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毒瘤－眼波流转

　　王权是众神所赋予的，在古老的埃及，王权神授思想一直深植人民心中，所以就算上位者是个程式不足败事有余的白痴，他们也只有“认了”，就把上面的胡作非为当作是众神对埃及的惩罚，总归一句，法老什么都是对的，就连放个屁也都是香的。 　　在这思想下受益的还有神殿及神职人员，打着“神喻”的招牌骗得单纯的老百姓一楞一楞，乖乖双手奉上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原本该是安定社会力量的神殿反而成了埃及王朝覆灭的主因，无论是对神或是对人民，都是极度讽刺的。 　　听完琉璃的简报，军方众将各各义愤填膺，一个比一个还激动。 　　‘简直欺人太甚！竟敢扣留一城执政官，还包围总督府公开恐吓！’ 　　‘太不像话了！警备司在搞什么东西！’ 　　‘这种情形绝不能让它继续下去！’ 　　‘靠腰！一只牛享用十个处女！这简直就该天诛地灭！’这句话得到所有人的热烈掌声。 　　和前三句相比，最后说话的人才真说出这群王老五的心声。 　　‘可要是不交，神会降怒的啊！’ 　　‘要是和神殿起冲突，底比斯方面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牺牲十个人可以救全城百姓，大人，考虑考虑吧。’ 　　文官们多是阿瓦利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对这里有深刻的感情，自然不会想冲突爆发。 　　‘你他妈这群没卵蛋的废物！俺才不屑牺牲女人来保命！我呸！’ 　　‘军队没有胆小鬼！’ 　　‘有勇无谋！’ 　　‘软脚虾！要干架啊！’ 　　‘你敢碰我！’ 　　‘我碰了你又怎么样！’ 　　如此“鸡生蛋，蛋生鸡”的哲学问题讨论延续了快十分钟。 　　眼看文官和军方间的叫骂越来越大声，快演变成乱局时，琉璃放下手上的文件，望向艾瑟儿，却发现她正闭目养神。 　　顺着她的目光，文官武将各各朝艾瑟儿总督望去，发现她还闭着眼呢，一个个安静下来了，就怕她张开眼，第一个盯着就是自己。 　　‘一个说得比一个激动，怎么？那么想当敢死队吗？’艾瑟儿总督依然闭着眼，语气中的寒意却使人从头冷到脚。‘神殿比蝗虫还厉害，逞一时之勇吧，派兵把整个神殿包围起来杀个干干净净，然后呢？’她顿了一下。‘给人一个剿灭我们的藉口？’ 　　会议室一片安静，就是执政官本人不敢说话，她感受到这位小妹妹已经长大了，军营中的磨难让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少女了。 　　‘难、难道真要让那些少女牺牲吗？’一道细微的声音从文官群中传出，所有人顺着声音望到会议桌末端，一个中年妇人，她抖着声音，怯生生地问。 　　首位的官员立即就要出声责骂，按照规定，低级文员是没有资格直接向总督提问的，但话还没出口，艾瑟儿总督缓缓睁开眼，盯着说话的妇人：‘你说呢？’ 　　似乎没料到总督会反问自己的意见，妇人楞了一下，摇头。‘当然不行。’ 　　‘为什么不行？’艾瑟儿总督似乎很感兴趣，持续追问下去。 　　‘……我、我女儿也曾经受过这折腾，我不想看到其他人受害。’妇人越说声音越小，想起不愉快的回忆，她低下头抹去眼底的水气。 　　文官席间大多数人也跟着低下头，同是为人父母，这种痛的确令人难以忘怀。 　　‘我明白了。’艾瑟儿总督点头，眼光转往会议厅里的其他人，她有那种优秀政治家的本能，令每个人感觉她在注视着自己，感觉自己受到重视。‘如果现在我们低头，让少女的牺牲换得和平，民众会怎么想？他们会打从心底认为，政府曾经怕过、曾经妥协过……’她的声音很平稳，却深深切进每个人心底。‘这会成为一个结了疤的伤口，明显地提醒我们，这个伤害造成的始末。’ 　　会议厅中一片安静，除了执政官，每个人都低着头思索，因此他们漏过了总督脸上那一闪即逝的无奈。 　　琉璃望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迪雅˙艾哈巴利城一别后两人已经近半年没见面，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现在她已无法在艾瑟儿脸上找到那曾有的淘气，这段别离的时间里，想必她也遭遇了不少事。 　　艾瑟儿望着满室沉默的官员武将，缓缓地说：‘还有人有意见吗？’ 　　该是没有的，看目前的情势，要是谁有胆说出相反的意见来，在军队把他拖出去好生招呼之前，总督那足以杀人的目光就足以把人吓到心脏麻痹了。 　　几个有异心的官员偷偷瞟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眼底读到畏惧。 　　