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续命

八云平静的沉入黑暗， 没有痛苦没有悲伤 死亡并不是件可怕的事。很容易。 他听见了悦耳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 “八云，不要走…拜托…睁开眼睛……” “真好听的声音，再多说一点。”八云的心情很愉快，他心想。 “快醒来…你要我也砍自己两刀吗？”那声音似乎有点生气。 “别冲动，我只是睡一会儿而已……” “求你…快睁开眼睛…我不想失去你……”那悦耳的声音很悲伤，越来越模糊。 “你说什么？”八云聚精会神的想再听清楚点。 烧灼般的剧痛瞬间开始扩散全身， “噢……”八云想大声尖叫，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勉力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如梦似幻的银白色的光幕，无数闪烁着奇异光芒的亮点回旋着向空中飘去。 恍如梦境，但身体的疼痛却是如此鲜明。 “你醒了，你回来了……”那悦耳的声音柔若丝绒。 八云眨了眨眼，想看清楚那声音的来源。 银白色的光幕之后── 他看到了一张俊美无瑕的的脸庞， 粉红色的嘴唇弯弯的翘起一个微笑。 银白色的长发有点凌乱， 双眸清澈如同映照着星空的海洋。 “呃…噢…”八云试着发出声音。 “太好了！你认得出我是谁吗？”那悦耳的声音鼓励他。 “兰……”这次八云发出的声音比较清晰了，心里发出赞叹：“活着真是艰苦，不过还有机会看到你，一切都值得了。” 法兰忽然用力抿着嘴，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八云楞住了，良久才扯开大大的笑容：“别哭，我死不了…哈哈！” “噢！痛！”八云笑得太夸张，牵动了额头上的伤，痛得表情扭曲。 法兰迅速的检查了八云的伤势：“幸好伤口没裂开，你的伤势很严重，不要做太大的动作和表情。” “我没事啦！你又哭又笑的样子很丑耶！”八云咕哝着，心里却又是另一种想法：“你笑起来很好看，就连哭也很好看。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哭，我会难过。” “对不起…”法兰全听见了，立即擦掉眼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是该说对不起，谁准你任性的离开。”八云的眼神变得深沉。 “我伤害了你……”法兰的脸上充满浓浓的愧疚。 “至少我没死…不过知道你被淫贼掳走……害我吓得差点心脏病发作！” “我差点杀了你，你却担心我……？”法兰愣住。 “他们有没有…那个…呃…我是说…对你…？”八云小心翼翼的探问，然后闭上了嘴。心里却把没开口问完的疑虑接着说完：“就算有也没关系，我不会告诉秋子，你也不用承认。反正你是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没有。”法兰的脸泛起红晕，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说：“我说服他打开封印…然后…杀了他！” “你是怎么说服他打开封印的？” “我…试着…魅惑他。”法兰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噢！”八云大笑，又牵动了伤口，疼得差点掉泪，法兰又紧张的起身，八云挥了挥手：“不碍事…我还真想看看当时的样子，他一定被迷得昏头转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法兰垮着脸，一脸尴尬。 “我不该提起的…你没事就好…经历过那种事真是糟透了。” “虽然保住了清白…却…害你…”法兰又阴郁了起来。 “哎！我都说了没关系。对了，头发…你的头发…怎么回事？怎么还是白的？”八云适时的岔开话题。 “封印完全解除…银魄的力量觉醒了…和我合而为一……头发黑不回来了。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法兰说。 “我听不懂。”八云摇摇头，微笑：“不过你的发色真的很漂亮。” “还有一件事…很重要。你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是靠银水晶戒指的能量和我的灵力才勉强护住你的性命。” “我…明明把戒指…戴回去了…”八云看到自己的左手的无名指上竟然戴着法兰的银水晶戒指，大为震惊，急忙想摘下戒指。 “别拿下来！”法兰按住八云的手，神情严肃的说：“没那必要，封印一旦完全解除，便已经失效…况且你已经帮我驯服了银魄。” “没必要…封印？驯服…什么意思？” “封印失效、银魄的力量失控…你不顾性命的唤醒了我…我终于用意志把银魄控制住了…如果不是你，我做不到。”法兰又深吸着气：“总之，这戒指的作用改变了，它再也封印不住银魄，因为银魄已经和我融合了。我用我全新的力量，赋与戒指新的任务──守护。守护八云。” “守护我？你的意思说…拿下戒指…我…会死？”八云眨了眨眼。 “答应我，永远别把戒指拿下来。不然我…无法原谅自己……”法兰悲伤得颤抖了起来，眼泪又滑落了下来。 “别…我答应你就是了…”八云心一慌，立即起身，却是全身一阵剧痛，脸上血色尽失，喘不过气来。 法兰皱了皱眉头：“这次伤口一定裂了。你忍一忍，我会帮你治好。” 八云的浓眉因为焦虑和痛楚纠在一起：“呃…啊…等等…糟糕…我忘了…重要的事…秋子…我把秋子留在半路上了……” “秋子没事，是她找了帮手帮忙带你回这里的…你认不出这里是哪里吗？这里是越后国国守的宅邸。” “啊…是啊…我们又回来了…真的没事？没事就好…唔…嗯…我…好困……”八云的表情逐渐放松，说起话来也含糊不清。 “睡吧…没有麻醉药，只好让你陷入深度睡眠，这样就不会这么痛了…”法兰喃喃低语。 八云象是很安心的微微点头，靠在法兰的臂弯，眼睛一闭，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秋子端了熬好的药，走进房里。 “八云的状况怎样？” “刚刚醒过，不过不小心又扯裂了伤口，我施了催眠术……” “可以治得好吧？” “我尽全力。”法兰抿了抿嘴，小心的压抑情绪。 “别难过，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坏人。” “是我的错。秋子，拜托你一件事，这戒指是八云的保命符，无论什么状况都别让他把戒指拿下来。” “我明白。” 法兰小心翼翼的拆下八云身上密密缠裹着的绷带，让八云侧身躺下。虽然已经陷入深沉的睡眠，但仍然痛得瑟缩着身体。 法兰的眼眶泛红，施展疗愈术，让八云的伤口愈合，背影却微微颤抖了起来，哽咽的说：“我是个凶手……我竟然想杀死八云…如果让银魄觉醒需要付出八云的命当代价…我宁可不要！” 秋子柔声的说：“不会有事的，八云很坚强，一定会平安的。” “在银魄还没封印起来之前，我好像也像这样做了一件很坏的事…当时我才六岁…可是我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事，周遭的人也都不敢提…大家好像都很怕我……我的族人满十八岁才有机会被派到人类世界历练，但是我七岁就被送到立本，我想一定和那件事有关……即使银魄已经封印了，我还是很害怕力量失控伤害我周遭的人…没想到…第一次解开封印，我就几乎杀了八云……” “你累了吧？别想太多，可以的话就睡一下，我会留在这里不会离开，八云醒了我会叫你。” 法兰的确很疲倦，也不再推托，直接在八云身边躺下。秋子为法兰盖上棉被，温柔的用手指梳理着法兰的头发，哼着轻柔的小调，很快的把法兰带入梦乡。 法兰和八云被送回国守宅邸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前的事。 当时的状况非常凶险，秋子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连夜找了附近市镇上的地方官来帮忙，地方官知道龙神使者和八云扫平了鬼盗帮余孽时高兴得不得了，又听到八云受重伤，连忙带了几个属下帮忙救人，一边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国守大人。 他们到场时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废宅院几乎被夷成了平地，山贼的尸体横陈，残肢断臂四处散落，没死的也躺在一旁哀叫，死亡的有十五个，伤了三十三个，现场可以说是血流成河。而当时的法兰紧抱着八云在水晶之卵里昏迷了过去，法兰一头白发，衣衫不整，八云也浑身是血。地方官用了各种方法始终无法打破水晶之卵。后来还是秋子找来几块粗布，把水晶之卵完全遮盖住，才用牛车将法兰和八云连同水晶之卵运回国守府。 地方官将所见全部如实禀报国守，领取了一大笔赏金，喜孜孜笑得合不拢嘴，临去前，国守大人又另外塞了一大笔钱给他，算是封口费。