一个叹息。风呼呼卷动旗帜,祭坛边那棵老樟树瑟瑟摇动树冠,深水河以及河边的苇荡一时发出哗哗的声息,如有一双巨大的脚正款款从苇荡中蹬过。人们忐忑地瞪大眼睛,仿佛某种神灵从远山飘飘而来。而猎狗刚朝大山连声发出一片低吠。一群栖雀惊叫着从樟树上飞起,祭坛下耶只被道士拎起翅膀的白鸡公也跟着发出凄惨的啼声。
“三,三问神公——”
老道这个悠长的喊声再次响起,狗群戛然停止吼叫,一只只猎狗奇异地瞪着眼睛,呼呼地翕动着鼻翼,四只爪子不安地刨动地面。风,并没有停,一幅幅旗布呼呼地在风中抖动,但老障树却不摇动了。那群栖雀叽喳叫了一阵,又统统落进树冠,而哗哗作响的深水河则顿然无声,仿佛刚才光临的某种东西这时又离开了校场。道童迟疑的手久久才把碗盖揭开。老道闭着眼,嘴中默念着什么,半晌才走到跟前。道童一副哑然的神情,老道的神情更糟糕——目瞪口呆。老道怅然望着南山大森林。人们纷纷抬头,只见一片浓黑的乌云深深笼罩着南山大森林。要下雨了吗?天就快黑了。
三次请神,神灵均不肯来,人群哗然了。犬吠四起。风大了,旗帜呼呼地卷贴在旗竿上。深水河猛地响起哗哗的水浪,苇荡塞率。那群栖雀又尖叫着飞起,树冠震颤。一刹那,暮云下的南山大森林似乎轻轻动弹了一下身子。
老道怆然跪下,双手抚地,连连叩头。满校场都是忐忑的议论,众说纷纭。
老道亲自放下骰子,亲自摇碗。一声声清脆的叮咚,驱散校场喧嚣。老道气喘吁吁地捧碗摇动,愈来愈有力,愈来愈坚定,好似死命地叩门。于是,骚动的人群愈来愈静,狂吠的狗无不默然仰头,呆呆吐着舌头。老樟树默默注视着垂耷的旗布。突然,人们抬头一看,但见沉沉的暮云渐渐荡开,一抹红色的云霞挂在天边,越涨越大,南山大森林红彤彤的。
道童揭开碗盖,一下子跳了起来:“神公赐驾了!”
“接神公咯。”
随着老道精疲力竭的喊声,坛下的那两个道士立刻跳上坛。他们在坛上铺起白布,按住那只白公鸡。砍刀举起,只见刀光落下,“咔嚓”一声,鸡头落下,断头鸡在白布上翻滚抽搐,鸡血四溅,鸡毛飞扬。两个道士摊展白布,老道忙从道袍里取出一把米,重重掷向布上,好象同时还高喊了一声什么,不过谁也没有听清。一时间血痕斑斑的白布上沾满白米与鸡毛——神公便被接到了。
猩红的鸡血使人静穆,嗜血的猎狗却激动地发出狂吠。深水河静极了,旗布不再卷动,老樟树默然无声,校场上弥漫着寂静气氛。霎时,人和狗爆出激动的欢呼,鞭炮骤响,颂辞声声,香烟袅袅,泪花闪闪。
“一叩神公保准开山放场——”
老道一声呼喊,喧声顿息。老道跪下,众人全都跪下。老道深躬叩头,人群的身影伴随着喃喃的叩辞犹如海潮起伏。只有狗不解人意,惶惑地发出不解的叫声。
“二叩神公保赐人命平安一”
声声祷告伴随袅袅烟火冉冉升上暮云。
“三叩神公保佑伏中华南虎——”
随着最后那枚粗炮仗炸响,校场上飘起一抹粉红色的烟霞。人们跳起来,哗哗地挥起旗,砰砰地鸣起枪。狗也跳起,狗和狗撕滚着在旋转,弄得满地白鸡毛卷上天空。孩子们拍手雀跃,妇女和老人揩着泪花。深水河哗哗的水浪霎时间也卷起欢乐的浪花。那群重新飞出树冠的雀鸟,也在鞭炮声中不停地舞翅欢啼。
刘老板、陈会长、锦伯公等乡绅名流,会同保罗神甫登上祭坛,频频朝欢动的人群挥手。刘老板谦辞了半天,还是被大家公推出场。刘老板朝众人作了一个揖,校场上的欢动渐渐平息。他说。
“各路英雄,列位乡亲,承蒙神公开山放场,我等共聚光洋五百,外加洋布十捆,白米二十担,悬赏打虎英雄,以保梓里安康……”
欢声乍起,刘老板连忙摆手说。
“保罗神甫还有话要对大家说咯!”