但就在总督要拍板定案之际，一只手凌空举起，引来所有人的目光，不解的、期待的等等目光，只见妇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深深地朝艾瑟儿总督一鞠躬。 　　‘大人，我替全城百姓谢谢您。’她的声音在发抖，却出奇地坚定。‘已经有太多的好姑娘被这仪式给毁了，小的──深切地希望，悲剧能在大人手上结束。’ 　　众人表情释怀，也暗暗对艾瑟儿总督的威仪心服，入城头一天，不费吹灰之力就化解军方和文官间的冲突，有这样的大人来解决眼前的问题，该也是十分容易的吧。 　　思及此，心情为之一松，表情也没有刚刚那么紧绷了。 　　‘你的谢意我收到了，这样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艾瑟儿总督平静地许下千金一诺，看她淡然的表情，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在谈论天气；只见她一甩披风，站起身来挥手下令。‘执政官、各司长与团队长以上级别将领留下，其他人回归工作岗位，照常工作。’ 　　‘遵命！’军方惯于服从命令，中队长以下的将领刷地一声站起，敬礼后齐步离去。 　　在军方之后，文官们也鱼贯离去，临走前，连多看总督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深怕在那对夜黑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不该看到的东西。 　　但随着门碰地一声关上，艾瑟儿总督手一摊，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靠，平时的痞样又跑出来了。‘在场的都是高级官员，就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仔细一看，她嘴角甚至还带着恶作剧的浅笑。‘有话就说，本总督肚量大的很。’ 　　‘是啊，您昨晚还多吃了一人份的饭呢。’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想吐槽，位列军方第三席的伊恩近卫队长说。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所有人都听见，将领们放声大笑，文官则是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伊恩，你什么意思？嫌这个月奖金太多了是吧？’艾瑟儿总督把手指关节掰得喀喀响，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下官不敢。’没必要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伊恩识趣地闭上嘴。 　　除了约瑟等人，众文官皆傻眼，怎么会有人可以变脸变得怎么快？ 　　反观军方，一个个见怪不怪的样子，对这种情况早习以为常。 　　琉璃微笑，这才是她认识的小艾。 　　就在此时，位居军方首席的卡菲尔军团长举手要求发言，在获得总督允许后，他站起身来，目光如电地朗声说道：‘末将仅代表第一军团，表示愿全力支持总督阁下之决定，绝无异议！’ 　　‘附议。’位列第二席的法安军团长跟着举手。 　　‘赞成。’第三位的伊恩近卫队长也跟着举手。 　　接二连三的，军法官、四位团队长也跟着举手；军方已向其他人坚决地表示，他们对总督的支持是忠贞不二的。 　　换言之，谁要想挑战总督的决定就先得踩过他们的尸体！ 　　一般而言，是没有文官敢与军队分庭抗礼的，谁晓得这些大兵恼起来会怎么疯？ 　　但阿瓦利斯拥有的可不是一般的文官，他们是曾在没有军队的后援下，彻底铲除贵族势力的智囊啊！ 　　琉璃使了个眼色，约瑟文化司长立即举起手要求发言，总督点头后，他站起身来，先向总督和执政官行礼后，湛蓝的眼环视众人：‘下官也赞成总督大人的决定，但在命令发出以前，请大人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法，否则我们无法去说服下面的人，难防悠悠之口。’ 　　‘附议。’如同刚刚军方的情形重演，欧文守备司令随即举手。 　　‘我也赞成。’亚费斯警备司令也跟着举手。 　　情报司长雅哈则是犹豫了一下，才跟着举起手来。 　　面对文官方面的质疑，军方众将望向艾瑟儿总督，想知道她会怎么解决。 　　即使军方再强硬，于理却说不过文官，这个问题要弄不好，也会直接影响总督将来的统治。 　　艾瑟儿总督点点头，抬起手示意约瑟等人坐下，缓缓说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认为？