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降灵

月夜， 满月之夜， 法兰银白色的长发隐隐散发着灵气， 象是完全被月光浸透了。 “八云，你听着，我要召唤牡丹过来，必须用你当成媒介，万一这件事无法和平解决，你很可能会受伤，甚至失去性命，这样，你还愿意吗？” “我的父母都不在了，秋子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你一定要救回秋子，八云我，愿意把命交给你。” “我拚了命也会保护你。”法兰低声的说。虽然说得非常小声，却一字一句都清晰的传进了八云的耳中，八云欲言又止，眼眶泛红，只感到自己就算是即刻死去，也毫无遗憾了。 法兰用“露华”在手指头上割了一个小伤口，将血滴到刀身上，念了一段咒语，再插回刀鞘中，交到八云手中：“危急时，拔出露华，这把刀是你的护身符。” 法兰接着用银魄在八云四周的地上画出大大的六芒星阵，与八云相对着盘腿而坐，双手拈着秋子的头发，闭上眼睛，再睁开双眼，缓缓的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做，尽量放松，看着我的眼睛……” “看着……你的…眼睛……？”八云看着法兰澄澈如同星空的眼睛，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从我的眼睛里，你看到什么？” “看到……看到一个人……”八云越来越困，极力想提起精神，眼皮仍不听使唤的闭了下来。 “看清楚点，是什么样的人？” “是…女人……头发很长……很长……垂到了地上。”闭着眼的八云有如发出梦呓般的回答。 “她是谁？” “藤原家的…小姐……牡…牡丹……” “藤原牡丹？对，很好，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我……我是山田……山田…英一……”八云缓缓睁开眼睛，神情却如同变了一个人，锁着眉头，嘴抿成一条直线。 “英一，为什么要抛弃牡丹？” “我……我从来没有抛弃过她……我深爱着牡丹啊……” “为什么你娶的是椿而不是牡丹？” “牡丹是平城京……左近卫大将的独生爱女，大将反对牡丹和我这身份低下的小侍卫来往，用钱想打发我，我拒绝，他就派人来追杀我！”英一神情愤怒，握起拳头，没多久又低下头去，语气变得十分哀伤：“……我被杀成重伤，落入河里……是椿救了我，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回到平城京才知道……牡丹已经病死了……” “英一……英一，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法兰身后传来了女人的声音，被附了身的秋子似乎被什么吸引了过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无限的凄怆。法兰不动声色，挪开位置，坐在一旁。 “父亲大人告诉我……你……爱上别的女人……带着她逃走，不要我了……” 在英一的眼中，秋子的外貌不再是秋子，变成了一个娇艳的妙龄女子，明眸皓齿，一头长发流泻到地，发上斜插着一把别致的红色木梳，穿着绣有牡丹图案的华丽唐衣。 “牡丹……牡丹啊……”英一颤声说。 “我，不是病死的，我是服毒自尽的……”牡丹落下了泪，投入英一的怀抱：“我不该怀疑你，是嫉妒让我变成了恶鬼……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诅咒着你、怨恨着你……我错了，我错了啊……” “牡丹啊……我不知道我让你这么痛苦……” 牡丹注意到英一手上紧握着那把红色的小刀：“这把小刀……是我送给你的，你一直带在身边？” “是，露华是你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牡丹笑了，拔出小刀，刀身一离开刀鞘立即发出一阵夺目的光芒，牡丹吃了一惊，手一松小刀跌落地上。 牡丹侧着头看着端坐在一旁的法兰，叹息：“美丽的少年，原来你没死，你太多虑了。” 法兰弯下腰，静默的将露华刀收回刀鞘，放回英一的手中，抬头看着牡丹：“我叫伊藤兰。牡丹小姐，你的疑惑已经解开了，应该已经没有遗憾了吧？请高抬贵手，放过我朋友。” “我这样折磨那孩子，请替我传达歉意，能够再见英一的面，我已经完成了心愿，谢谢你……”牡丹的表情非常温和，回过头去，深情款款的看着英一：“那个……你的妻子，她对你好吗？” “椿是个娴静温柔的好女人，她对我很好。”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插在牡丹发上的红色木梳忽然跌落在地上，牡丹闭上眼睛，缓缓倒了下去，法兰不慌不忙的托住秋子的身子，让她靠坐在窗边。 英一望着法兰说：“你叫伊藤兰？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谢谢你，让我解开了郁积在心中多年的结，我的儿子……八云行事鲁莽，就麻烦你多关照了……” “是的，伯父，我会好好照顾八云的。”法兰低下头去，端正的向英一行了个礼。 英一望着远方，喃喃的说：“这样，我和八云的母亲也可以安心了……”声音越来越小，仰头栽倒，法兰一伸手扶住了八云。 八云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说：“喔……兰，抱歉！我是不是睡着了？降灵仪式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结束了。”法兰微微一笑：“你做得很好，那怨灵，不，牡丹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怎么回事？我完全在状况外啊！秋子……怎么睡在这里？” “是你父亲的意念将牡丹引过来的，秋子被附身太久，感染太多负面的情绪，心灵超出了负荷，不过牡丹已经离开了，应该没有大碍。” 秋子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一脸迷惘：“兰？你不是已经……”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法兰微微笑着。 “你真的是兰吗？还是……我已经死了？” 法兰的双手握着秋子的手说：“我的手是温暖的吧？” 接着又把秋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我有心跳……我还活着。” “兰，你真的没有死……”秋子爆出了灿烂的笑容，泪水却夺眶而出。 “很抱歉，我老是害你哭。”法兰歉然的说。 “今天是……十五？” “嗯。” “你的头发好漂亮……” “是吗？谢谢你的赞美。” “早上，我在路上遇到了那个来自大唐的女傀儡师，她送了我ㄧ把梳子，然后我就迷迷糊糊……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好累……” “就当成是一场梦吧……你现在很虚弱，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下吧！八云和我会在这里陪你。” “秋子……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紧吧？”八云靠了过来，脸上满是关怀。 “八云……你这个大坏蛋……”秋子虚弱得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嘴唇微微发颤。 “不要生八云的气，他是个受害者。为了救你，八云也冒了很大的风险。”法兰柔声说。 “我觉得好悲伤…好悲伤……”秋子又开始不停的哭泣。 “你心灵受到的创伤比想象中的严重……”法兰将秋子轻轻抱到床榻上，盖上棉被：“不要再想了，睡一觉吧！醒来以后，一切都过去了。” 法兰抚着秋子的头发，轻轻唱起歌来。 歌声 温柔的歌声， 像春风拂过树梢、林间流水潺潺， 又像恋人的细语呢喃， 歌声缠绕着月光，在夜色中悄悄的蔓延开来， 屋子里荡漾着水波一般的光幕， 抚慰着受伤的灵魂。 秋子的表情变得柔和，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着了。 八云在一旁也不觉打起盹来，直到头快碰到了地上，才猛然醒过来。法兰侧着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慢慢停下了歌声。 “她看起来很安心呢！”八云看着秋子恬静的睡脸，小声的说。 “嗯。让她休息吧！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吧。”法兰压低了声音，弯着腰将掉在地上的木梳从地上拾了起来，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细细看着，然后将木梳收进怀里。 “有什么发现吗？”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大致上明白了，我慢慢跟你说。”法兰拨了拨头发，微笑着说：“我们去喝一杯吧！” “喝酒？” “你喝你的酒，我还是喝茶吧！”法兰眯着眼睛，伸了一下懒腰。 “好吧。” 八云家的屋外，法兰和八云坐在茶花树下，小桌子上摆着酒瓶、茶壶和两个小杯子、一盘核果。 法兰喝了一口茶，缓缓的说着故事： “这是秋子的头发…不…牡丹的头发和你父亲的刀传达的故事…现在故事已经完整了…从前啊……京城里有个大官，家中有个千金小姐，爱上了府中的侍卫，小姐还将一把来自大唐的祖传宝刀送给那男人当作定情信物，小姐的大官老爸很不高兴，拿了大把银子想打发他离开，那男人很有骨气，断然拒绝，于是这个大官老爸就派出好几个杀手来追杀他，那男人虽然武艺不差，但终究势单力薄，身受重伤，只好跳到河里逃生，河水很急，他被冲得很远，杀手才停止追击，这时候，刚好有个采药的年轻巫女经过河边，救了他……” 八云在一旁插着嘴：“那男人是我父亲、巫女是我母亲，千金小姐是牡丹吧？” “嗯。”法兰继续说下去：“那男人伤势严重，在巫女家整整躺了三个月，等到他伤好偷偷回去探视小姐，却打听到小姐病死了。他无法在京城久留，回到曾经照顾她的巫女家，告诉巫女他和小姐的悲惨故事，巫女对那男人的痴情很感动，产生了好感，后来两人结成了夫妻。” “这样看来我父亲并没有错啊！” 法兰长长吐了一口气，继续说：“但是事情的真相没这么简单，千金小姐的大官老爸，在侍卫跳入河中失踪后，骗了小姐，说那男人爱上别的女人，偷走大批财物半夜带着女人私奔了，要小姐彻底断了这个念头。还在他的房间里故意放了女人的衣物和发饰，又将家中弄得一团乱，象是遭窃的样子。小姐的个性刚烈，竟然在悲愤交集下，仰药自尽了，临死前她发下了毒誓，就算是化为厉鬼也要找到这个负心汉，让他尝到比死还要痛苦的滋味……” 八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比死还要痛苦的滋味，他已经尝过了。 “小姐的大官父亲，没想到他硬要将两人拆散，反而害死了爱女，怕这件事张扬出去，便对外放了风声，说小姐是病死的。没有人知道，小姐的怨恨太深了，亡灵凭依在她用过的木梳里，无法升天。家中的婢女，因为看到小姐的发梳非常精致，就悄悄偷走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蹍转流落到一个女傀儡师手中，小姐的梳子跟着到处流浪了许多年，终于在这里遇到了面貌神似当年她的情郎的……八云你，还带着一个女孩来看戏……于是，就发生了最近的这些事……” “对啊！那个让我头痛的死去活来的诅咒人形和那女傀儡师的戏偶很像。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个傀儡师也只是牡丹小姐的傀儡而已，说不定她连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都不知道。” “她知道我父母亲都过世了……所以把怨恨转移到我身上？”八云生气的将酒杯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是啊……结果到头来，只是一场误会。你父亲已经跟她说清楚了。”法兰低垂着眼，幽幽的说：“牡丹是个可怜的女人，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要消灭她，感情这回事，本来就没有对错……” “兰，这把露华刀就送给你吧！” “这是你父亲的遗物啊！” “你替我父亲填补了心中的遗憾，我想他会愿意送给你的。” 法兰犹豫了片刻，把短刀收了下来。 “我父亲有提到关于我的事吗？” “伯父说你…行事鲁莽…要我多关照你……” “哎呀！居然说我坏话……”八云咕哝着。却见到法兰面露倦意，眼皮象是非常沉重。 “哎……喝茶也会醉？”八云低声的说：“露水很重，你真的打算睡在屋外啊？” 八云脱下外衣，小心的盖在法兰身上，让法兰枕着自己的腿睡，法兰侧了侧身子，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八云抬头看着半空中的一轮满月，向月亮伸出了手，月光从指缝中流泻了出来，不觉嘴角勾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