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爱与死

樱姬躺在床榻上，神情呆滞，象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兰先生，你都看到了，妖狼已经嚣张到登堂入室的程度了。我想，牠的目标应该是樱姬，却抓走了刚才在房内的秋子小姐。”国守大人脸色发白，呼吸不稳。 “我弄脏了秋子姐姐的衣服，所以让秋子姐姐……穿我的衣服，才会害她被抓走……”樱姬嘤嘤啜泣。 “樱姬小姐看来病得不轻，可以让我试试看吗？”法兰看到樱姬虚弱的样子，涌起了一丝怜悯。 “兰先生会看病？” “我尽力而为……”法兰闭上眼睛，展开双手，用异国语言唱起疗愈的曲调。 “喔。”国守为法兰迷人的歌声所吸引，不由的发出赞叹。 高亢婉转的歌声轻颤着， 银白色的光幕在屋中飘动， 那是一种让人感到温暖舒服的旋律。 没多久，歌声停了下来。 法兰静默了一会儿，轻叹了口气：“这是先天性心脏发育不全，我没办法治……只能让她稍微感到舒服一点。” “是，许多大夫都这么说，还是很感谢兰先生。”国守看起来显得有点疲惫，任谁都看得出来樱姬的病让这位父亲心力交瘁。 “我本想请樱姬小姐出面，看这情形，恐怕不太合适。” “兰大哥，你真的和秋子姐姐形容的一样……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你就说一声吧……”樱姬焦黄枯瘦的面容露出一丝微笑。 “我需要樱姬小姐的一束头发……” “头发？” “这样你不用上山，也可以和小太刀见面……你的意念可以透过我传达，我想小太刀会听你的话。” “真的？” “请你命令小太刀不要再残害无辜的生命。” “兰先生！你怎么可以在樱姬面前……”国守表情凝重。 “很抱歉，国守大人，现在情况不同了，如果光凭武力，可能会伤及秋子的性命，我只要一束樱姬小姐的头发，请给我这个机会吧！” “小太刀变坏了……是我的错，如果可以救秋子姐姐，不用说一束头发，全部头发都剪下来给你也可以。” “不，一束就够了。感谢你，樱姬小姐。” 天空没有月亮，是朔日。 法兰和八云走在小径上，追踪着狼的血迹。 血迹在一处林子里停止了， 血迹的尽头是一只死去的野兔。 “我们上当了，兰！”八云懊恼的说：“这只狼太狡滑了！竟然还会声东击西、故布疑阵。” “我们找不到牠，就让牠来找我们吧……” “让牠来找我们？” “嗯。八云，我让你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吧。” “喔！樱姬的头发已经剪成碎片了，还有这个藤球。” 法兰将八云手上包着头发碎片的纸包取了过来，将头发碎屑洒在地上排列成六芒星阵。 “你要降灵？可樱姬小姐是个活人啊！” “我召唤的是意念，而不是魂魄，能不能成功就要看小太刀对樱姬的执念有多深了。这回，我要当一回狼姬……” “那我去找个下风处躲起来，如果苗头不对，我就射箭。” “嗯。就这样吧！” 八云到附近灌木丛中隐蔽了起来，法兰立在六芒星阵中，抬头望天。 喔呜── 法兰发出狼嗥。 悲伤 孤独的狼嗥。 一声一声 悠远苍凉 象是在呼唤某人 远处传来了应和的嗥叫。 响亮而悲伤 法兰精神ㄧ振，将手掌合在嘴边围成一圈，不疾不徐的朝远处狼嗥传来的方向回应着。 狼断续的嗥声越来越近。 “果然来了……兰，你小心点！”八云全神贯注的盯着法兰，手搭在箭上。 法兰并没有回应，只是聚精会神的发出一声声的嗥叫。 悄无声息。 黑夜中出现了一双深邃幽绿的眼睛，森林中传出了掌爪踩碎蕨类的轻响。 狼，驻足不前。 法兰沉默的将怀中的藤球抛了过去。 叮当。 叮当。 藤球中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是狼小时候的玩具，樱姬亲手做的。 