我想挥军攻打神殿？’她轻蔑地一笑。‘如同治水，硬把堤防逐得再高再厚，也堵不住氾滥的洪水。’ 　　‘万万不可。’雅哈倏地站起身来，坚决反对。‘我很清楚神殿的实力，除了八百人的军队以外，神殿内部就像一座大迷宫，内部贮藏的饮水食粮足够他们撑一年，若大人执意攻打神殿，恐怕到时候被歼灭的会是我军！’ 　　艾瑟儿还来不及回答，茵莉亚军法官不太高兴地站起身来反击。‘情报官阁下是否太小看我军的实力了？四千军队会攻不下一座神殿？这太荒谬了嘛！’她哼了一声。 　　但她的话却没有得到总督的支持，只见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比军法官更不屑。‘蠢货！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难道附近城的神殿会一直置之不理吗？底比斯会一直保持沉默吗？’她用指节轻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挑动着众人绷紧的神经。‘援军一到，不只我军，就连全城百姓都会有危险。’ 　　被总督毫不留情地数落一番，军法官灰溜溜地坐下，低下头默不做声。 　　军方的脸色不太好看，却碍于场合不敢说话；只有琉璃明白，艾瑟儿这是做给文官们看的，她虽然出身军旅，但就事论事，绝不会徇私偏袒。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情报系统已经渗透到神殿内部了啊，雅哈。’艾瑟儿总督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却打断了琉璃的思绪，她愕然地抬起头，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这里不方便禀告大人，请大人体谅。’雅哈的说法含蓄，艾瑟儿总督也体谅地点点头，毕竟情报工作一向是最高机密，难保这些高级官员中不会有奸细。 　　‘罢啦，回归正题，这解决办法嘛……’艾瑟儿总督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她困惑地停下话，指示最靠近门的团队长前去开门。 　　门一开两个少女猛然冲了进来，原来是卡尔米和依拉丝，只见她们跌跌撞撞地来到会议桌前，也不行礼冲口就问。‘王子殿下在哪里？’ 　　几乎在同一秒，军方众将齐刷刷地站起身拔刀，迅速护在总督面前，刀尖直指着两个不知死活的侍女，马刀上透着森冷的寒光，显得格外杀意浓重。 　　文官则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开会开到一半两个女人突然冲进来闹场，门外的卫兵都该拉去砍头啦。 　　但艾瑟儿总督却没有多生气的样子，挥挥手要军官回座；只见她不屑地哼了一声。‘两位是王子殿下的老妈还是老婆，本总督有必要告诉你们吗？啊嗯？’说完还故意翻了翻白眼，本总督就是跩，怎样？ 　　卡尔米气得满脸通红，正想发发王妃侍女的威风时，一声沉静的女声硬生生地喝止了她。‘放肆！谁准许你在这胡来！’ 　　随着声音望去，众人意外地发现，那个畏畏缩缩的千金小姐安娜菲丝竟变得如此有威严，褐色的眼睛不再虚掩，甚至能在其中找到自信的辉芒。 　　‘小姐恕罪，小的、小的也是一时心急，全是为了小姐着想啊！’卡尔米头一次看安娜菲丝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双腿一软，跪下了。 　　‘心急就可以乱来了？没大没小的东西！’安娜菲丝怒斥。‘立刻向总督大人道歉！’ 　　碍于小姐的命令，卡尔米也只有乖乖照办，心不甘情不愿地朝艾瑟儿总督磕了个头。‘小的罪该万死，冒犯大人，请大人原谅。’ 　　听了这话艾瑟儿顿时啼笑皆非，都说自己罪该万死了还要人原谅，但她也不是没有雅量的人，随意摆摆手就算了。‘罢了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她转向安娜菲丝，深深地打量她，到底是什么能让这个以前一见了她就怕的千金小姐转变如此之大？ 　　一道灵光闪过脑中，但她随即就否定了，不可能的，伊恩不是那种不知道分寸的人。 　　但当她瞥见伊恩望向安娜菲丝的眼光那瞬间，她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两个人，是玩真的。 　　‘安娜小姐思念王子殿下心切，没先给您安排，是下官的不是。’一边打场面话一边在心里盘算该怎么解决这麻烦，但感情这码事可不是她说了算。 　　