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蛤蟆

仲春三月，即使是在雪国的越后，仍然呈现一副绿意盎然，乡间田野上几个赤足奔跑的孩童彼此追逐嬉闹着。 法兰身着一袭月白色狩衣，一头银色的长发垂到了腰际，轻松的漫步在村间的小路上，身后跟着八云和秋子。 “兰，你为什么不让国守大人的车送我们回家？”秋子问。 “既然出来了，就慢慢逛着回去吧。也许一路上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呢！急着回家吗？”法兰说。 “不…不是。”秋子羞怯的看着自己的脚尖，低语：“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就当作是出来玩吧！好吗？”法兰露出淡淡的微笑。 “嗯。”秋子有点晕眩，即使天天在一起，法兰的笑容还是常常令她感到心跳加速。她轻叹一声，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 “你在拖延？迟早得面对秋子他爹。”八云装做欣赏风景的样子，用心电感应挖苦法兰。 “被你看出来了，我犯了诱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回去就要立即面临严厉的制裁。”法兰边走边整理衣服，不露痕迹的回答。 “严格来说，并不是你诱拐她。”八云耸耸肩。 “没人会相信，除非你这未婚夫愿意扛责任。” “别赖在我头上，你很清楚，秋子可不是为了我离家出走。”八云摇摇头。 “回到小滨之前，总会想到办法的。”法兰无奈的甩了甩手。 “你们两个别越走越快，等等我！”不知何时秋子已经远远落后，急忙一边小跑步一边大喊。 “抱歉！”法兰和八云同时停了下来，露出微笑。 秋子噗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噢！你们，别同时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动作，若不是长得不一样，人家还以为你们是孪生兄弟呢！” “哈哈！”法兰和八云又同时笑了出来，呆了一下，瞪着对方，笑个没完。 “太习惯心电感应，不知不觉开始把你的想法当成自己的。” “我也是。以后要小心点，不然在别人面前会很奇怪。”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乡下孩子光着脚丫跑了过来，没头没脑的撞上了八云。 “喂！你这小鬼！冒冒失失的，走路不长眼睛啊？”八云一把拎起小孩的衣领。 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弟弟阿政…他…不见了……一定是被天狗…抓走了……” “天狗？”八云皱了皱眉：“你别急，慢慢说，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小孩一抬头，一眼看到法兰又哭得更大声了：“啊！有鬼！白头发的鬼要把我吃掉了！” “兰，你的样子把小孩吓坏了！”秋子安抚着小孩：“这位大哥哥是若狭国来的龙神使者，你看，他的头顶没有长角，不是鬼啦！大哥哥很厉害的──专门打妖怪喔！” “真的吗？大哥哥可以把天狗打跑，找回我弟弟吗？” “你弟弟应该只是迷路了，我们去帮你找找吧！”法兰说。 “不…不是，我们去河边钓鱼，钓到一半，阿政一下子就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就在那前面！”小男孩焦急的说。 “你们常去那里钓鱼吗？” “没有，那里有点远，我们第一次去，下游的鱼变少了，我们才来上游。” “你先回家叫大人来帮忙找！我们先过去找找看，你不要着急。”法兰温和的说。 “拜托你们一定要找到阿政，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快去吧！”秋子挥了挥手，让小孩离去。 “小孩被天狗藏起来了啊……这时代真的有这种事？”法兰露出沉思的表情。 “偶而也会有这种事，多半是迷路了，能平安回来的很少。”八云说。 “事不宜迟，我们快点去找人吧！” 沿着小径走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果然见到了一处清澈的小河，河畔矗立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大石。 “有条小河！我过去看看。”秋子急切的跑了过去。 “八云，你有没有感觉到有点怪怪的。”法兰停下了脚步喃喃说。 “这河、这绿地都很惬意，但是我也说不上来，好像太安静了点。连鸟叫虫鸣都没有……”八云观察着四周，猎人的直觉让他感受到某种危险，就像他们此刻已成为别人的猎物。 法兰和八云身后传来嘈杂的人声，刚才的小孩和十几个农夫和妇人拿着棍棒、锄头赶了过来。 “喂！你就是……天狗？把我儿子…还来！”一个身材壮硕的农夫，指着法兰咆哮着，但颤抖的语气掩不住他的恐惧。 “这几个月来……这个地方常常…有人失踪，是不是……你干的？”另一个胖妇人也鼓起勇气加入叫骂的阵容──但一眼就看得出他们很害怕，他们全在距离法兰二十步之远的地方驻足不前。 “我长得像天狗吗？我可没有红脸、高鼻子。”法兰不禁苦笑。 “也许你会幻化…长成这样根本就是妖…妖孽啊！还一头…白发！” 法兰皱皱眉：“少年白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你们怎么这么不讲理，我们路过此地，好心帮你们找小孩，还被你们当成妖怪？”八云防御性的挡在法兰面间，气恼的说：“他可是若狭国的龙……” 刚才求助的小孩挣脱母亲的手跑了出来：“大哥哥不是天狗，只是路过的，你们都不听我说完！” “不是…天狗？”大家都狐疑的望向法兰。 法兰突然全身一僵：“安静点！不对…有……有不寻常的气息！” “秋子，快离开那里！”八云和法兰几乎同时露出惊恐的表情，呼喊着秋子。 秋子站在一块大石上，挥着手高声叫着：“我捡到一支钓竿！”+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景象──秋子脚下踩着的“巨石”睁开了红色的双眼，裂开大嘴，打了个哈欠──那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只巨大的蛤蟆。 “怎么了？地…地震？”秋子还没反应过来。 “来不及了！”法兰一扬手，手上现出一条极长的银白色的长鞭，长鞭急速挥出，划空而出，卷住了秋子的腰，双手奋力一拉，秋子惊呼一声，身子随着长鞭凌空飞起。 八云不待法兰开口，猛然窜出，一把接住秋子，顺势一个翻滚，止住了冲击。 “大蛤蟆！阿政…一定被…吃掉了……”农夫因极度震惊而僵住，声音粗哑破碎。 “我的儿子啊！”胖妇人失声痛哭。 “我刚才站在那怪物身上？”还被八云抱着的秋子，吓得浑身颤抖。 “这就是藏起小孩的天狗？哼！”法兰冷笑一声。 “大家退后一点！我们来对付大蛤蟆！”八云将秋子放下，举起角弓挡住众人。 “那孩子可能还在怪物肚子里，不能用银魄……虽然有点恶心，也只好这样了…我去当饵！”法兰以心电感应通知八云。 “要我袖手旁观？”八云皱了皱眉。 “不是袖手旁观，我没办法同时防御和攻击，等我信号就射箭。”法兰笑着。 “勉强同意。”八云不情愿的回答。 “那就立刻行动！”法兰眯起眼睛，神情专注，银白色的长鞭消融在空气中，法兰毫不犹豫的朝巨大的蛤蟆直冲了过去。 “兰！”秋子尖叫。八云则冲着秋子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秋子会过意来立即噤口。 那蛤蟆一动也不动，眼睛盯着正奔跑而来的法兰，象是看到了美味佳肴，舌头一卷，将法兰整个人卷入血盆大口之中。秋子吓得用双手摀着脸。 “啊！白毛妖孽被大蛤蟆吃掉了……”来帮忙找孩子的农夫们都惊骇莫名。 “喂！你们客气一点！什么妖孽，他可是鼎鼎有名的龙神使者啊！”八云不满的咕哝着。 “那白毛……就是除掉妖狼和铲平鬼盗帮的龙神使者？可是他…他被吃掉了……” “他怕伤了孩子……唔…找…找到了……那孩子果然在大蛤蟆肚子里！”八云闭眼专心感应。 “阿政真的在蛤蟆肚子里？你怎么知道？”阿政的父亲又惊又急，满脸疑惑。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们看那大蛤蟆的肚子！”八云睁开眼睛，松了一口气。 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蛤蟆，果然看到蛤蟆似乎很不舒服，乱跳着，肚子鼓得跟汽球似的，还发出蒙蒙的白光。 “就是现在！”八云抽出白翎箭，刷的一声射中蛤蟆圆鼓鼓的肚皮。大蛤蟆像只被射破的汽球爆裂了开来，血肉四溅。 “啊！”秋子失声惊叫。农夫们也慌成一团。 大蛤蟆残破的尸体中，现出了一个发出柔和白光的圆形物体。 “是水晶之卵！兰和小孩都在！”秋子终于明白了法兰和八云的计划，奔了过去。 八云将角弓背在背上，也随后跟着过去。 水晶之卵中，法兰银白色的长发根根倒竖，眉头紧蹙，闭着眼睛，蜷曲着身子，怀中抱着一个约莫五岁大的男孩，男孩身上有许多伤痕，昏迷不醒。 法兰和男孩身上都沾满了黏液，黏液流过的地方滋滋的冒出了白烟，留下烧灼的痕迹。白色狩衣也被灼破好几个洞。 “是蛤蟆的消化液，有强烈的腐蚀性！”八云眼睁睁的看着法兰的脸和手被烧得红肿，却完全插不上手，不自觉的握紧拳头。 “兰！快出来！”秋子捶着水晶之卵的外膜，焦虑的呼喊着。 “这个球是什么啊？孩子有没有危险？”众人哄乱成一团。 “大家不要慌！这是结界，龙神使者正在治疗这个孩子，请大家安静，让他专心！秋子，你也不要让兰分心。”八云皱起了眉头。 “使者大人，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阿政！”那孩子的父母和哥哥跪了下来，匍匐在地。 水晶之卵中银色的亮点飘动着，法兰和孩子身上附着的黏液开始蒸发、净化，接着两人身上受的灼伤颜色也开始变淡。 “有用！阿政身上的伤痕变淡了！