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恶疫

初秋，辗转在东立本流浪了八个月，终于回到了若狭国境内。 法兰、八云和秋子乘牛车而行。 拉着牛车的是一只大黑牛，只不过不是真牛，而是法兰用来避免引起骚动而特意幻化出来的式神，驾车的车夫也是式神──牡丹。 牛车的车轮离地三寸，几乎是贴地飞行。 法兰和八云表面上看来没有交谈，却正在使用心电感应闲聊。秋子则熟睡着。 “兰，回到小滨村以后你会像梦境中一样娶秋子吧？” “我不知道。可能吧…她只是个女孩子，却要承受这么重的压力” “第一百次声明，不要老是顾虑我，你真是婆婆妈妈的。” “如果莫子小姐引出的是我的潜意识，那你的潜意识也应当同样被引出来了。你该不会真想逃开这里去打仗吧？” “不会了，我会继续赖在这里。要是我有个什么好歹，有人会为我哭上一个月啊……”八云比出擦眼泪的动作。 “我才没有。” “是吗？秋子告诉了我那个梦的后半部…梦里的我死了以后，忽然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别说那跟你没有关系喔！”八云低低窃笑。 “只不过是在梦里下几天雨也值得你那么高兴吗？” “那是为我下的雨啊！只为我一个。”八云弯了弯嘴角，望着天空。 “你这个人真容易满足。”法兰淡淡一笑，清晰的记忆起梦中接获八云噩耗的情景，心中仍然隐隐作痛。 牛车放慢了速度，慢慢停了下来，车外响起了一个老者的声音：“这位姑娘，请问一下，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三个人…一个十八九岁的肤色雪白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和一个浓眉大眼的高个子年轻人，他们应该会走这条路……” 牡丹没立即答话，只是微微颔首，身影逐渐淡去。 “啊呀！消失了……大白天的见鬼了！”那老者的声音非常惊恐。 “听这声音，是村长大人吧？”车内响起了法兰的声音。 “村长大人怎么会来到这里？”八云掀开布帘，跳下牛车。 来人正是小滨村的老村长，蓬头垢面，模样有点狼狈，此时看到八云却激动的落下老泪：“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 “村长大人为何如此激动？有话慢慢说。”法兰也随后下了车，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啊！兰大人…你的头发怎么……”村长吃惊的瞪大了眼。 “兰在越后国旅行时无意解开了龙神的封印，才会白了头发，他的法力比以前高出了好几倍。”八云解释。 “那真是太好了…小滨村有救了……” “小滨村…发生什么事了？”秋子躲在帘后半天，终于按耐不住也下了车，小声的探问。 “痘疮…小滨村发生了大规模的痘疮疫病…秋子…你爹也得了痘疮…很严重…” “痘疮？我爹也……”秋子一阵昏眩。 “深呼吸──没事的，秋子，一切都会没事的。”法兰轻柔的摩擦秋子的背。 “真的发生了，你的预言实现了……秋冬之际…痘疮会在全国大流行！这可怎么办啊？”八云喃喃，对法兰和秋子之间的亲昵举动视而不见。 村长对于他们三人之间的微妙互动有点诧异，但没空去理会，眼前小滨村的浩劫比起龙神使者的八卦要严重得多。 “先回去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法兰若有所思的说。 “你有办法？”八云问。 “非常棘手，见机行事吧！”法兰皱了皱眉。 “兰大人…刚才驾车…驾车的的姑娘…一下子就不见了…”村长左顾右盼。 “喔！那是式神，既然是赶路，也顾不了行人的眼光了…村长大人，请上车，路上再谈吧！”法兰淡淡的说。 村长怀着惊疑的心情上了车。那大黑牛低鸣了一声，随即撒开四蹄跑了起来，牛车也同时腾空飞起。 村长吓得面无人色。 “村长大人不必害怕，这样可以早点回到小滨。”法兰微笑。 村长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了下来：“听八云的口气…这场疫病兰大人似乎早有预感？” “嗯。这是全国性的灾难……将会死很多人……” 村长咽了一口口水，盯着一头银发、看起来高深莫测的法兰，心头燃起了一丝希望。 “痘疮在附近的几个村庄散播了开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开始的，得到痘疮的三个人中就有一个死了，存活的也大部分都变成了麻子脸。” “痘疮，又叫天花，无药可治，是由天花病毒引起的感染，致死率高达二成五到五成。” “兰大人治得好吗？” “不能治疗，只能缓解，我回去准备一下，请村长大人将所有已经染上痘疮的人送到龙神神社隔离，不要吹到风，病人使用过的器皿要用水煮沸消毒，没有染病的人一律用布巾遮住口鼻，常洗手，避免接近病人。预防痘疮的方法，我是有一些头绪，只是还需要试验。” “要怎么试验？” “真人试验……” “没问题。”八云立即接口。 “你要拿八云试验？”村长震惊。 “八云和我心灵相通，唯有这样才能进行完整的试验，村长不必多问，只管照我说的去办吧！” “心灵相通？…呃…” “八云的母亲是巫女…他有一定的灵力。我能完全掌握这场试验在八云身上的状况。” “八云的牺牲太大了……” “光棍一个，烂命一条，无所谓。感谢你的关心，村长大人。”八云笑着拍拍村长的肩膀。 “我不会让他出事的。”法兰强调。随即瞪着八云，不以为然的抬了抬眉毛：“你绝对不是烂命一条。” “对不起。我一时口快。”八云缩到村长身后。 “村长大人，我爹他不要紧吧？”秋子焦急的问。 “秋子，你也真是的，一出去就去了这么久，你爹还发着高烧，病中还不停叫你的名字……”村长皱着眉。 “爹…女儿真是不孝…”秋子急哭了。 “回小滨村以后你不要回家，痘疮的传染力很强，万一被传染了可是很危险的。”村长神情凝重的说。 “秋子，你先暂时住到八云家去，八云留在神社帮忙，我会尽力救治你爹。你不用担心，我让牡丹陪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就遣牡丹去办。” “我要照顾我爹！”秋子坚持。 “我的试验如果成功，就可以找出预防方法，到时后你就可以亲自照顾你爹。”法兰斩钉截铁的说。 “那要多久？” “给我十二天，你忍耐一下。” “可是我爹……” “你还信不过我吗？”法兰说。 “梦里的事，你不要当真……”秋子软化了，脸颊泛起两朵红晕。 八云闭着眼睛装睡。村长再迟钝也意识到法兰和秋子是怎么回事了。 “我已经当真了。”法兰淡淡一笑，掀开布帘，坐上车夫的位置，牛车微颤了一下，接着以惊人的速度全速飞行了起来。 牛车在空中飞行了一个多时辰，渐渐的减慢了速度，降落了下来。 “到了，大家可以出来了。”法兰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村长探出头来，赫然发现已经到达龙神神社的门口。 “到…到了！这么快？”村长的脸上已经堆了太多的惊愕，只能像个白痴一样张大了嘴巴。 “村长大人，我整理一下神社，明天一早就麻烦找几个人将病患全送到这里来。” “人手够吗？” “我可以差遣式神帮忙，龙神神社是隔离区，没感染的人不要靠近。” “兰大人是外地人，肯为我们小滨这样出力，实在感激不尽！” “村长大人，你会来找我不就是把我当成自己人了吗？别见外，你去忙吧！我就不送了。”法兰露出微笑，招了招手转身便和八云、秋子进入神社。 村长躲在门边张望了一会儿，又见到牡丹提着行李，跟秋子一起走了出去。心里暗忖：“是刚才消失的那位姑娘…兰大人的法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 止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村长又探头朝里面偷窥，只见法兰和八云站在窄廊上，已经杂草丛生的庭院里，逐渐浮现出七八个人影，有男有女，都是仆人和女侍的装扮，手持各种工具开始飞快的打扫和整理起庭院。 村长骇然失色，退了几步，猛然惊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不由得汗毛直竖，怪叫了一声。 “抱歉！吓到你了，村长大人。”村长回头一看，他背后的正是法兰。 “兰…兰大人……这这…怎么回事…？”村长又向神社里看了一眼，神社里的另一个法兰已经不知去向，只剩八云一个，指挥着那些仆人、女侍打扫。 “村长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是想对我说？”法兰说。 “没…没什么……失礼了。”村长有点惊慌失措。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进去了。