‘总督大人多虑了，我们不请自来，才是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安娜菲丝得体地说，这些日子和艾瑟儿总督相处下来，她也学会该怎么应付人。 　　‘安娜小姐客气了，真是折煞下官了。’一边陪笑脸打哈哈，艾瑟儿总督心里乱得像团麻。‘英佩利亚执政官，王子殿下哪去啦？打从回来就没见到他呢。’ 　　其实她早觉得奇怪了，以帕特里克那种爱玩的个性，一见她回来不缠着她说一路上的见闻还真奇了！ 　　‘欸，王子殿下染上怪病，现正在房间里休养呢。’琉璃回答，听到这样的答案，安娜菲丝掩着嘴轻轻地叫了一声。 　　‘殿下病了？还好吧。’脸上满怀担忧之色，只是心里是不是就另当别论了。 　　对于这个问题，琉璃回答得很含蓄。‘昨天还在重病，但今天就来了顶好的大夫，已经不药而愈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无须言明， 　　根据后世史家记载，日后只要有人跟阿瓦利斯执政团队提起王子殿下的不明怪病时，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尽相同。 　　英佩利亚执政官会睁开深绿色的美眸，笑意加深地问：‘你刚刚问什么？再说一次。’ 　　通常是没人敢再问的。 　　欧文守备司令的偏头痛会发作。 　　雅哈情报司长会突然有急事要忙。 　　亚费斯警备司令会撒腿就跑。 　　约瑟文化司长则以铁青的脸色，即从鼻孔里喷出一声极不屑地“哼”来表示他有多鄙视这个问题。 　　至于当事人的帕特里克王子呢，他则是干笑着：‘今天天气……哈哈哈。’接着以最快的速度从后门逃走。 　　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想见见殿下。’安娜菲丝也不点破，如是说道。 　　‘当然。’琉璃顺水推舟地说。‘雅哈情报司长，你领她们去吧。’ 　　‘是，大人。’雅哈随即站起身来，但就在同一刻，艾瑟儿总督却出声阻止。‘等一下。’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只见她轻咳一声，斜眼瞪着安娜菲丝身后两名侍女，摆明要找碴。‘这两个笨蛋笨手笨脚的，要是把总督府的花瓶古董什么的给碰坏了怎么办？’ 　　武将放声大笑，的确很有可能啊，两位军团长互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长官又有坏主意了。 　　经过前面一连串的大开眼界，文官们已经习惯这位新总督的痞样，这次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了。 　　卡尔米和依拉丝气得满脸通红，正要反唇相讥之际，艾瑟儿总督却抢先一挥手。‘为了防止这两个笨蛋到处搞破坏，伊恩副官，我以总督的身分命令你随行，给我好好看着她们！’ 　　‘下官遵命！’几乎是即时反应，伊恩跳起身来敬礼回答。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法安军团长吹了声口哨，结果被坐在旁边的军法官踩了一脚。 　　卡菲尔军团长望向艾瑟儿总督，琉璃也望着她，三人目光相碰，互换意味深长的一眼。 　　无须言明，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如同伊恩和安娜之间的眼神，充满眷恋，充满憧憬。 　　原来人一陷入爱情，智商都会降低的。 　　千古不变的真理。 　　随着门掩上，方才的闹剧也随之结束。 　　紧接而来的，依然是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的神殿压力。 　　商谈了近一下午，会议在没有结果的情形下，被迫解散。 　　军方不再强烈坚持以武力解决，但文官方面也无法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法。 　　烦哪！艾瑟儿总督无数次抱着头大喊，我干麻来淌这滩混水啊！ 　　偏偏现在她亲爱的副官又不在身边，熟知她个性的将领能离她多远就多远，免得成为心情恶劣的总督大人下一个恶整的对象。 　　至于伊恩˙西里尔，被戏称为军中褓母的近卫队长，此时正一步步踏入他生命中最璀璨，也最危险的一段恋情。 　　飞蛾扑火前，一定是快乐的。 　　但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安娜菲丝，这位出身高贵的娇弱小姐，竟然会成为解救这次危机的最大功臣。后世史家还就此对她拍马屁一番，安娜菲丝小姐在少女时代就展现出卓越的才能，奠定日后成为名妃的基础。 　　如果她与艾瑟儿一世成长环境相同，或是和英佩利亚具有同样的政治眼光，想必能成为与艾瑟儿一世并驾齐驱的划时代女王。 　　可惜她没有。