毕竟法兰被发现的时候状况非常糟糕，如果传了出去会有什么样的乱七八糟的联想，也是可想而知，秋子还为了这件事每天被国守缠着问个不停，但秋子不在现场，也无法做太多揣测。 法兰睡了半个时辰，心情似乎平复了，忽然说：“国守大人来了…” “国守大人？在哪里？”秋子慌张的东张西望。 “他们正朝这里走来…是式神告诉我的，我现在的样子很狼狈。”法兰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哭过的眼睛红肿，看起来十分憔悴。 “国守大人已经找了你好几次了，明明都说了你灵力消耗太多需要休息…”秋子不满的咕哝着。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了下来。 “兰先生，国守大人来探望你们了…”中岛在门口大喊。 “哎！来不及了，我只好这副德性去见国守大人了。”法兰皱着眉。 “不，继续睡吧！我去处理。你看起来邋遢得要命，龙神使者大人，你得多注意一下形象。”秋子把棉被盖到法兰头上，压低了声音。 秋子开了门，走了出去，娴静的行了个礼：“参见国守大人……” “秋子姑娘，你也在这里？” “我来探望大哥，兰这几天不眠不休为大哥疗伤，刚刚睡下。” 国守大人隐约瞥见屋内流动的银色光幕之内，法兰蒙着头一动也不动的躺着，似乎疲累不堪，心下不禁歉然：“我有些话想当面请教兰先生，那就麻烦秋子姑娘转告兰先生我来过了。兰先生荡平了危害地方的妖狼和鬼盗昌吉余党，为越后国立了大功。明晚，我会备下晚宴，为兰先生接风洗尘……对了，我昨天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这…我想和大哥商量……”秋子支支吾吾，似乎非常为难。 “哎！如果一时无法决定，你大哥清醒后，你们兄妹好好的商量一下。那么，我等你的答覆。”国守露出温和的笑容，转身离去。 “国守大人要你…考虑什么事？”法兰没转过身来，淡淡的说。 “这件事……我会自己决定。”秋子叹了一口气，没有正面回应。 法兰也不再追问，只是默默的闭上眼睛睡了。 次日傍晚，国守府邸的大厅，准备了丰盛的酒菜，宴请了法兰，伤势已大幅好转的八云也在法兰的扶持下一同出席。酒菜上完，国守屏退了左右。 “在府上叨扰这些日子，给国守大人添麻烦了。”法兰礼貌性的说。 “兰先生太客气了，你们为越后国除了妖狼和盗匪，我要好好的感谢你呢！还有…这个…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 “国守大人但说无妨，伊藤兰欠了你天大的人情，今晚国守大人无论提问什么样的问题，在下都会据实以告。” “你究竟是谁？”国守也不再说客套话了，直接开门见山直奔重点，把八云跟秋子都吓了一跳。 “伊藤兰。” “我的意思是…” “是的。在下不是人类。”法兰坦白的说。 八云和秋子不约而同的对望了一眼，一脸困惑。 “你有不可思议的能力…中岛曾经亲眼看到你在昏迷状态下整个人沉浸在温泉里整整两个时辰没有出来换气…是龙神把你变成这样的？变成…适合到海里服侍龙神？” “不，我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我是人鱼国的王子，迷路了，又受了伤，是八云和秋子救了我，为了在这里生活下去，我就当起了龙神使者。”法兰简单扼要的说明。 “人鱼国？这怎么可能？” 法兰沉默不语，起身潇洒的一挥衣袖， 浪潮声，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无数金发、红发的美丽人鱼在大厅中悠游。 “这是什么？”国守僵住了。 “不用惊慌，只是幻觉，这是我家乡的景象。”法兰平静的说：“……我们的族类男性都长得像人类，只有女性才有鱼形的下半身。我是人鱼，所以可以在水里呼吸。” 这种景象八云曾经见过一次，而秋子却从来没见过，不免又惊又怕，法兰望着秋子露出微笑，秋子心中一热，紧紧抓住法兰的手。 “真是难以置信……人鱼之国……所以你的相貌、你的能力才会如此出众……”国守大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但没多久又恢复了镇定：“还有，鬼盗昌吉的余党是你和八云独立铲平的？你的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法兰看了八云一眼，长长吐了一口气。 “我被下了迷药……我想原本他们是打算绑架我，向国守大人您勒赎，但是他们的首领改变了主意…他……”法兰欲言又止，满脸通红，似乎很难为情。 “昌宗看上你了？