狼，一跛一跛的靠近，后腿上明显的受了伤。 “腿上没有箭？这妖狼竟会拔箭？”八云暗暗吃惊。 在狼的眼中，站在眼前的是病弱的樱姬，已经一年不见，更加憔悴了。 狼发出低鸣，咬起藤球，摇着尾巴，表达友善，慢慢踏进法兰的六芒星阵。 在狼的眼中，法兰已经变成樱姬的形象，但看在八云的眼中，法兰还是原来的法兰，体型巨大如同一匹小马的狼正一步一步走向法兰，八云感到头皮发麻，手搭在弓箭上。 法兰，不，樱姬双手环住狼颈，柔声说：“小太刀，这一年来你跑到哪里去了？” 狼发出顺从的低鸣。 “他们说，你做了很多坏事……” 狼耳朵往后贴着，一动也不动。 “真──不──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你已经找到同伴，不需要我了。” “为什么不说话？就像从前那样和我说话好不好？” 狼发出嘶哑的悲鸣：“呜…呜…喔呜…对…对不起……小樱……我的小樱……” “什么？狼真的会说话？竟然叫樱姬为“我的小樱”？”躲在灌木丛的八云吃了一惊。 “我这悲惨的灵魂，被囚禁在狼的躯壳里，我的悲伤，只有小樱你懂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简直是年轻男子对心爱女人的告白。 “灵魂被囚禁在狼的躯壳？这是怎么回事？”八云暗忖。 “你骗我！你连我都分不清了，不然怎么会带走秋子姐姐？” “那女人……穿着你的衣服，我在慌乱中看错人了……” 啪。 樱姬含着泪，甩了狼一记耳光，却是软弱无力。 “你这坏蛋！还…还来……把秋子姐姐还给……我！”樱姬突然按住心脏，表情痛苦，大口的喘着气。 “小樱，不要生气！我会放了她……” “小太刀…我好痛……”樱姬仰头栽倒。 “小樱！”狼发出低鸣，舔着樱姬的脸颊。 樱姬艰难的伸出双手，抱住狼，睁开了眼睛：“我…就要死了……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让父亲大人找到你……父亲大人…不可能放过你……” 樱姬的嘴唇含着一丝凄苦的微笑，用微弱的声音说：“下辈子，我要当…一只狼，当小太刀真正的…新娘子……” 樱姬的手松了开来，闭上了眼睛。 任狼怎么舔她的脸，都无法再睁开眼睛。 呜── 呜呜呜── 狼朝着刚露出曙光的天空哀鸣， 金红色的朝霞映照着狼的泪光。 躺在地上的樱姬，模样渐渐恢复成法兰的样子。 却没有醒过来。 狼发现了这个变化，前掌重重压着法兰的双肩，咆哮着：“你是谁？小樱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兰！危险！快醒来啊！”八云在心中大喊着。 法兰被肩膀的剧痛痛醒，睁开了眼睛，却无法挣脱：“小太刀…刚才和你见面的，是樱姬的意念。樱姬小姐……此刻应该已经过世了……” “你是小樱的父亲请来杀我的吧？”狼发出低沉的怒吼。 “本来是，看在樱姬的份上，我改变主意了，只要交出秋子，离开越后国，不再袭扰人类，我就算交差了。” 狼低吼了一声，利齿距离法兰的脸不到一寸：“我一口就可以咬断你的喉咙，你不怕死吗？” “怕，当然怕，因为你这一咬，就是四条命。” “四条命？” “你咬死我，我的伙伴就会一箭将你射死，接着他…会自杀……我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被你抓走的女人－秋子，知道了我的死讯，也会活不下去……所以是四条命，这是我极不愿意发生的事，我死没关系…但是他们…我欠他们……太多了。”法兰咬着牙，不情愿的说。 狼望向八云藏身的灌木丛，发出了奇怪的吠声，象是在笑。 八云也感应到法兰对巨狼说的话，在这种性命交关的时刻，法兰最害怕的竟是自己和秋子会为他殉死，他皱起眉头从箭袋里抽出了一支箭，另一支手提起角弓，箭搭在弦上，全神贯注的留心巨狼的一举一动。 “你长得像人，不过你的气味…他们知道你不是人类吗？” “他们很清楚。” “如果我死了，小樱也会随我而去，她说过的……而小樱…竟然先走了…”狼将压在法兰肩膀上的脚掌稍稍松了松，幽绿的眼睛流露出深刻的悲伤 “我的确不是人类，那你又算是吗？”法兰见狼的态度松动了，开始尝试着沟通。 “我原本是，但后来不是了……”狼低语。 “被囚禁在狼的躯壳中的可悲灵魂？” “我的前世是个武士，年轻的时候就生病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魂魄附在一头垂死的小狼身上，就和其他的狼兄弟一起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生活，有一天，我和几个兄弟在森林里看到一阵不可思议的蓝色闪光，体质产生了变化，我记起了我曾是个人的往事。疯狂的跑向人类的村庄，想过人一样的生活，却落入了猎人的陷阱……我侥幸活了下来，被献给了越后国守，小樱收留了我，一起度过了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替小樱的父亲杀了盗贼，他却把我当成妖物，我的兄弟曾经意外伤过妇人和小孩，不过已经被我教训过了，那些猎人和术士，我是为了自卫才杀了他们，没被杀的乱放话说我们是吃人怪兽。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已经不重要了……小樱…走了…随便他们怎么说吧……” 狼仰天长啸。 一声急过一声 一群狼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拢了过来，其中有两只体型和小太刀一样巨大的，在狼群中更显的醒目。 这些野兽发出低吼，象是在互相交谈。 八云顾不得掩蔽，弯弓搭箭，站了起来，瞄准小太刀的额头。 “八云，不要轻举妄动！”法兰扬声大叫。 小太刀发出一声大吼，猛然朝法兰的喉咙咬了下去。 森森獠牙在法兰的喉咙上顿了一顿，却没真的咬下去。 箭，却深深射进小太刀的眉心，没有丝毫挣扎，颓然倒下。 “兰！”八云不顾一切的奔了过去。 狼群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攻击八云，只是焦躁不安的用爪子刨着泥土。 法兰被压在狼的尸体下，动弹不得。 “兰！兰！你振作点！”八云奋力将狼尸推开，将法兰拖了出来。 法兰喘着气，颤颤的掉下了眼泪。 “小太刀…没有要杀我的意思，牠…一心求死……” “牠故意让我杀牠？”八云一阵错愕。 法兰凄然的凝望八云：“小太刀说……失去了爱人的这个世界，已经不值得留恋了……” “噢…”八云意会到法兰想起了什么事，他的心刺痛了一下。 我懂…我体会过那种心情… “我想这样对小太刀也是好事，这是他的选择……”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哽咽了。 狼群围着他们低伏着身子，发出低沉的嘶吼。 “这些狼该不会是想替小太刀报仇吧？”八云提起角弓，护卫在法兰身前。 “不，牠们没有恶意。”法兰拍了拍八云的肩膀，径自走向前去：“你们愿意带我去找秋子？” 两头体型较大的狼匍匐着来到法兰面前。 “要我们骑上去吗？” 狼发出低鸣，表示顺从。 “非常感激！”法兰向狼群深深的一鞠躬，然后跨坐在一头大狼背上。 八云见状也跨上另一头大狼。 法兰和八云骑着巨狼，疾驰在森林的兽径上。 风驰电掣。 法兰紧抱着狼颈，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身后紧跟着十多头狼，彷佛法兰已经成为这群狼的首领。 法兰和八云骑着两头巨狼纵身跃入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