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殉死

宁芙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你竟然能容忍这种事！你的未婚妻爱上我哥！你不生气吗？” “我愿意将我的一切都给他…只要他能快乐。如果你哪一天遇到你爱的人，你就会明白了。”我沉静的回答。 “这太过头了。”宁芙同情的看着我：“简直是病态。” “我不会阻止他爱任何人。我只要默默守在他身边，注视着他，就够了──我是个男人，我不敢期待他也爱我。” “那时候…我哥…知道你爱他吗？” “他早就知道了。也许怕失去我这个朋友，他一直没有戳破。” 我很讶异我竟然能在宁芙面前说起往事。 是的。我承认我的爱有点病态。那件事发生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得这么深。 龙神使者的声名很快的传扬了开来，附近几个大城时常有名门贵族登门来延请他去治病。他杀死秋子她爹捕获的人鱼，还把牠烧成了灰──这件事让秋子她爹很不爽，人鱼骨是梦幻等级的药材，他的损失惨重，所以兰现在拚命的在赚钱，用来支付补偿费。他时常外出，我感到很空虚。 他不可思议的灵力也在进步，我惊奇的发现，他靠自己的一滴鲜血竟然能让花朵化为式神，他能役使式神。我过世的母亲曾经是个巫女，我听她说过，能役使式神的只有法术高超的法师和阴阳师才能做得到。 有一天，穷极无聊的秋子硬拉着我去看了一场傀儡戏──之后，我就莫名奇妙生了场大病。兰说那是诅咒，他帮我扛下诅咒，还在我家附近的树林里找到施法的人偶──有人对我心存怨恨，对我下咒。我吓坏了，百思不得其解，我从来没和人结怨，为什么会有人诅咒我？我试着想自己找出真相── 再回过神来，我的随身短刀已经插进兰的胸口。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到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前襟。 “天啊！我做了什么──”我震惊。 他茫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缓缓倒了下去，像羽毛飘落。 “不！不要死！”我扑过去抱起他。有点奇怪，他很轻，没什么重量。他的嘴唇微张，彷佛想问我为什么要杀他，但是他说不出话来，在我怀中断了气。 “我竟然杀了兰……”我悲痛欲绝，一把拔出刺在他身上的短刀，手腕一翻，便将刀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八云！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冷不防从我背后传了过来，我吓了一跳，手晃了一下，刀锋擦破了脖子的皮肤。 我立刻回头──兰好端端的站在我身后。 我的短刀掉在地上，再低头一看，怀里只剩下一朵鹅黄色的菊花，花瓣已经片片散落。 我还处在呆滞的状态：“式神。” 怪不得那么轻，原来是式神。 “发生了什么事。”他快步走了过来。 “我好像疯了……”我的情绪无法平复，好像快要窒息：“我居然拿刀捅你…如果当时不是式神……我……” “我会查出来的。是咒。你被某人下了咒……”他靠近我，温柔的伸出手来治疗我受伤的脖子，他的手很温暖，我渐渐平静了下来。 “咒？”我很困惑。 “强烈的意念便是咒。” “那人为什么要我来杀你？”我忍不住发抖，我想不出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或许…是那个原因……”他低语，粉红色的唇上含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什么原因？”我的心跳加速，不知道是因为心情紧张还是他美丽的笑容。 “有些事还是别说出来比较好……”他望着我，澄澈的眼睛里泛着奇异的光泽──有点诱惑。我的脸涌上一股热流。 接着他做了件很诡异的事──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小刀，在自己的手掌上横斩了一刀。我的心跟着抽痛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我惊愕的张大了嘴。 “那个人马上就会到了，现在必须立刻布下结界。”他的神情很严肃，一边说着，一边将血滴在窄廊上围成一个圈圈：“我的血含有灵力，这是最快的方法。