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云外镜

武藏国，多麻河蜿蜒着注入了海湾中，接连数月的久旱不雨，水量有些枯竭。 “这就是武藏国的多麻郡……果然是大国，比起若狭国、越后国，和我们路过的那些地方，这里真是繁华。”秋子喃喃。 “在我那时代，这里叫东京。” “东京？未来的京城就是这里？”八云抬起一只手臂遮住刺眼的阳光。 从法兰的脑海里他看见了未来的繁华景象，以及蒙在那景象上的一层淡淡轻雾，截取法兰脑中片段的影像对他来说已经是很自然的事，但法兰心中有更多的区域是他微弱的灵力无法触及的。 “嗯。这条河……多麻河，在我的时代叫多摩川，河口旁边有一座机场──羽田机场，每次放假，我都是去羽田机场搭飞机到美国……”法兰眯着眼，望向那遥不可及的一千两百多年后。 “飞机？美国？”秋子好奇。但八云不打算发问，他只是默默试着将呈现在法兰心中那幅未来景象的轻雾拨去，当然，他从没成功过。 “飞机是人类发明的交通工具，长得就像展翅的大鸟，可以载很多人，就算不会御空术，人类也能在天上飞……而美国是一千年后才建立的西方大国…住那里的人类很多种，有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我父王年轻时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他在那里还有些产业，我偶而会回去帮他打理一点事情。”法兰微笑。 “好奇妙啊！居然有彩色的人，你好像还是个有钱人。”秋子觉得很新鲜，轻推法兰要他多说一点：“真想看看你那时代的东西，好像什么都很好玩啊！” “你想看？没问题。”法兰眨了眨眼，嘴唇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他流畅的舞动衣袖，原地转了一圈，四周的景色开始变化──高楼大厦林立，路上车来人往。飞驰而过的机车，各种招牌闪烁着炫目的霓虹灯。 秋子惊叫了一声，随即跳了起来：“哇！这些是什么！” “这是我们那年代的东京……大楼、汽车、机车……虽然景色不一样……但是这里还是东京……我成长的地方。”法兰淡淡的说。 八云拍了拍法兰的肩膀：“又想家了吧？” “东京是我的第二个故乡…七岁离开亚特兰提斯以后，一直是小枫老师照顾我的。”法兰小声的说。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幻影逐渐淡去。 “老师？就是那个和我有点像的伊藤……”秋子轻声问。 “伊藤枫。我父王叫她小枫，他是我父王的青梅竹马……就是像你和八云这样，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的朋友。” “你父王把你托付给她，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才不是呢！小枫老师她很严格，凶巴巴的。”法兰耸了耸肩。 “一定是你很调皮，常常被处罚对吧？” 法兰忽然沉默了。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没有。的确是这样，我常常惹她生气。小枫老师是个外表强悍，内心却很柔软的女人。她注视我的眼神…我想，我长得很像父王……小枫老师喜欢我父王…但是父王属于亚特兰提斯，属于我的母王。” “我…不是她，我有自己的想法。”秋子听出来了细微的弦外之音，她笑了出来，彷佛法兰所担心的都是多余的。 “我会伤害你。”法兰喃喃。目光投向一片苍茫的大海。 “你不会，除了我自己，没人能够伤害我。”秋子给了法兰一个完美又世故的的回答。 “不是你不够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法兰郁闷的说。 “你很好。我会很有耐心。”秋子说。 “走吧！回若狭国去。景物不再依旧，人事早已全非，我也没什么好眷恋的了……”法兰岔开话题，语气太过刻意。 八云隐约见到法兰心中那层薄雾似乎变得更浓了些。 远远见到迎面驶来一部华丽的牛车。法兰让过一边，让牛车先行。 牛车却在法兰面前停了下来。 车夫跳下车，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请问您是若狭国来的伊藤兰大人吗？” “是，我就是伊藤兰，有什么事吗？”法兰有点诧异。 “我是武藏国国守石川大人的家仆，我家主公命小的前来迎接兰大人。” “石川大人？我不记得和他有约啊？” “前任越后国守源大人与我家主公是好友，我家主公遇到不可思议之事，是源大人向我家主公推荐了兰大人，幸好兰大人的外貌特征非常出众，小的这才顺利探听到兰大人的下落。这是源大人的信，请兰大人过目。”那车夫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敬的递给法兰。 法兰拆开了信，迅速的看了一遍：“我还欠源大人一个人情，他既然出面了，我不能不去，是什么样不可思议的事？” “是镜子，一面天上掉下来的镜子。不是铜镜，是光采夺目的宝石镜！” “天上掉下来的镜子？