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呼风唤雨

是的。我不能忘记，我现在是女人，正确来说，是女性的人鱼，英文叫Mermaid，日文叫????。有着女人的上半身和鱼形的下半身。 我是亚特兰提斯前任大祭司伊莎贝拉．蜜雪．埃斯提克兹唯一的孙女，也是第六十三代王子法兰．洛伊．莫里斯．崔顿的未婚妻──爱伦。 他的名字真的很长。前世的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兰。他给自己加上了立本姓伊藤。 伊藤兰 ──为了这个深刻烙印在我心上的名字，我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追寻着他的身影。 明天就是我们的婚期。我承认有点婚前恐惧症……虽然这一世的我出身名门，拥有无双美貌。但是这个美丽躯壳里装的是一个男人的灵魂，我是爱伦，同时也是山田八云。 我竟然要当新娘了，穿上梦幻的礼服，在月光下与我的爱侣共舞──这明明是童话里的情节。想到这里，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跟我原先的计画不同──这辈子我应该是个帅哥，然后，兰应该和他承诺的一样，成为一个温柔婉约的女人，我们都是人类。我比较不介意穿着笔挺的西装，抱着我美丽的新娘，坐着豪华游艇去私人小岛度蜜月……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兰的笑声打断了我的神游：“怎么了？后悔了？” “没有。”我害羞的咬咬嘴唇。 “我的确承诺过下辈子要当你的妻子──不过我的下辈子还没到。你的上辈子都在守护我，这辈子，让我来守护你吧。”兰深情的凝视我，害我的心乱跳。 “我有点紧张。”我不好意思的承认。 “用不着紧张，我在这里。”兰温柔的拥抱我。我可以感觉到我的战甲紧贴着他的胸膛。 “对不起…战甲…有点硬。”我感到有点抱歉，他或许喜欢柔软一点的新娘。 “没关系。就算你明天要穿战甲也可以，用不着改变你自己，你已经为我改变了这么多。我可以说服朵拉。”兰是认真的，他似乎觉得逼迫我穿婚纱是一种罪恶，他很容易自责。 “不。”我试图阻止他继续无谓的自责，搂住他的腰：“我会照规矩来，为你披上白纱──向全世界宣示你是我的！” “你抢了我的台词。”兰的眼睛眯成一线，捧起我的脸，挑逗性的轻轻在我嘴唇上啄吻了一下：“我美丽的新娘，这个吻明天再继续，你等着。” 我的脸颊又灼热了起来，他一定是故意的。 “朵拉去拿你的礼服，就快到了，我还得去大祭司那里做一些最后的细节确认。那么明天在礼堂见。”他眷恋的在我的脖子上落下一吻，他嘴唇触碰我肌肤的触感真是美妙，我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立即松开我，露出有点坏坏的笑容──似乎有点得意。 “快滚！别磨磨蹭蹭的。”我恼羞成怒，用力推着他，他大笑着慢吞吞的离开了。 从我把他背回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人类。他太美丽了，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妖狐。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他背上那些诡异的的鳞状疤痕，才代表了他的真实身分──男性的人鱼。 外表和男人无异，有着双脚，但婴儿时期背上长着鱼鳞，一岁半以后，那些鱼鳞会自动脱落，就像人类儿童的乳牙脱落，只是那些鳞片不会再长出来。而他右手掌心鲜红的六芒星胎记，更标记了他高贵的血统，只有王族──崔顿家的人身上才有这个印记，崔顿家族最不可思议的能力是召唤风雨、平息飓风。 他杀了假冒龙神的蛇妖白川后，在村长面前跨下了海口──他会祈雨。对于久旱不雨的小滨村来说，他无疑是个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祈雨，不过我确定他是个贪睡鬼。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可以睡上六个时辰。 到了约定的日子，天空还是很蓝。我开始担忧，外头似乎有些动静。 “他们好像来接你了，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吗？”我推了推还赖在被窝里的兰。 “唔……我还没睡饱。”兰揉了揉眼睛，咕哝了一句，翻个身又继续睡他的大头觉。 “兰大人！小的来迎接你了！”村长又在叫门，不过这回他的口气好多了。 “喂！他们都到门口了，快起来吧！”我嘀咕着，真是的，都快正午了还没睡够。 推门进来的是秋子，她捧着一套白色的衣冠，放在桌上：“兰，这是祈雨的正式礼服，你换一下吧。” “秋子来了，我梳洗一下，让他们等等吧……”他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的起身。 村长一行人在门外晒着太阳，挥汗如雨，有些人开始不耐烦，开始吵闹了起来。