保罗神甫拿着十字架又比又划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教堂那位通司说。
“神甫大人说,上帝会赐福给你们。愿你们马到成功。大人还说他那位朋友卡大人也悬赏购华南虎皮,卡大人出资光洋一千块,外加洋枪十杆……”
“光洋一千咯!”
“洋枪十杆咯!”
坪场上这一阵惊嘘之声远远超过前一阵。陈会长又走上前来,天晓得他要讲些什么,可能商会出的价要加码了,但一时校场静不下来,只见旌旗翻动,群情激昂。震天的鞭炮又响了,硝烟弥空。陈会长根本插不上嘴,无可奈何苦笑一下,缩回了。
这时,忽然听得“噢呼”一声虎啸。猎狗顿时耸起耳朵。枪手们一怔。只见材行后门忽地蹿出一只华南虎。校场上的人,“轰一一声吓散了,惊呼四起,连猎狗都一时手足无措汪汪夹着尾巴跑了。胆小的枪手躲闪得比兔子还快,胆壮的枪手纷纷摘枪。只有那些乡绅名流泰然自若立在坛上,连声拍手呼道。
“好!好!”
枪手们定睛一看,方知那华南虎是只假的,那张虎皮是用蓝靛浸染的。不过,披皮扮虎的那个戏子演得极象。虎一奔出门,就来个摇头抖身,这是猛虎出洞,维妙维肖,就连郑老大当时也不免大吃一惊。退闪的人群又聚拢了,惊恐的尖叫化为一片欢笑。随在华南虎身后的就是那位英名威镇天下的武松了。武二郎今;日出场也穿着当年在景阳冈那身打扮,手持哨榉,一身夜行服,威风洒脱,哨棒在手中舞出一片虚光,如一面伞。
“好!好!”喝彩之声更加高涨。
那华南虎在一旁摇头,拱腰,如昏睡乍醒,懒洋洋地搔痒,磨牙,摇尾,吟啸。郑老大不禁连连鼓掌叫好。这时候,人群越围越紧,后面的人推着前头的人,前头的人则向后仰起身子,戏班里维持秩序的人不得不上前,推搡起越围越紧的人群,以便留下武松表演时必要的场地。
随着那阵越敲越响的锣鼓点子,武松的哨棒越舞越漂亮,那八尺长的白蜡杆一时如梨花大雪,一时又象风欧草荡,一会儿贴在手掌上正转,一会儿又围着腰间反旋。那华南虎已抖起精神,在另一侧扑、蹿、撕、啸,或在地上滚动,跳起,或连连翻出一串串漂亮的斤斗。这武松武艺高强,那华南虎也是一副咄咄凶相。武松和华南虎各自显示着自己的本领,渐淅从校场两疆朝场中移来。人虎相见必有一番精彩较量。还不等人虎靠在一块,人们的欢声又一阵高过一阵了。
“好!好!”