宝石镜？” “根据献出宝镜的百姓说，是看到天空中发出了彩虹般的光芒之后，从云端掉下来的，所以叫云外镜，这镜中会显出异象，阴阳师占卜的结论是这面云外镜，是百年成精的付丧神。但是无论阴阳师怎么施法，这镜中的异象仍然无法完全停止，而且不断的发出奇异的声音。” “这么奇怪？你可以形容镜中出现的异象吗？” “小的没亲眼看过，听主公说过，镜中曾出现过肤色雪白的美人、在天空飞翔的鱼、琉璃和宝玉堆砌的宫殿……我家少爷自从见过那美人以后，日思夜想，后来竟然卧病不起，源大人说兰大人有通天彻地之能，只有你才能救我家少爷。” “源大人过奖了，不过那镜中美人……鱼……琉璃…宝玉宫殿……我很有兴趣，就烦劳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兰，这云外镜里会不会附着妖物啊？”八云问。 “看过就知道了。”法兰沉着的说，心绪却如同狂潮般激荡。 “那镜子有很大的问题？”八云感觉到了，望向法兰。 “是。我会查出来。”法兰微微点头。 牛车相当宽敞，恰好可以坐下三人，显然武藏国守早就知道法兰身边还有两个人，车中散发着淡淡的沉香味，非常讲究，足以想见对法兰的重视和礼遇。 武藏守府邸，石川大人备好了饮宴招待了法兰，餐后石川大人引领着法兰和八云来到石川家少爷的房外。由于是去男人的房里，秋子只好暂时留在客房中。 石川大人敲了敲房门：“信丸，我请来了龙神使者兰先生来医治你的病。” 房中传来一个微弱的男人声音：“我什么人…都不见……” “唉！我真不该让他看那面妖镜的。把这孩子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石川大人满脸懊恼。 “信丸少爷生病的缘由，贵管家已经大致跟我叙述过了，在下愿意试试。” “兰先生有把握治好小儿的病？” “如果在下推测的方向没错，应该可以。” “只要兰先生能治好信丸，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国守大人的这句话，在下记下了。”法兰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敲了敲门：“信丸少爷，我叫伊藤兰，请让我进来，我可以带“她”过来见你。” “她在哪里？她在哪里？”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削瘦年轻人，黑眼圈十分明显，头发散乱，有一半都披在脸上，他倚着门，不住的喘气，一抬头看到法兰，却象是被雷电击中，嘴唇颤抖着，接着整个人软软的瘫倒。八云动作迅速，一个跨步，在信丸摔到地面之前把他的身子托住。 “你…你……”信丸脸色发青，不住喃喃。 “她和我是同一类的人对吧？”法兰深深吸了一口气，倾身向前，长睫毛轻颤着，小心的压抑自己内心的情绪…… “是…是……”信丸瞪大了眼睛，痛苦的喘气，象是随时又要昏倒，八云搀着他在圆垫上坐下。 “石川大人，在下要施行秘术，请……”法兰说。 “我知道了，你们全退下吧……”石川大人屏退了下人。 “石川大人，你可以在旁观看，但是无论看到什么，请不要发出声音。信丸少爷不会有危险的。”法兰充满自信的说…… “那这孩子就拜托兰先生了。”石川大人随手取了一块圆垫，盘腿坐在屋内的角落。 “兰，你要藉由信丸的执念，唤出镜中美人？这样很耗费灵力，上次在越后国施展过后你还整整昏迷了三天啊！”八云皱皱眉，用心电感应问法兰。 “嗯，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一定要得到那面云外镜。” “你要那镜子干什么？” “应该错不了……那是亚特兰提斯的东西。石川大人在镜中见到的异象，天空飞翔的鱼，其实是海底的景象，琉璃宝玉堆砌的宫殿则是亚特兰提斯的波塞多尼亚城。” 八云和法兰以心电感应的讯息交流非常快速，连石川大人都没发现异状。 “信丸少爷，那个“她”不是凡人，在下要施行降灵术才能召唤她的意念过来，这需要你的配合，请放松心情，只要在脑中默想着“她”的样子就行了。”法兰沉静的说。 信丸晦暗的眼睛忽然闪耀出光芒，拨了拨头发：“只要能让我…再见到她一面…我愿意配合。” “真是个痴情种。不过当你知道真相后，一定会失望的。”法兰叹气。 “只求能再见她一面…一面就好……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的……”信丸声音发颤有如呜咽。 “信丸少爷，“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法兰粉红色的嘴唇微微勾起一抹微笑。也许从法兰的样貌上，找到了一丝“她”的影子，信丸的脸上浮起了痴迷的表情。 八云见到信丸怔怔凝视法兰的样子，心下微微不悦。 “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八云。” “大概知道。”八云在心里咕哝。 法兰唤出银魄。 银白色的刀刃散发出清冷的光辉，在刀光的映照之下，法兰俊美的脸庞更加的白皙。 “兰先生！你要做什么？”