使者大人的法术真是太厉害了！” 法兰深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睁开眼睛，喘着气：“救回来了…总算来得及……” 话声未毕，法兰手上抱的孩子也睁开了眼睛，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法兰露出了一抹微笑：“欢迎回来，阿政。” 水晶之卵表面泛出一阵七彩的奇异光泽，瞬即破裂。孩子的母亲迎了上来，将孩子抱了过来，双眼含泪：“我的孩子……使者大人，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生难忘！” 八云小心翼翼的将法兰扶了起来。 “兰！你没事吧？”秋子也拉起法兰的手。 “没事。刚才直接朝你挥鞭，弄疼你了，对不起啊！”法兰说。 “也不是很疼，你又救了我一次！你的衣服被蛤蟆的胃液灼破了，等一下脱下来我帮你补一补。” “嗯。” “大哥哥，到我家坐坐吧！我爹娘会好好报答你的。” “使者大人，刚才冒犯了，真是对不起。”农夫们也纷纷表达歉意。 “嘘！”法兰将手指举在唇边，比出一个安静的手势。法兰转过身去。八云也不约而同的望向法兰注视的地方。 “原来还有一只……”八云抽出了箭。 “不只一只呢…八云！这次就让给我吧！”法兰危险的眯着眼，说话的语气居然有点兴奋。 八云发现法兰的眼神掠过一丝邪魅的光泽，他僵住，但只花了一秒钟迟疑，便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法兰对他眨了一下眼──他很清醒，银魄的力量完全在控制之下。 “好啊！我对猎蛤蟆一点兴趣都没有！大家快让开！还有其他的大蛤蟆！”八云开始疏散民众。农夫们听到这样的大蛤蟆居然不只一只，吓得纷纷退了开去。 河边矗立的怪石中，有几个开始动了起来，大大小小的居然还有四只，陆续朝法兰跳了过来。每一次跳跃就发出轰隆巨响，引起一阵剧烈震动。 秋子没有走远，仍然停留在法兰身后二十几步的地方，八云握着弓箭守护在侧。 “喂！癞蛤蟆！你们听得懂我的话吗？”法兰说：“是什么让你们变得这么大？” 蛤蟆群停了下来，发出阁阁的叫声，此起彼落震耳欲聋。法兰似乎微微吃惊，又说：“神石？在哪里？” 这次蛤蟆群却不再阁阁大叫，反而狂暴的向法兰扑了过来，法兰怒斥一声：“你们这些冷血动物！简直不可理喻！” 法兰飞身跃上蛤蟆背上，手中现出一柄银白色的长刀。刀影纵横在空中划出数道绚烂夺目的弧度。 四只大蛤蟆身上同时溅出鲜血，倒伏了下去。法兰站在蛤蟆的尸体上，白色的狩衣上血迹斑斑。 农夫们怯怯的靠了过来，不可思议的少年，一举手之间就杀掉了四只大蛤蟆，那头诡异的银白色的头发，罕有的美貌，究竟是人？是妖？还是仙？刚刚若不是这少年故意让蛤蟆吃掉，在蛤蟆肚子中找到了孩子并且用结界保护了起来，就凭这几招刀法，就足以让蛤蟆和蛤蟆肚子中的阿政一起被劈成两半。 农夫们个个吓得脸色发青，面面相觑。几个人大着胆子前去检视了蛤蟆的尸体，草丛里发现了几堆凌乱的兽骨和人骨，显然这群蛤蟆怪兽潜伏在这里不只一两天了。 当晚，法兰在小男孩阿政家留宿。 “这些巨大的动物并不是偶然造成的…这里的妖狼群、大蛤蟆，甚至我刚来到这时代遇到的大蛇都不是自然形成的……或许在别的地方也有这样的巨大生物。” “兰，你知道这些妖物变得这么巨大的原因？”秋子不解的问。 法兰拿起杯子，杯中无酒。 秋子拿起一旁的酒壶为法兰斟了一杯酒，也为八云斟了一杯。 “大蛤蟆说，是一颗神石让他们变成这么大的。而小太刀说曾和大五郎、大六郎在森林中见到蓝色闪光，让牠们得到妖力。” “哎！你连蛤蟆话都听得懂？神石是什么？还有蓝色闪光……”八云好奇。 法兰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清楚，那些蛤蟆、巨狼是基因变异造成的，这种变异似乎是人为因素，这种违反自然定律的行为，如果不找出源头加以制止，自然界将失去平衡，后果难以想象。” “变异？你还想到了什么？不妨说出来听听吧！” “我的故乡──亚特兰提斯是一个科技文明非常昌盛的国家，听说过古时候有一种科技，是在粮食短缺时使用的……把动植物的基因改造，让它们变得异常巨大，这样就可以解决粮食的问题……” “真是聪明啊！” “是啊！但是这是违反自然的，海藻精炼技术被研究出来后，这项将动植物巨大化的技术就被禁止了。” “你怀疑你国家的这项技术不小心流到这里了？” “那种巨大化设备是一种具有放射性的圆形仪器，可能就是蛤蟆说的神石，我怀疑这时代的立本也有和我一样正在游历的亚特兰提斯人，带来了这项技术，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心，让这种仪器流落到人类世界，我必须尽快找到这个人，阻止这种事继续发生。” “如果找到了这个人……你…是不是要跟他一起回去？”一直默不吭声的秋子嗫嚅的说。 “不知道。” 法兰望向天空的明月，陷入了沉思，眼睛浮着一层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