武松的哨棒突然朝空中一抛,哨棒旋转着飞起。武松翻了个斤斗站起一伸手,正好接住哨捧。武松接摆哨棒,来一个收势,将哨棒收在身后,一手搭起凉棚,一脚收起贴腹,一脚直立做金鸡独立状,两眼四下观望,如在草莽间寻虎。那华南虎一个鲤鱼打挺,向旁边一跃,就蹲在祭坛旁了。祭坛边那几个枪手连忙恭敬地向华南虎递上烟杆。华南虎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叼在嘴上。人们发出一片欢笑。
武松四下观望,寻不见华南虎,左脚的金鸡独立换成了右脚,依然毫无结果。武松伴随着愈来愈紧的锣鼓点子,碎步子原地蹭移,翻身,虚脚叉步,燕式探海,狮子摇头,哨棒连连拨探草丛,一时如越过千山万水。蓦地,锣鼓齐收,一片肃静。武松甩了把淋漓大汗,叹道:“呀呀呸!华南虎究竟躲何地方?让我武二郎好生寻找!”
“在坛后吃烟咯!在坛后吃烟咯!”娃仔们发出一片激动的喊叫。‘
武松把限一瞪说:“华南虎吃得烟么?。
“哈……”又是一片欢笑。
华南虎大约听出武松不满,立刻把烟杆还给枪手,作了个揖,躲进材行里去了。
“华南虎跑了咯!华南虎跑了咯!”娃仔们发出急切的喊叫。
“去去去!嫩仔莫多嘴!”武松把哨棒一举,吓得孩子们没有一个再敢吱声了。武松转回身念道:“我武二郎当年于景阳冈手刃猛虎,威名天下扬,今日闻讯南山大森林有伤人恶虎,名日华南虎,于其地屡伤人畜,我武松日夜兼程,谁料得这华南虎神出鬼没,踪迹难寻。哎呀呀,看来材行商会扎起的缎轿我武松是莫
想坐它了!羞哉差哉……”
“武壮士;快请上轿咯!”
一顶黄缎扎起的轿子,悠悠抬出,两个抬轿的戏子摇船一般把轿子弄得摇摇晃晃。
“虎未伏获,怎有脸上轿!羞煞我也……”
武松搓着手,跺着脚,怅然长叹。蓦地,他眉头一扬,手一搔头,仿佛计上心头,念道:“有啦有啦!我早闻听南山大森林自古英豪辈出,何不妨求助于他等。如他等伏不住华南虎,那赞美之辞恐是虚言,如他等降伏华南虎,我这打虎英雄武松的美号就让授于他了!”武松作丁个揖,对众人说,“列位老板,大家看这样行么?”
“行!”众人齐声应,声若海潮。
锣鼓骤响,武松笑逐颜开,一个斤斗翻到场中央,那哨棒又呼呼舞起,道:
一果不出我所料,南山大森林地灵人杰,自古英豪辈出,今日喜遇各路英雄,实乃我武二郎此生之大幸!我今晚就为各路英雄献演‘武松打虎’,以讨开山大吉大利!”
众人大悦,一片欢腾……
虎一旦没有了皮肉是很难看的。香案上供祭的那具虎头骷骸就没有皮肉,嶙峋的瘦骨凸的凸,凹的凹,好似一截枯树墩。没有皮肉的遮挡,一切就是那么可恶可怖。那两只空洞洞的眼眶深邃极了,瞪眼凝注这眶洞,整个人如同被-吸进那洞穴一般,一股飕飕的寒气会从心底油然升起。
那排尖尖的虎齿由于没有嘴唇遮挡,钢锉似地闪烁着一抹骇人的寒光,连苍蝇都不敢栖落。据说所有的虎骷髅都不落蝇虫。供案上摆满酒肉。虎骷髅大概因为望见菜肴上爬满绿头苍蝇,黄头蜢蚱和红头蜈蚣,一口都没品尝。南山大森林的昆虫不同别处,莫说虎威吓不住它们,就连那两炷燃烧的香烛也熏不跑它们。它们象团云似地嗡嗡盘旋在叩首的人群头上。人一走,它们就更放肆了。它们和人的地位素来平等。
江岭那些打虎汉子们向虎头叩完首顾不上哄赶苍蝇就匆匆上山了。他们从昨天开始就忙着在棚后草山上点火,但南山大森林仿佛着了魔似的,火怎么也点不着。击火的燧石常常敲迸不出火星子,敲出的火星子常常燃不找枯草。偶尔几次把枯草点着,那时候天上总会莫名其妙地飘起一团阴云,雷声也随着阴云而来。什么地阴云一蒙顶,什么地方便雷声大作,便暴雨倾盆。
他们已经换过两个片山场了。前面山岗上那片茅草黄灿灿的,分明干燥易燃,但任你如何点火,怎么也烧不出烟来。茅草好像刚浇过水,即使勉强点着火,那火苗往往弱得附不住草叶。一个奇异的现象令人惶惑不安,所有燃起火苗的地方,地底下总会无端升起一股气。那股气一升上来,就把火苗吸到地下去了。马全寿开始骂了:“妈的,这个地方简直伏了魔法!”