房子很久没人住了，该好好的清理一番了。”法兰又从正门走了进去。 留下一头雾水的村长愣在原地。 “八云，明天开始，染上痘疮的病人就会进来，得先做好预防，我对痘疮免疫，但是你若不小心就会感染，我现在就在你身上种疫苗，如果我的研判正确，你就可以免于染上痘疮的危险，万一没用，银水晶戒指也会守护你，保住你的命。再不行，我还有其他的办法。” “疫苗？这就是你说的真人试验？” “对，伸出手来。” 法兰取来式神雪奈备好的烈酒，在八云手臂上做了消毒，用针尖刮破了八云的皮肤，接着割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鲜血涂在八云的伤口上。 “就这样？” “有用的话这样就够了。明天开始你可以大胆的去接触病人，如果十二天内都没事的话，试验就算成功了。” “你为什么不帮秋子也种疫苗？” “万一疫苗无效、银水晶戒指也失灵，我的能力只足够救你们其中一个人，不能拿你们的命当赌注，所以我将她与外界隔离。放心吧！牡丹会照顾她的生活琐事。” “原来是这样。” “痘疮只能预防，没有特效药可以治，但是得过痘疮而不死的人将会终身免疫。如果试验成功，我就帮没感染的人都种疫苗，这样就可以阻止痘疮继续蔓延。” “你考虑得真周到。” “我在神社的地窖里藏了好酒，我让雪奈去拿来，我们痛痛快快的醉一场吧！明天开始可能没这种机会好好的喝酒了。” “据说全村有一两百个人得到痘疮，看来会忙得不可开交。”八云点了点头。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法兰伸了伸懒腰。 明月当空，是满月。 枫叶飒飒落下，在月光中翻转起舞。 法兰和八云坐在窄廊的圆垫上对饮。今夜的八云变得沉默，法兰的话也不多。跪坐一旁的雪奈散发着隐隐寒气，遇到八云或法兰的酒杯空了的时候才默默的重新将酒杯斟满。 “我觉得啊……”八云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却是欲言又止。 “觉得怎样？说下去啊！” “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不好的预感。”八云打了个嗝，懒得说干脆用想的。 “嗯…每次我们遇到麻烦事不都顺利解决了吗？别想太多。”法兰不以为意。 八云搔了搔头，猛一抬头却发现牡丹忽然出现在面前，吓得差点跌倒在地。 法兰皱了皱眉：“牡丹，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跟着秋子吗？” “秋子小姐做了下酒菜，让我送给主人和八云少爷。”牡丹歛衽为礼，在竹篮里取出三碟小菜。 “放下就行了，你快回去陪秋子，别让她离开八云家。”法兰略为停顿，微微一笑：“告诉秋子，谢谢她。” 牡丹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消融在空气中。 “秋子这丫头也有很体贴的时候呢！”八云夹起一块烤鱼塞进嘴里。 “八云啊…我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希望秋子不是故意支开牡丹才好。”法兰望着翩翩飞舞的枫叶喃喃的说。 “不放心的话，我们去看看。”八云提议。 “不用了，被秋子知道了反而不好…但愿我只是多虑了…”法兰摇着酒杯将剩余的酒喝干。 第二天一早，已经陆续有染上痘疮的病人被送了进来，法兰和八云将病人依据病程分成四个级别分别安置在不同的房舍里，症状最轻的是刚刚染上痘疮，只有发烧和丘疹的，再来是红疹已演变成水疱者，较严重的是已经水疱已经变成脓疱，以及引发并发症者。这其中也包括了秋子的父亲──发病已经九天，脸部及四肢布满脓疱，高烧不已，痛苦难当。 法兰、八云和使唤的式神开始没日没夜的忙碌了起来。 法兰为最严重等级及次严重等级的病人每人分别造了一个水晶之卵，净化他们体内的毒素，阻止病势的恶化，症状较轻微的予以隔离，缓解不适的症状。随着时间过去，送进龙神神社的病人越来越多，连窄廊和庭院里都挤满了病患，原来不只小滨村，连邻近的几个村落的病人也都涌了进来。 法兰对病患来者不拒，到了第四日，龙神神社居然已经收留了两百零五个病患，有些挤不进神社里的，就在墙外搭起了帐篷。陆续前来求诊的人数实在太多，法兰没有抱怨，却渐露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