他们的大嗓门，连我在屋里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那长得像女人的少年真的有办法让上天降雨吗？”“哼！果然不是只有我觉得他长得像女人。” “搞不好他是妖物……”“说出来吓死你们，他是只九尾狐。” “不，不像，你看到他斩杀白川大人…不，白蛇的样子吗？说不定是天神下凡……”“这个有礼貌多了，不过他如果是天神就不会落难到没地方住要窝在我家了。” “如果求不下雨来怎么办？”“嗯嗯，没错，这也正是我担心的。” “如果求不下雨来，任凭你们处置。” 兰越过我身边，一阵暖风吹过，他身上那种无可名状的气息袭向我──喔！我的心再这样不规则的乱跳下去，早晚会得心脏病。 他身着白色的狩衣，却不梳发髻，也不戴乌帽，让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粉红色的嘴唇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哇！”我像个白痴ㄧ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看了我ㄧ眼，大踏步的向村长准备的竹轿走去。 这次他不是被当成献祭的少女，而是祈雨的法师。他慵懒的用一只手支着头，在众人簇拥之下往海边出发。我想起了他昨天说过的话──出门记得带伞。我转身进屋里找出一把旧伞，跟在后面跑了过去。 若狭湾，祈雨的祭台就设在一处悬崖边。 他看见了海，似乎很兴奋，他曾经跟我提过海和想回家，当时我并不明白大海和家有什么关联，那件事之后我才总算明白了过来。 他故弄玄虚的弄了一堆召请龙神的仪式。再来，那把斩杀蛇妖的银色长刀又凭空出现在他手上──他叫它银魄。那是他的分身──他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完全听不懂，但是有关他的一切都很吸引人。他流畅的挥着刀，彷佛在舞蹈。不只如此，他又开始唱歌。 “喔！兰开始在念咒了。”我喃喃的说。 “兰大人在念咒？听起来象是在唱歌。”村长凑到我身旁问，他缺了颗门牙，说起话来有点漏风。 我忍住笑，装出热切的声音：“那是异国的咒语，每次兰念咒时就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我的肋骨不是断了吗？一下子就治好了呢！我相信他一定能让上天降雨！” “喔喔！真的啊？”村长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他是怎么施法祈雨的。那模样很滑稽，活像只老乌龟。 起风了。兰收起了银魄，歌声急转直上，旋律非常高亢。天空聚集了大片乌云，村民们仰着头骚动了起来。雷声开始隆隆响起，雨珠落了下来，愈下越大，愈下愈急，后来竟变成倾盆大雨。所有的人都在雨中叫着跳着。我也很开心，他果然很厉害。 “八云！快去看看，兰好像不太对劲。”秋子扯了扯我的袖子。 “什么？”我吓了一跳，急忙朝他那边望去。 的确不太对，他像个游魂，脚步蹒跚的朝悬崖的尽头走去。 风雨越来越大了──简直像台风天。我ㄧ不留神，伞也飞了。 大雨让我的眼睛睁不开来，我奔跑着来到他身后，他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存在。 “波塞多尼亚啊……”他不住喃喃自语，肩膀微微抽动。他在哭泣，哭得很凄凉。 “兰？你怎么了？”我小心翼翼的碰碰他的肩膀。 他不理会我，张开双手，像要飞翔，纵身跃下悬崖。 “不要！”我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足踝。 他下坠的力道撕扯着我的手臂，我死命的抓紧他。 “为什么要跳海？”我嘶吼着。 “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他头下脚上的悬在断崖上晃来晃去，发出呓语般的声音。 “我不放手！兰！你不是说你的家不在这个时代吗？”我的心猛然一揪。 他忽然放声大哭。天空划下了一道炽白的闪电，再来是一记响雷，震得我耳朵发疼，雨更大了。我直觉这场雨不是他求来的，而是由他召来的，他的情绪直接影响了降雨。我的手一滑，他的脚踝脱离了我的手掌，整个人往海里直坠。 “兰！”我慌乱的想再次抓住他，却已经来不及，脚底一滑也跟着栽了下去。 风雨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呼号，悬崖上突出的岩石在我手上擦出了几道伤，我叫着他的名字，冲入冰冷的海中。 我的头撞进海水里。这时，我才忽然意识到我根本不会游泳。腥咸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灌入我的耳朵、口鼻中，我本能的挥舞着手脚挣扎，但是没有用，强大的海流将我重重的砸向岩石，猛烈的冲撞将我肺里的空气全部搾空，我呛了一下，很痛苦，口中冒出许多泡泡，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向更深更黑的海里沉没。 