这个强盗头子一向性好渔色，已经有不少良家妇女惨遭蹂躏，想不到他连男人也……”国守一眼望见秋子满脸尴尬，也适可而止的停了口。 “情况危急…我只好虚以委蛇，诱骗那强盗首领解开我的封印…我的身体里天生就有一股危险的力量…从小就被我父王封印了起来，封印解开我才有能力反抗。” “封印？” “解开封印，我体内的力量就会觉醒…结果…您也知道了…如果不是八云及时赶到阻止了我…现场将无一人生还……” “那些盗贼全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死了就死了…那八云怎么会伤成这样？” “也是我下的手，都是我。”法兰失去了沉静，哑着声音回答。 “只是误伤！不是兰的错！”原本默不吭声的八云情急之下也大叫了出来。 “不用为我开脱，你救过我一命，我却差点杀了你。”法兰神情痛苦，握紧了拳头。 “你伤了八云，八云却不愿意计较，那就算了吧！这件事就别再提了，你们在这里安心休养一阵子吧！”国守大人微笑了：“还有件事，是关于秋子小姐的。我想当二位的面正式提出请求……” “国守大人！”秋子忍不住出声。 “别着急啊…听我说完…”国守大人微微一笑：“我正式提出，收秋子为义女。” “义…义女？”秋子略显惊愕。 “是啊！我失去了唯一的女儿……愿不愿意当我的义女？” “秋子，还在犹豫什么？还不拜见义父大人！”八云听了也不禁喜出望外。 “拜见…义父大人！”秋子回过神来，便拜倒在地。 “秋子，你既然成为我的义女，有些事不该瞒着我吧？” “我没…没……” “你的本名应该是高桥秋子，而不是山田秋子吧？” “啊！秋子不是有意欺瞒……” “没关系的，我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做实在不妥……不过你的勇气，义父很欣赏。你父亲那里我会派人解释，我会说是我邀请你们一起来的，现在已经收为义女，暂留越后国。” “谢谢义父大人。” “还有……我越后守的义女是何等身份，岂可委身下嫁为一般人家的小妾？那件事，义父也会帮你出面……” 秋子抑郁在心中的结，一瞬间豁然开朗，不禁喜极而泣。 八云低声的说：“害我吓一跳，我以为国守大人想要你当他的国守夫人……” “你别瞎说。”秋子脸上微微一红，但是她心里明白，原先国守大人的确是向她求婚的，只是不知为何又改变了心意。 “原先我还想举荐兰先生去阴阳寮任职，没想到兰先生竟然是一国的储君，想必这种凡间的虚名官职也看不在眼里吧？其实，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我也早已无心眷恋这个越后守了…我打算辞官归隐。” “延历九年三月……接任越后国守的人，是阪上田村麻吕大人。”法兰说。 “噢…原来是他？兰先生早就预知我会辞官？连接任的人是谁都知道？” “国守大人，我不仅来自人鱼国，而且还是来自未来──一千两百多年以后。我读过一些历史……这个阪上田村麻吕大人是个有名的英雄，将来是讨伐虾夷的征夷大将军，他将会赢得这场战争。” “来自未来？所以那些预言，全都会成真……没想到事上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 “是的，那并不是我的预言，而是走着既有轨道的历史。我身不由己的来到这里…我很害怕将来有一天也会身不由己的离开。没有龙神召唤，没有龙神使者，我甚至不叫伊藤兰。这世上知道这秘密的，只有八云和秋子，现在又多了一个…国守大人您。非常感谢您──相信我。”法兰静静的说。 “秋子早就知道了？仍然能够如此坚持……”国守笑了起来，停了一停，目光停留在八云脸上，意味深长的说：“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很勇敢。” 八云自然听出了一些细微的弦外之音，只是国守大人没直接戳破，他也懒得花力气来辩解，只是默默的喝酒。 “总之，不管兰先生是龙神使者也好，王子也罢，相逢自是有缘，今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就算辞官归隐，在越后国要打听到我的下落也不是难事。” 法兰击了击掌：“牡丹，为国守大人献舞吧……” 清澈的歌声流泻而出，式神牡丹静静的出现在月色中，随着法兰的歌声婆娑起舞。 国守从怀中取出龙笛，贴在唇边，滴溜溜的吹奏着，与法兰的歌声相应和，悠扬的乐音在夜色中随着嫩芽与蓓蕾伸展了开来。庭院中的花朵静悄悄的绽放，芍药、玉兰、迎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