这地方的火的确很难点燃。现在,他手下的伙计全都住下了手,呆呆地望着他。怎么办?火要是点不起来他们就莫想寻见那只华南虎了。他们和本山本土的那些枪手不能相比,本山的枪手熟识这里的山川地形,知道哪儿是猎场,哪儿有草山,懂得该在哪儿列阵打虎。而他们是远道而来的山外客,车不轻路不熟,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懂。再没有比烧山逼虎更简单的办法了,然而,南山大森林的火竟然无法点着!
“拿灯油来!”
马全寿喊了声,见伙计还呆愣在那儿,不由脚一跺,又吼了一声,两个伙计这才匆匆朝草棚跑去。他不相信这里点不着火。人是最有办法的。湿湿的泥土固然喷洒着潮气,泼上灯油还怕点不着火吗?
宝根笑呵呵地朝马全寿走来,那笑容有点儿诡异。他说:“马师傅,拿灯油就行了?没那么简单咯!”
马全寿怔了证,这些雇佣来帮忙的香菇客相当精通山里的事情。在哪儿扎棚,如何靠近水源,如何讲究棚址四面通风,如何就近寻找筑材料,说来全都头头是道。实践也证明他们说的正确可靠。他们搭起的那排草棚朝向很奇怪,面东,但又稍确向南偏斜,这方向使草棚不仅通气,夜里蚊虫少来侵扰,而且棚前正对着紫烟蒸腾的盘云岭。那天化羽老道做完法事下山过来讨水喝时,在棚前看了许久,说这棚址选得极好,有发达之势。
马全寿觉得宝根的笑容有点儿深不可测,他不由关切地问:“那当如何?”
“先倒灯油点火试试再说……”宝根阴阴的笑容隐含着不屑的意味。
那只灌满莱花油的竹筒被人拎来了,将油泼在地上之前,他扶身上扯下碎布条,还让人从棚前抱来干柴,从草荡里搂来干草枯叶。燧火石再一撞击,一簇闪亮的火星迸出来了。一丛火苗瑟瑟地站起来了。看得出来,潮气使火苗昏昏欲熄,泥土里似乎又升起那股!吸吮火苗的气体,因为火苗总是向泥土里沉降火焰。真的,连浇上油都点不着火吗?马全寿的确有点惶惑了。
“呼……呼……”
马全寿趴在地上朝火苗吹气。这气很难吹,吹轻了无济于事,吹重了又会把火苗吹灭。稍稍趴在那儿吹一会儿,人就觉得头晕,丹田处不免觉得有些吃紧。不过,那火苗到底是摇摇摆摆升起了。
“着了咯!着了咯!”
伙计们无不拍手欢呼。马全寿颇自豪地站起,想起宝根诡谲的神情不由觉得可笑。他看看那伙香菇客,他们正围着宝根叽叽咕咕地悄悄耳语。他们总是要凑成团窃窃私语,常常对他和他的伙计流露出客气的轻蔑。的确,论闯荡山林,他们这批平川上的猎手或许真的不如香菇客,但要说狩猎,香菇客怎是他们的对手。不就是点火烧山,这火苗不是已经着起来了吗?
