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同学

巨大的银色守护水晶柱，矗立在守护水晶神殿正中央。 据说守护水晶柱原本是白水晶，自从十九年前，凡妮莎女王在神殿中生产，生死一线的时刻，与女王订下血盟的阿德烈王忽然和水晶产生共鸣──那瞬间阿德烈王的头发变成银白色，白水晶也变成银色水晶。强大的银之力拯救了凡妮莎女王母子，也救了阿德烈王的命。 当时并没有人知道凡妮莎女王诞下的法兰王子虽然是黑发，却是个天生的银之子。 守护水晶变成银色之后，它的能量更大了，但却只有真正的银之子能完全操控它──这也是兰被派到这里当祭司的关系，妮芙没说，不过我知道名为劳动服务，实际上妮芙是想让兰完全熟悉守护水晶的功效，也增加诊疗的经验。 亚特兰提斯只有两个银之子──阿德烈王和兰。我这种超稚龄孕妇如果没有银之力的守护，是很难安全的过那一关的。 我并不担心，我知道我的身体里有一部分的银之力──前世兰传给我的，它现在已经和我的灵魂融在一起，并引领了我找到我们的另一部份。虽然没有一头银发，但我算是半个银之女。 我能办到，我能平安的生下兰的孩子，而且给孩子完整的双亲。 亚特兰提斯很少有疾病，大部分的时间，神殿里没有太多的病患，不过偶而会有一些意外碰撞造成的小伤，或被有毒的生物螫伤刺伤。我还亲眼看过ㄧ个小病患不小心吞了一只长满尖刺的海胆，痛得哇哇叫──真是顽皮的孩子，希望我肚子里的小小兰别那么皮才好。不过我不能指望这么多，好奇是小孩的天性，兰小时候也是个闯祸精。 小时候我很孤单，没有天真快乐的童年。 奶奶公事繁忙，没办法时时刻刻陪我，不过我的外表虽然是个小婴儿，内心却是个成年人，奶奶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很放心的让我单独在家，也不禁止我外出，她警告了我哪些地方对小婴儿是危险的，譬如海带丛──我被缠过了，放心，这我绝对不会再去了，还有水晶森林──那里在王城的保护结界之外，任何一条路过的大鱼都有可能把我吃掉。 可是我一个人好寂寞，我很想找兰，但我明白在我长得够大之前都不能去。我答应过奶奶，不能在外人面前使用心电感应交谈，要乖乖的等待。 很多时候，我常常独自望着王宫的水晶尖塔发呆。 就在那里，他就在那里。我们的距离这么近，我却无法触及。 我有千百次幻想着他小时候的模样，如果能与他重逢，我会说什么？ 我想着他有一双最闪亮的眼睛，高挺端正的鼻子，粉红如同玫瑰花瓣的嘴唇，他的头发就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乌黑如同最深沉的夜。 为了能再见他一面，我祈求了一千两百年。 我渴望他的怀抱，渴望他的香气，这种几近绝望的爱，让我痛不欲生。 奶奶找不到我，都会来王宫前的广场边的大海龟雕像旁把趴在龟背上睡着的我带回家。亚特兰提斯的人都很善良，没有犯罪，也少有疾病，我很喜欢这里，但若是不能跟他在一起，就算身处天堂也是无滋无味。 奶奶知道我寂寞，于是把我送到波塞多尼亚的托儿所，哪里有许多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小人鱼。可是我无法融入他们──对我来说，他们只会在我头上乱吐奶，还成天鬼叫，我是个大人，才不想和这些包尿布的死小孩一起混。 我别扭的态度让老师头痛不已，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一岁大的小人鱼能自己打开海豚奶冻罐喂饱自己，还能自己上厕所，甚至自己动手清洗弄脏的衣服。 “如果不喜欢托儿所，那么，在家里读书吧！”奶奶用和成人商量事情的口吻建议我。 “我看到字就头大了。”我翻了翻白眼。 “人类粗浅的文字要怎么跟亚特兰提斯比呢？”奶奶摸摸我的头：“相信我，你会喜欢的。王子都会读很多书，如果想做个配得上法兰王子的人鱼，就要多读点书。” “好吧！我试试看。”一听到是为了兰做的，我的态度立刻就软化了，再说我也不想让奶奶烦恼。 