石川大人见法兰手中凭空多了一把利刃忍不住紧张起来。 “我不会伤到信丸少爷的，请相信我。”法兰慎重的用银魄在地面上画出整齐的六芒星阵，站在星阵中间，口中一面低诵着异国的咒语。 六芒星阵发出柔和的光芒，银色亮点在光线中冉冉上升，形成了星形光柱。法兰闭上了眼睛，银白色的头发在光芒中如水波般流动，逐渐变色，银色亮点透出金光，将法兰一头银发染成耀眼的金色。 法兰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眸不再是深邃的黑色，而是如同天空般的湛蓝，五官也幻化成另一副面孔。 肤色白晰，鼻梁高挺，金色长发扎了一束马尾流泻到腰际，湛蓝的眼睛有如漾着一层水波，穿着奇异的白色丝质短衫短裙，露出纤白双臂，一双匀称的小腿上缠着金丝绑腿鞋。 那是一个美人，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人，连一旁的石川大人都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像似呻吟般的赞叹。 对八云来说却是不陌生的，他曾从幻象中看到的，法兰的家乡有很多这种金发蓝眼的美人，也有红发、棕发的，女性甚至拥有鱼形的下半身，也就是说，那个信丸口中的“她”──这个穿着金丝绑腿鞋的镜中美人是一个亚特兰提斯人， 而且绝对是个男性。 金发美人的神情忧伤，呢喃低语，那是一种有着繁复音节的异国语言。信丸挣扎的走到法兰面前，颤颤的伸出了手。 “是她！是她！她一直在重覆着那句话……” 八云连忙在一旁翻译：“噢……他说，谁捡到我的镜子，拜托，请还给我！” 金发美人的表情开始紧绷、惶急，说话的语调越说越快，信丸不知道哪里生出了力气，挣脱了八云的手，说：“你叫什么名字，你想跟我说什么？” 金发美人怔了一怔，望着信丸，眼神迷蒙，但随即用生涩的日语回答：“我是沙罗，你是…谁？” “我叫信丸，你终于从镜中…走出来了，沙罗，留下来，当我的妻子！” 沙罗一脸迷惑，呆了半晌，才忽然会过意来，她笑了，笑声有如银铃般清脆好听。信丸却听得一脸茫然。 沙罗笑了许久，说：“我不能…当你的妻子啊……” “我知道仙凡有别，但是，我是一片真心啊！”信丸仍然坚持着。 “看来误会大了……”沙罗笑了：“我长得那么像女人吗？” 信丸象是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几乎快昏了过去，许久才宛如从喉中挤出苦汁般的说：“你是男人……？” 经沙罗这么一说，石川大人再细细一看，沙罗虽然美貌如同绝色女子，却完全没有一点脂粉味，眉宇中散发着英气，无论神态举止都是个男人。 此时的沙罗忽然回过神来，猛力摇了摇头，望着四周，一脸惊愕：“咦？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 “是谁？你是谁？怎么有这种能力？”沙罗抱着自己的头发出了有如梦呓一般的声音，接着说的却又是一连串的异国语言。 沙罗开始焦躁：“你是谁？有什么意图？” 他陡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喊，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 “沙罗！快放手，你会掐死他的。”八云抓住沙罗的手，用力把他的双手分开，低吼着：“冷静点，我们会帮你取回镜子，快告诉我你本人在哪里！” “我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沙罗苦恼的甩着头。八云心中一酸，这个茫然失措的沙罗，迷失在人类的世界，而法兰却迷失在另一个时代，处境更加不堪。 沙罗的声音嘎然而止，湛蓝的眼睛渐渐变得如同深沉的夜空，一头金发变成银白，容貌又恢复成了法兰。八云仍紧抓着他的双手，在一瞬间他看到了迷惘、悲伤、喜悦、狂怒、快乐、焦虑、抑郁……各种情绪在同时间在法兰心中快速掠过，再来他什么都感应不到。 法兰的心中变成完完全全的空白。 “兰！你要不要紧？”一阵战栗窜过八云的心中。 法兰缓缓闭上眼睛，无力的倒了下去。八云拉住他的手，法兰仍在滑落，八云急忙拦腰把他抱住。 “兰先生怎么了？”石川大人也起身关切。 “灵力耗竭。我早就警告过他了，施展降灵术会透支灵力，更何况对方还不是一般人类……”八云忧心的说。 “我马上找大夫来。”石川大人。 “不必了，找大夫也没用，兰应该只要睡个两三天就会恢复，信丸少爷已经看到了真相，剩下的就要他自己了。” “八云先生，非常感激你和兰先生的帮忙！我已经遣女侍备好了三间寝室。今晚我会派人彻夜服侍兰先生。” “叫我八云就好了，我是兰的助手，不是什么先生，我和兰向来都是同寝同食的，兰现在很虚弱，我会照顾他的，寝室请准备两间就好。” “原来是这样，源大人也跟我提过了，据说你们的默契好到象是可以心灵相通。”石川大人说。 “事实的确是如此。”八云不否认。 武藏国：立本古令制国之一，位置约在今天的东京、琦玉县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