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看不见的温柔

我闯进黑暗， 用尽全力逃离── 逃离我最爱的人。 理智和情感在我心中强烈撞击冒出火花， 火花霎那蔓延成熊熊大火， 将我的灵魂焚烧殆尽。 我尖叫出声。 “爱伦。” 我记得这个，奶奶的温暖，奶奶的怀抱。 “奶奶。”我睁开眼睛。 “那个小贩已经被捕了，罪名是私自贩卖有危险性的基因变异生物──受害人不只你一个。”奶奶板着一张脸，忿忿不平的说。 我摸了摸脸，紧紧黏在我脸上的火环章鱼已经不见了，脸也消肿了。 “章鱼呢？” “牠已经被送到海洋动物园去了。那不是该存在大自然的生物，不能随便放生。” “喔。牠很漂亮呢。”我胡乱的回答──从奶奶的神情中，我明白重点不是那只章鱼。 奶奶静默了一会儿。 “你遇见他了？” 我愣了一下，轻轻的点了头。 “你不想被认出来才做出这种蠢事？” “幸好火环章鱼喷了墨汁，我才能脱身。” “墨汁有毒。王子也中毒了，还有几个路人也被无辜波及。” 我跳了起来，急切的说：“他伤得怎样？要不要紧？” 奶奶叹了口气：“失明了。” “兰看不见了？”我的声音带着哽咽。 “只是暂时性的，妮芙是一流的女祭司，也是治毒伤和外伤的高手，这点小毒难不了她的。顶多再两天，他的视力就会完全恢复。” “妮芙？兰的奶奶？那我就放心了。”我松了一口气，吐出一串泡泡。 “你知道她？” “我见过。应该说我前世在兰的记忆里看过。她很疼爱兰──就像奶奶疼爱我一样。” 奶奶用她仅有的一只湛蓝的眼睛凝望着我，似乎有点伤感。 “法兰王子这个假期原本在人类的世界参加了一些活动没办法回来，听说是临时取消了，我也是刚刚才得知他回国的消息。我不应该让你在这个时候回来。”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我幽幽的说。 “伊莎贝拉老师。”一个长相相当清秀的人鱼游了进来──从她那头乌黑如夜的头发，我认出了她正是妮芙──代代担任守护水晶神殿祭司的莫里斯家族中的佼佼者，也是奶奶最优秀的学生。 “妮芙，多亏你了，这孩子没事了。法兰王子的眼睛怎么样？” “眼角膜轻微受损，不过毒已经完全解了，我估计他明天就可以恢复五成的视力，顶多到后天就会完全康复。”我注意到妮芙对奶奶的态度非常恭谨。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低着头忏悔：“我可以去看王子殿下吗？” “当然可以。”妮芙微笑：“这孩子现在什么也看不见，非常沮丧，正需要安慰呢！” “妮芙，我跟你说过的事，事关法兰王子的命运，千万要保密，时机还没到之前，别让任何人知道。” “是的。老师。”妮芙微微颔首，转身刻意的仔细打量我：“小法兰的命运之女吗？” 血液窜上我的脸颊，我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她就是兰的奶奶──她的发色和眼睛和兰简直一模一样。 她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好漂亮的小姑娘，命运真不可思议。” “我同意。”奶奶点了点头。 在几次深呼吸之后，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完全关闭了心房，单独进了兰的病房。 他蜷在一个完全透明的水晶之卵里，巨大的守护水晶发出柔和的银色光芒笼罩着他。 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一动也不动，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熟悉的火灼般的疼痛，开始沿着背上的咒印爬了上来，兰的银之力开始和我的咒印共鸣──我很清楚这是接近他的代价，我必须忍耐。 我谨慎的慢慢靠近他。当我的手碰触到水晶之卵时，它忽然破裂了。 “呀！”兰直往下坠，眼睛看不到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显然十分慌乱，双手胡乱挥舞着，我立即伸出双手托住他，结果两个人狼狈的摔在一起。 我被压在兰的身下，他摸索着碰触到我的脸，随即收回了手，跳了开来：“谁？” 虽然他及时缩回手，那一下轻轻的触碰已经足以让我的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颊上来了。 我吸入一大口海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拉起他的左手，在他的手心写字：【章－鱼－】 “原来是你啊！”他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章鱼女孩，原来你的宠物是有毒的。你伤得厉害吗？” 我感动莫名，他差点变成瞎子，却还在关心一个看不见真面目的陌生人。 他没抽手，摊平了手掌，显然在等我的回答。 【我－没－事－害－你－受－伤－了－对－不－起－】我耐心的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 “宠物有时候很难控制的，这不是你的错。”他耸了耸肩。 我轻轻碰碰他蒙眼的纱布，然后继续在他的手心上写字：【痛－吗？】 “有点刺刺的，不过已经好多了。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他偏着头，有点害羞的问我，随即又补充一句：“我知道这么说很没礼貌，但是我听奶奶说你的脸肿得很厉害，我看不到，想确认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在他的手心写下一个【好】字。 