埃斯提克兹家有个大藏“书”室，这里的“书”和人类的书不同──全是水晶簇，大大小小的记忆水晶簇，每一部“书”的颜色形状都不同，只要把手贴上去，书里的内容就会流入脑海，可以看到的都是意念、画面，比文字描述还要生动直接，动动意念就能决定在哪些地方停下来，那些地方要重复再读一次。 没有文字的书──这让我太着迷了。我暂时忘却见不到兰的苦恼，沉溺在这些长得一点都不像书的书里，奶奶有空的时候也会陪我一起阅读。 我最喜欢有关人类记载的人鱼传说故事──当我看到崔顿家族曾有一位公主因为爱上了人类的王子最后化为泡沫消失而流泪不已的时候，奶奶安慰我，那位公主并没有死，只是被流放了，我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还有海妖赛伦，她们是一群离经叛道的美丽人鱼，在暴风雨的晚上用歌声迷惑水手，让他们触礁身亡──我为她们的恶行感到愤怒。 据奶奶解释，她们都是爱上人类的人鱼，因为被逐出亚特兰提斯，又被人类始乱终弃，所以才会变得偏激仇恨人类。 “人鱼爱上人类是不可原谅的吗？”我好奇的问。 “这是有关我们种族繁衍的重大议题。我国的法律不允许。”奶奶严肃的说。 “不过如果人鱼公主爱上的那个人类王子也爱她，那么事情是不是就会不同了？” 奶奶考虑了一下：“无论如何，公主还是会被放逐。” “我想公主就算因此被放逐她也会很快乐。” “或许…吧！”奶奶皱了皱眉，勉强赞同我的看法。 “但是，王子如果真的爱她，就不会让她被放逐──他会选择放手，让她回到大海，这样对公主来说，才是最好的。” “喔！原来如此。”奶奶很感兴趣的深深凝视我，她完整的右半脸又浮出了一枚酒窝。 那天开始，我不再天天跑到王宫前自怨自艾。我在藏书室里可以耗掉整天的时间。这里从人类的神话故事、古老的史诗、天文、地理、医学到怎么造光船的书都有，奶奶也会不时买新“书”回来，我在藏书室里度过了寂寞但不无聊的时光。 在六岁那年，奶奶宣布了好消息──我可以见到兰了。这时我已经从苹果大的小婴儿长到和人类六岁的女孩差不多大了。 “你已经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 “我可以见到他，在学校？” “皇家学苑。法兰王子和你同一天生日，他已经先入学了。不过，不要忘了我们约定过的事。” “我可以向波赛顿发誓，绝不会做出会干扰历史，危害到兰的事。”我举起小手认真的说。 “你必须称呼他王子殿下，埃斯提克兹家族是有教养的名门望族。” “是。”我咧着嘴傻笑。 “尽可能低调，表现得象是……” 我咯咯笑，搂着奶奶的脖子，在她布满疤痕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嗲声嗲气的撒娇：“小爱伦最喜欢奶奶了。” 奶奶没好气的摸摸我的鳞片：“对，像个普通的六岁小人鱼。” 真象是在做梦。 隔了一千两百多年，我又看到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奶奶刻意安排，我这新来的学生竟然可以坐在他身边的位置。 我的心跳好像停止了， 我的鳃忘了开阖， 即使小了好几号，他还是一样俊美。举手投足都是难以置信的优雅──完全不像六岁的小孩，他生来就是王者，比我认识他时更像个王子。 我试着让自己记住，保持低调。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偷瞄他，他就近在咫尺，我的双手紧紧交握，克制着想伸手去摸他脸的冲动。我的眼睛有点刺痛，不停的冒泡泡。 “埃斯提克兹，你在哭吗？身体不舒服？”他忽然问我。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交谈，他记得我是埃斯提克兹，他甜美稚嫩的声音浸透我的脑海，渗入我全身的每个细胞，千万朵鲜花瞬间开满了我的心房。 “没有啊！兰。”我用最小的音量在心中呢喃着他的名字。 他一脸迷惑：“兰？” 我惊醒了过来：“对不起，王…王子殿下……” “叫我法兰。”