我快死了！真可惜，我们才刚认识呢……希望你能得救……再见。 我听到一种嘶嘶咻咻的声音，有人在压我的胸口，压得很用力，胸口像火在烧。更多的空气灌入我口中，甜丝丝的空气。 “快呼吸！”我听见那熟悉的悦耳的声音，是的，我会试，我愿意为这美丽的声音做任何事情。 又是一股甜甜的空气灌进我口中，我的喉咙很痛，像火在烧──我又能呼吸了。 然后，我睁开了眼睛。周围忽然爆出了一阵欢呼，把我吓了一跳。我眨了眨眼，看见了兰，他是离我最近的，他的脸白得像鬼一样，四周黑压压的，好像还有很多人。 “你们要吓死我啊！”我听到秋子在抱怨，她的声音好像刚哭过。 “快点帮忙！”村长的声音我也认出来了。这么说，我没死。 我的身体浮了起来，他们似乎用担架抬着我走，我头昏脑胀的，全身都痛，尤其是胸口──像被火灼伤一样，他一路陪着我，这让我安心了不少。 村长帮我准备了一些干的衣服和毛巾──秋子叨叨絮絮的帮我擦干头发，我冷得抖个不停，喉咙很痛，不想说话，用毛毯将自己裹着坐在火炉边烤火。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像戴上了一副面具，他注意到我在看他，也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坐到我身边。 “兰大人！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村长对兰说话的态度已经和从前不太一样，似乎很敬畏。 兰喝了一口热茶，低垂着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龙神……召唤我。不由自主的，就往海里跳……” 他在说谎！我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他当时是就像失了神，喊着要回家的，哪里又冒出什么龙神来了？ “你见过真正的龙神？长得什么样子？”村长一脸惊愕。 “发如篝火、眼若深海、金钏银臂、龙纹其身……一个女人，美丽的女人……”他喃喃念着。 我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到秋子脸上──她咬着嘴唇，脸色发白，看到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快发火了。 “龙神是女的？像兰大人这样俊逸的人物，也难怪连龙神都要现身了……”村长咽了咽口水，说：“兰大人，我们打算将白川神社改为龙神神社，神社后面还有一处安静的小宅院，非常欢迎你在这里住下来。我们小滨虽然是小地方，请不要嫌弃！”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把毛毯掀开，裸露出背部大片的鳞片疤痕，村长吃了一惊，跌坐在地，秋子低呼了一声，用袖子遮着脸别过头去，不敢正眼去瞧。 他淡淡的说：“龙神已经在我身上留下了印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几天、也许几年，时机一到，龙神会召唤我回去。” 他又说谎了！早在他说的什么见鬼的龙神召唤之前，我就看过了他所谓的印记了，该死的，我还吓得差点砍了他。满口谎言的小子，他的乖宝宝形象在我心目中完全毁灭。 “龙神的印记！那……那你已经是龙神的使者了，我们真是太荣幸了！就算是暂住也没关系，小的明天就请人去准备！” 秋子低着头，不发一语，默默的走了出去。我可以预见她等一下一定会哭，我太了解她了。她现在满脑子一定在嫉妒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美女龙神。 夜晚，雨仍然没有停歇，我们留在村长家过夜。从村长出去后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他默默的拉起我的手查看，我的手臂上面有许多擦破的伤口，他的手发出柔和的白光，轻抚着，很舒服，我手上的擦伤立刻开始愈合。他又以同样的方法治愈了我膝盖上的伤。他的疗愈术第二次用在我身上。 “这都是些小伤，没关系的。”我打破了沉默。噢！我不该说话的，我的喉咙像吞过烧红的木炭一样，疼得要死。 “对不起。”他垂着头小声的说。额前的浏海垂落了下来，看不清楚表情。 “啊？” “如果八云……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他的头低到不能再低，抿着唇，泪水一滴一滴掉落在手背上。 他在自责？他竟然为我流泪？ 我开始慌了，努力的挤出笑容：“我已经没事了。你说过我们是朋友吧！这是应该做的。”我不想告诉他我的喉咙有多痛，不然他会更内疚。 “嗯。你真是个好人。”他的嘴唇微微弯起，眼睛红红的。 我有太多疑问想问他，但我忍住。看得出来召唤风雨让他精疲力竭──他像只小猫一样头靠着我的腿，蜷成一团睡着了。 雨下了一夜，我失眠了一夜。 那天之后，他多了另一个身份──龙神使者。 龙神使者伊藤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