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碰触我的脸颊，似乎怕太用力会把我的脸弄痛，我闭上眼睛，感受那柔软手掌里传过来的温暖，我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不已──即使咒印的剧痛快把我撕裂，我也不愿意离开他的抚触。 “真的已经不肿了，太好了。”他的眉宇透出淡淡的哀伤：“你很像姬儿──尤其是你的头发……还有鳞片的颜色。如果姬儿还活着，年纪也跟你差不多。” 我把他的右手拉了下来，他掌心里的红色六芒星胎记红得像要流出血来，我也注意到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很大的银水晶戒指──戒指戴在右手，那是完全封印的状态，他身体里的银魄此刻正被阿德烈王的封印封住了。我没有半分犹豫，继续在他的掌心上写了几个字：【忘－了－姬－儿－】 他动了动手掌，疑惑的说：“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分。难道一点都不讶异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六芒星胎记已经清楚显示他的王族血统，而我却毫无动静，这点令他感到非常奇怪。 【朋－友－】我在他的掌心上写上两个字。 “对，朋友。”他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章鱼只是绰号吧？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不－行－这－是－秘－密－】我颤抖着在他手心写下这几个字──我想他大概会生气。 出乎我意料的，他不但不生气，反而温柔的笑了：“好吧！既然你不方便说，我就叫你章鱼吧。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在庆典上，为什么逃走？你很怕我吗？” 【为－了－保－护－你－】 “姬儿也说过同样的话……”他皱起了眉头，白皙的额头上出现了几条皱纹：“你真的不是姬儿吗？” 【我－是－章－鱼－】 “拜托。”兰忽然激动了起来，握着我的手：“请你当一会儿姬儿，一下下就好。” 我有点困惑，但仍然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好－】 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捏得我有点发疼，但是我不在乎。 “对不起。姬儿。”他的肩膀微微发抖：“我没资格当你的朋友。” 他在……忏悔？ “我杀了你，我不是故意的。所有人都不敢告诉我真相，但是我知道一定是我错手杀死你了。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他几乎是咬着嘴唇，才勉强说完。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痛苦和自责中。我多么想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水晶森林事件中，没有人因此而死亡。 我用力关上差点不小心开启的心房，火焚般的痛苦又开始剧烈灼烧，我轻轻抚触他的头发，试图安慰这受伤的孩子，却发现他抖得更厉害。 “我是个妖魔，我控制不了自己。所有的人都怕我。”他居然伏在我的怀里痛哭失声，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一摔就会碎了。我的心纠成一团──分不清是咒印的痛楚多一点还是心痛的成分大一点。 不管了。 “不，你不是恶魔，你是最善良的天使。许多人类的生命将因你而得救。” 我将手从他的双手中抽离，反过来拥抱他，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我可以感觉到他的震惊──我确定他已经在这瞬间认出我了。 “我说过了，我们会再见面──在我的过去，你的未来。” “姬儿？你真的是姬儿？” 我用手指梳弄着他的头发，低低吟唱： “茶花开──” “姬儿？” “嘘！安静。这算是…预言喔……”我低声制止他。 人鱼都有天生的好歌喉，不过我从来没试着唱歌，我第一次用本能捕捉脑海里的那段遥远的旋律，那位美丽的山茶花少女的身影在我脑海中翩翩起舞，歌声很自然的随着思绪荡漾了开来。 茶花开花含露 昨夜伤心向谁诉 何处觅芳魂 伊人姗姗天欲暮 欲语还休欲语还休 烟雨幽雾 不识归途 兰呻吟了一声。用力扯下了蒙在眼睛上的纱布。 他的眼睛没有焦距的盯着我看──一脸气恼。他还是看不见我。 他倔强的抿了抿嘴，双手摀住自己的眼睛，掌心发出蒙蒙白光──他正在尝试自己治好眼睛。 “不要这么做！我没死，但是我现在不能见你，我有苦衷。”我忍不住悲伤啜泣。 他犹豫了一下，掌心的光芒消失了，表情也黯淡了下去。 “我们会再见面吗？”他失去光彩的眼睛仍然凝望着我──让我有一瞬间以为他可以看得见我。 “当然会，我保证。”我伸出手来与他十指交扣。 他露出一抹微笑，眼睛缓缓的闭上了，在我臂弯里睡了过去。 “这样就够了。爱伦。”奶奶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看来是奶奶对兰施了催眠术。 “小爱伦，那是关于法兰的预言？”妮芙也进来了──看来她们全程都在观察我们。 我虚弱的笑了笑。 “妮芙，爱伦的咒印正在发作。她是强忍着痛苦见法兰王子的。” “我听阿德烈说过了，原来这咒印和法兰息息相关。” “这个咒印只有成为完全银之子以后的法兰王子能解开。为了避免干扰命运，请你也绝对不要告诉王。” “我明白，老师。”妮芙的神情变得严肃。 “爱伦，回学校去吧。现在。”奶奶摸摸我的脸颊：“杰克杰利和你的朋友已经在外面等你了。” 我不放心的看了熟睡的兰一眼。 “我和妮芙会处理一切。” “再见。奶奶…还有法兰的奶奶。” 再度别离的痛苦猛击上我的心头，我冲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