他露齿而笑。 “我不能直呼你的名字，奶奶会骂我。”我扮了个鬼脸，小声的回答。 “大人都这样。我讨厌当王子，我没有半个朋友。”他有点气馁的吐出一串泡泡──好可爱，我看得有点入神。 “那么……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吗？”我主动提议。 “真的吗？太好了，那你可以叫我法兰吗？我叫法兰．洛伊．莫里斯．崔顿。你呢？” 我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对，这就是他的名字。 “爱伦．姬儿．埃斯提克兹。”我小声咕哝。 “姬儿．埃斯提克兹？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可以叫你姬儿吗？”美丽的微笑在他的脸上绽放，不过他没听清楚我的全名，我不想纠正他，他看起来很开心。 “好啊！兰。”我傻呼呼的回他一个微笑，他皱眉，我立即更正：“法兰。” “埃斯提克兹同学。”克莉丝老师的声音打断了我们：“可以请你不要在上课时间聊天吗？” “对不起。” 全班的同学都瞪着我看，我的脸一阵潮红。 “是我主动找她交谈，抱歉！” 他举起手发言──他竟然挺身替我说话，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克莉丝老师朝我丢来一个严厉的眼神，于是我上学的第一天就被赶到教室外面去面壁。 不过随后他也自愿和我ㄧ起到教室外受罚。 “你用不着和我ㄧ起受罚。”我抱歉的看着他。 “我不喜欢差别待遇。何况真的是我找你谈话的。”他耸了耸肩。 “谢谢。” “你是同学里第一个愿意叫我名字的人。”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名字也是一种咒，那是一种束缚。” “你说的话好深奥啊！好像大人。” “我本来就是大人啊！” “你很幽默。”他的脸有点红：“你明明就和我一样大。” “小鬼，说了你也不懂。”我吐了吐舌头。 “你是我见过的女孩中最漂亮的一个。”他腼腆的说。 “我？漂亮？”我当场傻眼，他在赞美我？ “我很喜欢你。”他纯真的大眼睛看着我。 血液冲上我的脑袋，一种很久没出现的怪异情绪堵住我的喉咙，我的心在灼烧，愤怒，不，那是嫉妒──我嫉妒这个名叫姬儿的小人鱼。她只和他相处了半天，就让他说出我喜欢你。被背叛的感觉让我失控啜泣。 他慌了：“我说错了什么吗？对不起。姬儿？姬儿？” 我不理他。眼前的泡泡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柔嫩的小手轻轻碰触我的脸：“对不起。” 他的触碰把我从歇斯底里的边缘猛然拉了回来。 他的手好小，好柔软。他只是个六岁小孩，我在发什么神经。太不对劲了，这不像我，我习惯压抑情感，但这个小小人鱼的身体却时常泄露我的情绪。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太激动了。”我挥去眼前的泡泡，扯出一个笑脸。“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小法兰。” “别加一个小字。”他纠正我，他也笑了。 “我也很喜欢你。你是个温柔的孩子。” “你自己也是个孩子啊！搞不懂你为什么可以一下子哭一下子笑……” 他忽然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观察我──似乎怕触怒我。 “因为我是女生。” 我回答他的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喔！对喔！我妹妹也是这样，她昨天乱发飙咬了我一口。女生真奇怪。”他伸出左手臂给我看，上面有一排清晰的新月形齿痕。 “是啊！女生真奇怪。”我点点头表示认同，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