但那火苗又颤颤地熄灭了。火苗渐渐蔫缩的模样,让人感到一双手扼住火苗咽喉。事情是有点怪。再次把火点起,他寸步不离守在火旁,他要看看究竟是何作祟。这束火苗即使依赖灯油,着得还是非常勉强。火苗哆哆嗦嗦地抖着,好象人在冰面上打滑。他发现点燃的火苗,无论蹿起多高,总是无声无息地熄灭于一股说不上来的气流。这股气流有时象从地底升起,:有时又象从远处飘来,可火苗一熄灭它就消失了。假如说山有神灵,那么大概就是这了。
马全寿深深皱着眉头,慢慢站起来。他们没有触犯禁忌。叩祭山神的仪式他们参加了,天天开进山场前,他们都按祖先的遗训叩祭过那具曾经是江岭一带最凶猛的老虎的头骨。看来魂灵附体的这个虎头骨并没给他们带来好运。香菇客他们叽咕议论了什么?他们诡谲的笑容到底隐含着什么?
他走过去了?
宝根见马全寿绷着脸走来,便笑盈盈地迎上前,宝根估计马全寿服气了。果然,马全寿一过来就朝他作了个揖,问:“这到底出了什么鬼?”
“马大哥,你是多有不知咯……”
宝根贴着耳边同马全寿叽咕一阵。马全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有点儿目瞪口呆。似如说宝根说的全是实情,那么,该如何解此谜底?看来宝根池们说的并非虚言,他一抬头就能觉得密密的草荡上飘浮着那个不可名状的东西。没有风,但草荡中总有窸窣的声息。那声息象一种语言,茅草与茅草之间相互窃窃传递着什么信息。微微摇动的茅草仿佛在这声息中频频朝大山发出绝望的呼唤。而大山在那一瞬间静极了,静得有点肃穆,持重。于是,一阵隐约的声息从远山袅袅飘来。那声音含糊飘渺,而又具体真实。静静聆听,那个遥远含糊的声音终于渐渐清晰。妈的,原来是这个倒运的声音——
“彩彩……彩彩。”
开山不顺,就是这阵招魂似的声音给搅的?这声音天天在远近山头徘徊,是挂墩的人做的妖法?这悲凉的呼声常常让雀群发出一片戚鸣。他好几次注意过,每当这呼声传来,大山顿时显得有些肃然,有些凄哀。尤其是在黄昏低低的暮云下,那沙哑的呼声如晚风中枯黄的落叶,透出绝望而顽强的音韵。
他曾差人去捉那个呼喊的人,但去的人都说只能听见喊声,却找不见人。那凄凉的呼声象是山谷里的风,有时在远处隐隐约约,有时又在近旁断断续续。
现在,这声音在很近的地方,而且,越来越清晰了——
“彩彩,你在哪里咯?彩彩……”
那束火苗颤颤摇摆了一番,熄灭了,连一丝烟都不冒。他发现山坡上那片松树林里飘出一股气流,那阵夹带着松香气息的空气,流水一般轻轻向山下淌来。火苗好象就是被这股气流掐灭的。
不错,就是那股从松林中荡出的湿气,它弥漫在草荡,大地。天空,有的时候,它不慌不忙在山坡上踱步,在一声声清亮的雀啼声巾欢舞,在一阵阵山风中疾行,在铮铮的山泉中怒吼。有的时候,它盘旋在天上地下,织成一片扑灭任何火星的看不见的网,他现在渐渐感到林中的湿风和地上的潮气相互呼唤着,应和着,在山坡和草荡上滚动,呼啸、激荡、奔腾。他想,是不是该象香菇客所说的那样,差人去坪溪请那位法力无边的化羽老道做法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