我一布置好，你就进到圈里面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说话，也不要踏出圈外，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你，其他的我来应付。记着，如果你说了话或者踏出了这个圈，我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这么严重？这是什么人，跟我有什么仇……”我咕哝着。他甩了甩手，血迹溅到廊柱上，再将血抹在衣服上，直到染红了一大片，才合上手掌，替自己止了血，接着从地上拾起那朵残菊，轻轻吹了一口气，说：“菊次郎，再辛苦你一次了……” 菊花冒出一股淡黄色的雾，迅速膨胀了起来，那个式神菊次郎却变成我的模样。 “很好，你知道该怎么做……” 菊次郎的脖子忽然自动出现了一道可怕的伤口，躺在地上，彷佛死了一样。 “兰！你在搞什么啊？为啥让式神变成我的样子，还弄得到处是血。” 我有不祥的预感，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鲜血、诅咒、死亡，他在布置命案现场。我却只能束手无策。 “刚才若不是我及时阻止，你现在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只是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而已。快进圈里去，千万不要出声，也不要走出来！”他命令我，表情很严厉。 事情全都是因我而起，连兰也无端被卷入，我决定听从他的话。跨进血圈里，牢牢的闭上嘴。 他随手抓乱了头发，仰躺在菊次郎脚边，装死。 有人走进来了──我听到踩着落叶的沙沙声。 “呵呵呵……真高兴啊！我终于报仇了！”女人的笑声──笑得很凄厉。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声音有点熟，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那女人走到兰身旁，停下了脚步，我的怒气上涌，不自觉的握紧拳头──这个恶毒女人差点害我杀死我最重要的人。 “怎么会是个少年……”她偏着头，好像很困惑。 她又走前一步，在那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替身式神旁边蹲了下来，忽然放声大哭：“你骗我……我好恨你……好恨你……”她挥起拳头，一边哭一边痛扁了我──不，式神一顿。我咽了咽口水，这女人可真凶狠，连“死尸”也不放过。 疯婆子！我什么时候骗了你？要不是兰叫我不要乱动，我现在就出去找你算帐！ 可是她的哭声真的很凄惨──是个弃妇？她为什么这么怨恨我？是不是认错人了？除了秋子以外我从来没有跟任何女人不清不楚…不，虽然秋子是我的未婚妻，我顶多牵牵她的小手。虽然没读过什么书，男女之间该有的份际我还是知道的。 那原本就被我捅了一刀的可怜式神禁不住那女人的殴打，变成一团黄雾消散了，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菊香。 “这是什么东西？”女人抬起了头鬼吼鬼叫。 我看清楚了女人的模样，当场傻眼──不禁脱口叫出声来：“秋子！怎么是你？” “原来你在这里！”秋子咬牙切齿的瞪着我，一头长发彷佛忽然有了生命般，急速延伸，像只巨大的鬼爪往我身上抓来。我的老天！秋子变成鬼女了。 “八云！危险！”他大喊，一道银色的光芒擦过我的耳边，一股差点勒住我脖子的鬼发被削断。我用余光迅速瞄了一眼，那道银光是兰掷出来的银魄──那把银光璀璨的长刀已经深深插进我身后的廊柱上。 秋子，不，鬼女转而攻击兰，她那长得惊人的头发像张黑色巨网，纠缠住他。 “兰！”我想过去把他拉出来。 “不要过来！”他制止我：“秋子被某种东西附身了，快拔出银魄，不要让那些头发靠近你！” 我怔了一下，转身用力将插在廊柱上的银魄拔了出来，银魄──那把曾经斩杀蛇妖的刀，握在我手里没有半点重量。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银魄好像是活的，随着我的呼吸发出忽明忽暗的银色光芒。 “快放了他！”我举起我的武器，指向秋子，威胁她。 “呵呵呵……杀了我！你若不杀这少年，就杀我啊……”从秋子的口中发出凄厉的笑声。那不是秋子的语气。 “你不是秋子！你到底是谁？” “你只能选一个……另外一个必须死。或许我可以让你快点做出决定……”秋子冷酷的说。她的头发往上一扬，兰被凌空悬了起来，双脚离了地，缠绕着脖子的头发越收越紧，他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不！不要伤害他！”我慌了，全身颤抖。 “你手上有刀啊！来杀我吧！不然这个美丽的少年，就要先死在你面前了……” 兰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吃力的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没…关…系…就用银…魄…刺我吧……用银魄…就可以…这样……大家…都能得救……” “不！” “用银魄…银魄！”他气恼的吼着。 “我发誓过，无论在什么状况下，我绝对不会再对你举刀相向！”是的。我宁可死也不会伤害你。 我高高举起银魄，扬起眉怒吼：“我不知道你跟我有什么仇！有本事就冲着我来，不要再玩这种鬼把戏了！如果一定要逼我选一个，我…我……” 兰比我的生命还重要，绝对不能杀他！ 秋子是我唯一的亲人，也不能牺牲她！ “我就如你所愿选一个！”我闭上眼睛，反过手，朝自己的喉咙割去。 我等着银魄锐利的刀锋切入我的肌肤──那很容易，我看过兰很轻松的就把蛇妖的头切下来──说不定毫无痛苦。 我的手却停了下来。 不，是银魄停了下来──它定住不动。 银魄嗡嗡作响，不停的颤抖着。 “八云……你这个笨…蛋……”他已经快被勒死了，还挣扎着要骂我。 我忽然明白了过来──是他在控制银魄。 银魄在反抗我，想把我的手甩开。 “不！不要！”我大吼。 我用双手死命的握住银魄，但银魄的力量却出乎意料的大，我被拖着向他笔直冲了过去。 哧。 银魄毫无困难的贯穿他的心口──像切豆腐那样。 我颤抖着抬起头来， 我看见了他的神情── 他美丽的眼睛失去了光彩， 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我像被雷劈中了，无法呼吸。 他闭上眼睛，头垂了下来，一动也不动。 鬼女紧紧缠住法兰脖子的头发开始移动着，抚触着他的脸。 “这少年……死了……呵呵呵……是你亲手杀的……你真狠心啊……无血无泪的男人啊……”秋子发出尖锐而刺耳的笑声，我摀住耳朵，不敢再听。 这是假的！我一定在作梦！ 他身上缠绕的大把头发慢慢松脱，兰摔了下来，我反射性的抱住他，脑中一片空白。秋子露出胜利的微笑，我呆呆的瞪着她，她飞快的转身跑走，一下子就不见人影。 我艰难的抱起他，让他侧躺在窄廊的木地板上。银魄直接穿透他的心脏──他的脸色惨白，双眼紧闭。 没救了？我瘫在地上，浑身无力，甚至提不起勇气去探他的鼻息。 银魄的光泽渐渐淡去，整把刀消融在他沾满血迹的胸口。 “一定又是式神吧？……等一下就会变成一朵什么花的……对吧？快起来，别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用力摇晃着他，他的头随着我的动作左右晃动。 我必须证实这是式神。我急忙翻开他的右手掌──他的掌心清晰的显现出一枚红色的六芒星。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那是他。他说过六芒星是王族世代遗传的印记。 我越来越慌，用力扯开他的衣襟，白皙的左肩上，露出了被大蛇咬伤的伤疤。 “有疤痕？真的。不是…式神。” 我的世界在一瞬间彻底崩解。 他是我的一切。从他到来的那一天我的世界就开始绕着他运行──如果用现在的词汇来形容，他对我的影响就像地心引力。我是月亮，他就是地球，当地球毁灭时──月亮必定会跟着殒落。 我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在他的脸庞，眼前的一切糊成一片。 我紧紧的拥抱着他，他的香气──无可比拟的甜美气息和我如此靠近，我亲吻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呢喃：“失去你的世界…已经不值得留恋了…原来我…原来我……是这么的…爱着你啊！” 我坚守的秘密，毫不保留的向他倾诉，但是他永远也听不到了。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短刀，刺向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